【妖怪山小说]最后一枪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5-9 14:13:19

　　山里人都信风水。
　　轿山的风水，本来是好的。地势上处在大山山脊梁子上，突然就势凹了进去，就平坦坦一片地，几户人家就住在这里。山两边自然形成扶手，山梁并没有打住，顺着往上走，成靠垫。就是个出坐轿子大人物的地方。
　　不知道哪年哪月，不知道是哪族的祖宗却看中了轿山村山脚，居住了下来。矫山就再也没有人丁兴旺过。
　　山脚有个泉洞，终年涌水，长年冲刷，形成一条蛇也似的河道，外来族人就顺河道居住，称为蛇坎村。
　　于是，矫山就经常死人，管你老的嫩的男的女的，年年莫名其妙地死，石头砸死山上跌死病死毒蛇咬死．．．．．．
　　民国有个风水堪舆师经过这里，远望，蛇河源头如蛇头般正伸至轿座底，看着这样的地势，他叹息一声：蛇偷吃蛋，养的精壮，这山上村落看来要被吃的绝种啊。

　　暮秋的傍晚，半边天腥红，再暗红，最后一丝亮色收回的时候，夜色黑毡毯似的盖了过来，轿山隐约的几家房隐去了。
　　噗一声响，有束黄乎乎的光，从一个方孔里钻了出来，给黑毡捅了一道窟窿，然后一团黄雾般逸出，颜色渐弱，消失。
　　男人坐在骨板凳上，低着头，用心地擦着手上的火铳。
　　擦拭的布已经分不清原来的颜色，黄油加无数的摩擦，厚黑的发亮。前端裹着布头的细铁仵，在铳管里活塞重复活动。他记不清多少年了，固定的时间，做着同样的事。
　　晚饭后，墙上取铳，拆开，擦拭，重装。虽然闭着眼睛他也能做这些。却将铳离眼睛很近，近得要贴着脸。

　　男人打小就壮实，伐木放排，十几岁他就跟着爹干，树林里滚了几十年，家里还是泥胚房，风雨日蚀，泥墙都变了色，灰白，满墙麻子裂口，夏天马蜂欢乐的居所，幸福地繁衍后代。昌盛的马蜂窝，发酵膨胀似的，土球灯笼，屋檐下挂着。关于娶女客，没得有念想。
　　是夏天。那天他蹲在门前土坎上，托着缺了口的大白壳碗，厚嘴唇凑着碗沿口，赤溜溜地响，整个托着碗底的手掌，转一圈，碗里的粥就见底了，再舌头碗底，舔一舔。就看见山底来人了，两个点，缓缓而近，点变宽变高变颜色，一黑一红。站到了面前。四颗眼珠子直直盯着他的碗。讨饭的。黑也不是黑，是深蓝的衣褂，老头精瘦皮黄，笃着和他手杆一样粗细的拐，头发连着胡子，全花白，红的还是红的，红的包裹着的身体像苍蝇套豆角，就是红上又膏药似的贴着其它色块的布，方的，长的，都有。对襟。他就拿眼看红的，瞧上，双辩过肩，脸皮泥色。
　　他回头大喊一声，爹，有人要吃饭。

　　他整整擦了两个多小时时间。他站了起来，聚缩的影子忽然粗大空洞起来，爬上了墙，又魂似地散了。

　　也是夏天，那年的夏天，他瘾上了打猎。是看见老头和七月那年的第二年。老头其实和七月，没有太大关系，是老头路边捡的，捡来的时候，七月就丝瓜那么长，后来跟着老头一路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走着走着个子就走高了，走到轿山的时候也就快二十年了。老头话说的很清爽，虽然带着怪怪的口音，这些都是老头说的，住了几天，七月就留下不再走了，老头就走了。
　　因为是七月份来到轿山的，男人就说，就叫七月吧，好记。之前七月是没有名字的。
　　七月什么都不会，做饭都是男人手把手教的。他不介意。
　　其实七月很好看的。在轿山住了些日子，山水洗了几次，皮肤就白了，嘴边还有酒窝子，一笑，酒窝子更深了，酒窝子也会笑，他觉得就是这样的。这样的女人，就在家窝着就好，他才舍不得把她晒黑呢。他就喜欢看他。除了干活他就面对着七月，天天看，看不够。

　　他走到灶间，水缸旁，坛子里，直接舀了一碗谷烧，咕咚咕咚，站着，干了。
　　墙缝里曲曲曲叫着的虫，突然也禁声了。
　　他依呀开了门，走出门去。

　　七月就喜欢看他喝酒，说一喝力气都长了，比牛还壮实，她喜欢。所以他出门前都要喝一碗，以前的酒晚饭喝，是七月看着喝。现在他是出门时喝，喝了酒，门一开，松树林被风吹的嚎嚎嚎的声音他就听见了，他还就能听见七月的笑声，七月笑起来像水窝，水在窝里打转时，欢忽忽欢欢欢忽忽的声音，很好听。
　
　　暮秋的月末，夜晚很黑。
　　他打开小灯，看见山路就行。不能太有响动，所以，除了古怪的鸟叫，就剩下他噌噌的脚踏声了。也不知是什么野鸟，叫声凄惶，嗓音先是平拉，然后陡然升高，一路嘹亮，徐徐地升，突然下沉，越沉越低，没了。仿佛就揪着他的心在拉扯。
　　他首先要去的是石耳山，那里地势平坦，红薯熟透，透的开裂，就牵引着野猪的鼻子来拱。苞谷也老透了，溢出了香味。他在苞谷地红薯地转悠的好久，也不见有动静。有些失望。见野猪的活动时间就要过了，他只好去弯坞，那里是黄麂出没的地方，野草茂盛。

　　天天围着七月下苗撒子，很快就孕上了孩子。一算时间，是第二年的暮夏，瓜熟蒂落。
　　现在他什么都不在意，爹肺痨，通宵地咳，最后咳死了，他也没觉得有多少悲痛，就觉得咳的难受，不如了结来的痛快。何况娘早去了那边，阴阳阻隔，话也通不上一句，不如早早牵手耳背撕磨来的快乐。
　　
　　他做了准备。
　　黄麂和野猪不一样，敏感的很，逃的快。野猪也狡滑，却笨，仗着有蛮力，不怎么把人当一回事，就和人拗胆力，人就有机会了。他打开枪托尾部的圆盖，装填上铅弹，
　　再打开发射药仓盖和引火药仓盖，装满发射药和引火药。又将机轮上的小圆槽对准出弹孔和出药孔，将枪口略向下倾，使弹丸滚人弹槽，发射药和引火药分别填满药槽。又扳起机头，与之相连的一铁钩即将其前方的火镰勾起，呈待发状。
　　
　　第二年的暮夏，天烦躁的很，整天的响雷倒雨，就把七月的肚子催痛了。七月喊疼，脸煞白，他就知道七月要生了，手足无措。还是邻居去了蛇坎喊了个接生婆。那接生婆他看着就不痛快，虎背熊腰，脸堂泛黑，就喊，你是怎么弄的，看她那个肚子模样，就是难产。他就想，我怎么知道怎么弄的，谁也没有教过我啊。
　　七月在房屋里，早晨嚎到下午，又嚎到晚上，就是没个结果。他跺着脚在门口转，急啊。

　　在弯坞转了两个钟头，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去最后的地方，跑骑坞。天也快亮了。东边的黑渐渐变淡了。

　　到半夜后，七月不嚎了，却发出呕呕的声音，时有时无。
　　突然房屋里有响动，哐当当，盆翻了。步乱。忽哎——，嘹亮的哭声响了起来，呱啦啦凑着一声劈雷，屋里就有人喊：是小子，来看看，看看他娘。他就撞进了门。黑脸堂接生婆，将裹着的布掀开一角，送到他面前，他就瞅到那小把壶了。呱啦啦，劈雷响的山摇，拌着耀眼的光，白的凄厉。就照着七月纸白的脸色。
　　我看看。七月说。其实他没有听见七月的声音，就见她嘴唇动了动。他抱起小子，小心递到七月眼前。七月挣扎着想抬起头来，却徒然。他将布包同样翻开一角，露着小子的小把壶，凑到七月的眼底。七月看见了，嘴角抽动了下，犁出一丝笑痕，眼睛就闭上了，两颗泪珠顶开了眼皮，滚落下。头发如水里捞起来的草，凌乱地贴在她脸上。
　　他觉得听见了泪珠的落地，啪啪两声。
　　乌红色的血，从七月的下身，丝丝落下，在地上漫开，化成许多的虫子，缓缓地蠕动着。
　　雷雨突然停了，风也安静了。七月的魂徐徐升起，回头望了望。她看见自己躺着，浑身染红，男人抱着小子，蹲在床前，黑脸堂垂着头......，她喊，小子就叫雷震吧。

　　自那以后，他就爱上了打猎。
　　铳枪的响声，如雷，撒出去的铅弹，如雨，猎物的血，红如乌。他一次又一次经历这个过程。在这过程里，七月就在他身旁笑，小子雷震也嘎嘎嘎地在笑。他觉得开心。
　　跑起坞，是整片的茶山。一垄垄的茶领，顺山势而走，弯曲。
　　有轻微的声音，他就听见了，突然就打开戴在头顶的汽灯，白色的光就在漆黑里撕开一条道，尽头，一只白兔，愕然站起，迷茫。他极快地抬胳臂，眼睛顺着枪管一瞄，手指一扣扳机，轰一声炸雷似地响，铅弹雨似的一瓢而去，白色就不见了。
　　他过去，拣起兔子，就挂在铳枪管上，他扛着铳，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就有乌血嘀嗒嘀嗒落在他的身体上。
　　往回走。他觉察着身后，好象有人跟着走。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他突然回头。亮光里，回路上，愕然站立起一只小白兔。他用铳管比了比，不屑。他就继续走，都快到村了，它还跟着，他就烦了，一回头，扳机一扣，响声过后，兔子像一片叶子似的，飘起，然后落下。
　　他将半边烂透了的小兔和母兔挂在一起了的时候，他手就一哆嗦。肚里肠子如被绞乱了，痛，就弓似地弯着身体，脖子青经暴突。
　　许久，山谷空旷里传来一声狼似的嚎声，回荡。

　　许多年以后，那杆铳枪仍然挂在那片泥墙上，不过，枪管已经锈迹斑斑了。
　　

　　

　　

顺其自然 · 2015-5-9 15:13:34

一篇佳作呢亮读 {:soso_e142:}

妖怪山 · 2015-5-9 15:33:02

顺其自然发表于 2015-5-9 15:13
一篇佳作呢亮读

谢谢你的支持。

妖怪山 · 2015-5-9 20:42:49

妖怪山发表于 2015-5-9 15:33
谢谢你的支持。

有个轿山，错写成了矫山。

张耀锋 · 2015-5-9 21:16:26

有意蕴的小说、以离奇手法出演了一场悲剧、拜读欣赏！

红尘清心 · 2015-5-9 21:27:23

语言真好！

白鹿放歌 · 2015-5-9 23:57:48

老师的作品已分享至西部文学网微博了！

妖怪山 · 2015-5-10 06:12:55

张耀锋发表于 2015-5-9 21:16
有意蕴的小说、以离奇手法出演了一场悲剧、拜读欣赏！

:handshak谢谢支持。

妖怪山 · 2015-5-10 06:13:22

红尘清心发表于 2015-5-9 21:27
语言真好！

非常感谢你的支持。

妖怪山 · 2015-5-10 06:13:48

白鹿放歌发表于 2015-5-9 23:57
老师的作品已分享至西部文学网微博了！

谢谢你的支持。

海上清风 · 2015-5-10 06:27:35

欣赏妖怪山的小说。{:soso_e113:}

蓝禾禾 · 2015-5-11 00:39:30

问好，欣赏老师佳作

妖怪山 · 2015-5-11 07:49:11

蓝禾禾发表于 2015-5-11 00:39
问好，欣赏老师佳作

谢谢咯

妖怪山 · 2015-5-11 08:02:01

海上清风发表于 2015-5-10 06:27
欣赏妖怪山的小说。

上海银，浓好啊。

蓦然回首 · 2015-5-11 08:42:53

欣赏妖怪山老师的文字！{:soso_e100:}

妖怪山 · 2015-5-11 08:44:51

蓦然回首发表于 2015-5-11 08:42
欣赏妖怪山老师的文字！

谢谢蓦然的支持。

周默 · 2015-5-11 09:31:38

{:soso_e100:}

海上清风 · 2015-5-11 10:27:18

妖怪山发表于 2015-5-11 08:02
上海银，浓好啊。

侬好。请侬恰酒

妖怪山 · 2015-5-11 10:37:43

周默发表于 2015-5-11 09:31

妖怪山 · 2015-5-11 10:38:21

海上清风发表于 2015-5-11 10:27
侬好。请侬恰酒

好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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