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
本帖最后由 洛沙 于 2014-11-11 20:54 编辑故乡情 作者:张耀锋
我的故乡处在关中腹地向陕北高原的过渡带上,哪里南接平川,北临山地、中部多丘陵,乡下的老家就位于中部那块较为平坦的塬地上,我出生在那里,并一直生活到了二十岁出头。 故里的村名源自一个乡间的确切传论,据说在并不久远的年代,塬下的南沟有一汪泉水,观之发黑、掬之清洌,故得名:黑池塬。村子有四个小队,老屋所属的小队位置偏北,据祖辈讲,早在民国时期村子的南口曾建有一座“介石庙”,供奉有象征掌管地介的神位,后毁于文革,因小队在其后方又得个独异的称谓,唤作:庙背后。小学的那段岁月,通往学校的岔路经过那里,曾经的旧庙址早己夷为平地、土崖下己被掩埋的塌口处常常还能捡到残破的琉璃瓦片、捧在手上,依俙透着隔年的深绿色幽光。 村子的北端有东西走向的深沟,上端延伸至塬顶、下端直入川道、每至傍晚,运望西川的山腰,哪里就有成片的灯光在闪烁。旧时的村上交通不便,逢年过节,要去隔塬的亲戚家、翻沟便成了比绕远路更快的捷径。小时候常跟了大人,挎了礼当,从这边的沟边下去,等走上对面的坡塬己是气喘吁吁。往沟底的土崖上看,还能见到远年逃兵荒马乱时古人挖掘的土隧洞、据说里面还有他们当年生活过的遗迹,一到入夜,深沟里就传来怪异的鸟叫,走在黑漆漆的村路上、不由让人觉得惊悚。 小村最多时户数近百,本族的张姓是村上的大户,从祖上延续到祖父一代分支成十个门户。如今,祖辈的老人们在旧年里大都相继过世,曾经的容姿样貌还能清晰的浮现在幼年的记忆中,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二爷与老屋相邻,常年披着土褂子,叨着旱烟袋蹴在墙角晒太阳;三爷一脸大胡子,是村上威望极高的老者,晚年看管塬上的水泵房(解放后国家引向远塬厂区的供水管线),我们一伙孩子在夏天里玩耍渴了就去他哪里讨水喝,死后的送葬队伍足足排了百米;四爷在文革时被列为富农,受过批斗,时常戴着个石头镜坐在村崖边的老槐树下;七爷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父亲一代大多是他的学生,村上的红白喜事总不忘让老人家执笔题联,登记礼薄。当然,还有我的祖父,参加过解放西藏的抗战,上过飞机,不惑之年从远距四五十里外的家乡迁居入户、接替了先人的足迹,在艰苦的年代养活了一家人,恩泽不尽。 就在这片祖辈们曾经抗争不懈的土地上,若干年间,一代代辛勤的农人们在亿万年风残水蚀形成的黄土塬壑间秋种夏收,在年复一年的时月交替中繁衍生息,像一茬一料的庄稼果木,绵延接替,厮守着这一方水土和天地。这里没有便捷的水利,没有丰硕的物产,乡亲们世代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几乎家家的宅院里都箍有一口水窖,靠着收集雨水做为常年生活之用。久远朝代遗存的矿产隐密让后人们对深埋在这片贫脊土地下的黑色资源有了贪婪的索取欲。早在六十年代,村塬的南沟下就建有一座大型国有煤矿,三十年的机械化开采像一个巨大的工业魔爪延伸至方圆地下十几公里开外。大产业的繁荣带动了小产业的崛起,紧接着的八九十年代,私有小煤矿如黑色花一般竞相绽开在了乡塬的沟壑间。煤碳小产业的兴盛带动了村上的就业和经济增收。在村干部的号召下集资建起了方圆最早的小学教学楼、村医院和村委会,修整了通村的公路,装设了路灯,一到入夜,路灯亮起,整个一条村路就黄灿灿的通亮。村上还集合了闲散年青人组织起了民兵巡逻队和妇女裁剪学习班,村委会的大院有大大的花园以及乒乓球和录像放映室。那时,这个村上的核心区域被称为“大队”,有人前去、一人问:“干啥去?”,另一人就答:“去大队”。 就在那样的年代,村子的超前发达己然在方圆乃至市镇名声婓然,曾被贯以“渭北明珠”的赞誉。如今想来、那时谋兴一方的村干是难能可贵的。然而,这样的景象并没有维持长久,开矿之风、愈吹愈烈,在换来钱财以及致富的同时,对矿产的无序掠夺却动摇了黄土深层的根基。大矿开采过的区域,小矿又进行回采,脚下的土地愈渐空虚,随之而来的就是地表塌陷、民居崩裂、矿难频发、纠纷不断。尽管省市一再严令,但屡禁不止,最终惹来央视记者的暗访。一期《焦点访谈》的播出哗然一片,强制关停取缔使村上的小矿业在它度过了辉煌的岁月月后悄然消迹。 父辈一代的人能出大力,使强用狠,那些年月,他们常年在村上那些设施简陋的小媒矿上劳作,承受着深井下恶劣的环境和超重的苦力养活着一家老小。贪寒人家的劳力大多在十六七岁就下了井,用乡里过去的话讲,那是把命夹在石头缝里挣钱的行当。煤矿产业的没落使村上大部分的人没有了赖以维计生活的去处,他们开始不断寻求和探索另外的生存途径。黄土高原历来的枯竭就像婴儿失去了先天的汲养,干涸的地墒在它发挥了最大的潜力后,粮食亩产不再有大的提高,农人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守着靠种植传统食粮而过活的岁月。他们在新改策的引导下开始尝试种植各种果树,但依然由于水份的缺失导致品相及产量不济,辛勤务种却换不来好的收益,短短几年间长成的树木又被齐刷刷的砍伐。而后,化肥、农药、夏收秋耕的成本又不断攀升,他们无法再单一的依靠土地,青壮劳力纷纷外出务工,更无法挽留后人们途向远志的脚步、有的去了不远的省城、有的去了更远的城市,遍及各地。留守在家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妇女,塬坡沟畔的地自然也就荒了不少。 新世记的头年我离开了故乡南下去了都城工作,在外工作生活的十余年间我不断的回来,光阴流转,世事悄然推移、景象也是愈渐苍桑。村上同族的老人仅剩了四个,成为全村最年长的人。八爷还是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在村子里转悠;十爷仍是闲不住,屋里屋外的忙活、古稀之年扛了锄头还上地;十婆前年摔过一次,拄了拐杖,站在了跟前半天也认不出了人。父亲一代的人也相继进入了六七十岁的暮年,常年的操劳使他们的容貌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自然变异下的各类现代病也悄然的侵入了这片远离城市的高原,每次回来不是听这家有人脑溢血病瘫、就是那家有人患癌终将不久。一零年的冬上,全村连祖母在内一共过世了六个人,丧鼓冥号,哀泣不绝,成为村上有史以来最为沉痛的一个寒季。隔巷的一个婶娘,在为服役探亲即将返回部队的儿子冬里烧坑时,蹲下去再就没有起来,丧事上的唢呐班看着哭倒在了地上的父子吹不出了曲子,悲恸的情景惹得一院子人抹泪。这个夏上,上村的一个婆婆又从坑上摔下来,送去了医院最终还是拉了回来,瘫在了家里度着不多的残日,儿女们也开始忙着为老人张罗后事。 如今,村上同一辈的年青人大都定居在了城市,有的把父母接走一起过活,有的整家迁移,屋里的大门常年就挂了锁、门口生满了青草。曾经的韩家巷子,住着村上多数的富足人家,户数居多,而今也是冷冷清清,每日傍晚后在巷子南口的空地上有七八个妇女在放着音乐跳舞。下一辈的孩子遇见了却己完全隔生,需问起门户才能辨知。曾经有过上百学生的村小,校舍闲置、荒草遍生。村上的孩子有的跟随着父母去了城市,留守在家的几乎都由大人陪读,去了塬下镇上的学校。人力的减少加之经济意识的驱动,近些年乡亲们己不大在士地上再去做过多的投入,仅留着塬上平整的主粮地和农机可以进入的偏坡地做为秋种。农忙时节又全都是机械化耕种收播,没有了旧时热腾的场面。那些以前用作碾打的场地殷勤的人家开做了小片地种上了秋物、剩下的就长满了连片的荒草。 我来到昔日的前村,这一带曾是村上最早的居住区,有老的土窑,也有后来建成的砖窑。八十年代起陆陆续续都搬到了后村,仍然延续着砖砌窑洞的宅院形式。走上村边的高处,前村己俨然一片荒芜,像一幅失色的旧画。幼时曾住过的两孔土窑洞已经被塌土掩埋,完全看不出了当年的形状,草木繁茂,难辨儿时常走的几处小路。沟崖边的那棵老槐树还在,但上下加起来却不足了十户人家。空旷的沟壑边错落的分布着当年那些大大小小的土窑孔,像一个个硕大的瞳、默视着这里的一切。远近传来野鸡嘎嘎的鸣叫,空灵而回荡,脚下欢腾着跳跃的蟋蟀、间或蹿过一只田鼠,一种生息的终结却衍生了另一派生机的盎然。 我循着旧路走上了前村的村口,那个村上的贫户,依旧独自守着那两孔老窑洞;王家,全村唯一的兽医,屋子也荒了,门上的蓝漆斑斑驳驳,昔日套拴牲口的那个铁架子还在,但没有了昔日的光亮,小时候它是立在旧村委会院子里的、我们一伙男孩子常在上面攀爬玩耍。村口两边放置的两尊石狮被高高的草围着,眼角下有风吹雨蚀留下的锈迹,站远了看,像是在悲嚎而泣。 走上村口,原野间漫着夏凉的风、东塬的山顶一轮满月己悄然升起,黄亮亮的映出一野清晖,我的思绪却更多的回到了旧岁。小时候的印象里,农家人早耕夕归,殷勤朴实,和睦为善,节气上一早出锅的饺子邻居们总不忘端着互送。村头的涝池里常年泛着一汪清幽的洼水,人畜兴旺,生机盎然,一派惬逸的乡村景象。转回眼下,那个旧年里颇具秀丽的村落却再己寻不见了踪影。世风不可阻挡的刮进了乡间的每一条缝隙,地在荒废,人在出走,村路修平整了却人迹稀少;多了时尚,少了素朴,生活跃进了寥落薄情却在弥漫。留守在故土上的老人们常年守着一份清冷,像一棵棵供以栖息的树,成熟的季节鸟儿纷纷飞出了巢,树便成了风中摇曳的枝干。 多年来,每次返回老家心情总是莫名的沉郁。就常常在想,难道我的故人亲人就这样很快要消失吗?这个老村也很快就要消失吗?或许它以后会像旱季里的果子愈发干瘪,又或许像塬畔的野花愈开愈艳,但我知道,故乡以后的景象对于自己将会越来越遥远。在我走入都城后的若干年间,老家近有一半的人家以更阔绰时尚的厅间房纷纷移居到了公路边,最早感获着塬野上温润的季风和头一缕阳光。房间里没有了土炕,全是瓷片贴就的新式小炕,房顶架起了太阳能热水器,厨房里接通了自来水,卫星电视把这个世界上所有新奇而鲜活的信息有声有色的展现在了老家人面前。物质生活今非昔比,但困惑依然,实现旧宅里的理想之后,却发现理想仍在远处。获得的同时,丢失了什么?不仅仅是对旧宅的牵念。 就在进入新的世纪以来,国家的改革吹响了开发大西北的号角,如煦暖的季风唤醒了蛰伏的大地,地市行政重新划区设县,经济重心也随之转向南部的新区,小队改为村组,通行了近三十年的乡塬公路也改称为环城公路、东上可以直入老市区。国家的向农政策像春上的艳阳暖和着农人们的心头。养老、医疗、退耕还林各项福利扎地落地,但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上级下拨的引水、村路建设、农林补贴等各类扶持款项被层层剥扣,富有了个别乡镇及村干的私囊。村政府的不作为使村子缺失了有效的规划整合,买卖土地、私占乱建成风,人事沉浮,生机与乱象并存。这个夏上,村长被带走审查,全国形势的倡廉反腐由省市深入乡村,一村子里的人拍手叫好。
国家朝向强大,农户向望富足,令人鼓舞和欣喜的局面近些年也如同一幅全新的画卷慢慢的铺展开来。老镇被规划为工业园区、试点移居工程和保障房建设如火如荼。南方的企业家也瞄准了本地的发展契机,纷纷投资建厂,村下的坡塬三四年前就建起了一处大型环保建材厂,常有本村的人下塬去哪里上班。乡亲们在农闲时节谈论着形势,憧憬着未来,新世纪的改革洪流将农人们美好的愿景汇纳其中,随着时代的潮动汹涌前行。
故乡,我生命的摇篮,我感激着故乡的一土一木,是他孕育了我的生命,滋养了我的成长。我知道现在的故乡将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如一位送行的老人,眺望着自己远去的身影。我期待着这片黄土地的华彩蜕变,走多久,行多远、这方乡土始终都是自己心中的一方精神故园。我把这浓浓的乡情酿成一壶酒,珍藏在华年、任岁月流转、让这份醇浓永久弥香在我葱郁的日子。
张老师一片故土深情,大作问世,辛苦了,容慢慢细读! 故乡在每位游子的眼中都是最美的,在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是最难忘怀的风景。
对故乡即将消失的一切,寄予人文的忧虑情怀。富有社会责任心的文字。
问好! 、投入一篇文章、便如洋流上的一叶小舟、沉浮就看它的造化、就让它去飘吧!感谢用心点评的每位良师文友! 张老师这篇文章很动人,从开始到结尾,充满了对故乡沧桑变化的欣慰、喜悦、惋惜和无奈,特别是写到近些年村庄人员流失,老人和儿童留守的状况,读起来让我心中产生一种深深的悲凉感。结束那一段话语,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作者对故乡那种难以言说的深情!问好张老师! 故乡的路由窄变宽,由短变长,通向未来,无限霞光。 故乡的路由窄变宽,由短变长,通向未来,无限霞光。 人间烟火 发表于 2014-11-12 09:58
张老师这篇文章很动人,从开始到结尾,充满了对故乡沧桑变化的欣慰、喜悦、惋惜和无奈,特别是写到近些年村 ...
这篇文章写在乡下老家,原文近万字,包含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不论笔力如何,但却写的相当心酸。落下最后一句时,自己长长出了一口气,也算是作为一个游子于笔端对乡情的一份了结。我把全文念给父亲听,他点了烟,静静的听着,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那份凝重的神情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深沉和沧桑。土地、老人,怎堪我回首------问候老师:handshake 穆丽德尔 发表于 2014-11-12 10:18
故乡的路由窄变宽,由短变长,通向未来,无限霞光。
感谢老师点评,问安:) 无论身在何处,故乡都是难以割舍的思念,在改革的道路上,故乡也焕发新姿,一步步走向光明,灿烂的明天。
最是故乡情,祝福我们的家乡越来越好,人民生活质量越来越高。
问好老师,冬安! 朋友 发表于 2014-11-12 10:47
无论身在何处,故乡都是难以割舍的思念,在改革的道路上,故乡也焕发新姿,一步步走向光明,灿烂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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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说的极是,历史进程伴随着尘相人世的更迭,回忆是一种痛,唯有祈愿我们的生活会越发的和谐美好。祝安 问老师好文章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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