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老远就看见舅舅家张灯结彩,门里门外搭着席棚,里面摆满了桌椅,一些娃娃老婆正在端着碗吸溜着臊子面,崇远老汉看见妈妈来了,招呼着:“大女子咋才来,捞臊子面,赶紧吃!”
又把刘明成的脑袋摸了一下:“抹脸水也来了?”
刘明成可不高兴了,头一歪,说了一句“瞎老汉”。这里人把爱到舅舅家门前来的外甥叫抹脸水,意思是沾舅舅家的光,连洗脸水都不用,所以刘明成就不高兴了,崇远爷爷的一个眼睛年轻时和人打架受了伤,所以刘明成叫他瞎老汉,崇远爷爷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塞给刘明成了一个糖,然后招呼着客人忙去了。
姥姥给刘明成舀了一碗鸡蛋臊子,这是刘明成的专利,姥姥知道他不吃肉,专门给他做了鸡蛋臊子,上面撒了绿绿的碎韭菜,刘明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妈妈、爸爸、姨夫和媒人几个人商量着谁去接媳妇,怎样拿礼行,刘明成问姥姥大姨咋没来,姥姥说怀孕的人不能来,刘明成问为什么,姥姥瞪他一眼说:“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快吃饭!”
两个三五拖拉机已经停在门口,几个小伙子开始往车厢上搬东西,刘明成想不到老六竟然还会开拖拉机,手一拉,脚一踩,拖拉机就冒着黑烟,“突突突”地跑开了。刘明成和舅舅就坐着老六开的拖拉机,车头前面用红绸子扎了一朵花,老六开得猛,红绸子迎风飘飞着,刘明成坐在车头上,感觉可威风了。
舅舅的新媳妇家就在塬畔村,要从李家湾顺着大路到刘明成家门口,再向北到鲸鱼沟口,然后折向东南,沿着八里坡直上去就到了。路过家门口,奶奶抱着弟弟在路边唱着童谣,摇晃着哄弟弟睡觉,刘明成老远站起来喊着“奶奶,奶奶”,老六回头狠狠地瞪着他:“张什么张,不要命了!坐好,抓牢!”
奶奶看见他了,冲他笑着招手,老六却故意加速开过去了,刘明成心里说:谁张,你才张呢!
走过村北口,正要往八里坡拐的时候,忽然从路边跳出一个人来,摇着手喊着:“停下!给喜烟!给喜糖!”
老六猛然就把车刹住了,刘明成一看,穿得破破烂烂的,满脸的胡子没有刮,张憨!老六就骂开了:“日你妈的去呷,你想吓死人呀!”
刘明成就喊着:“张憨,你干啥呢!”
张憨一看见刘明成,不好意思地往后挪着步子,舅舅劝着老六:“是那个张憨,喜事情,甭喊叫了!”
说着,舅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喜糖扔了下去,张憨却也不捡,挠着头径直向村里走去。舅舅说:“这个瓜张憨!”
刘明成回头看着张憨,他不是在饲养室吗,跑这里干啥呢?
塬畔村只有七八十户人家,据说是老早躲土匪时,从塬底下村子里跑上来的大户人家,村子就在鲸鱼沟的沟畔上,地势高风头子大,村子建得像个小城堡,村子四沿建有两人高的围墙,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村口据说原来还有城门,前些年破四旧也被毁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原来的大户人家的日子,现在也和其他人一样了,新媳妇娘家过去很有钱粮土地,可是现在闺女嫁人都成问题,成分不好没人敢娶,也就是舅舅家日子穷,俩人原来还是同学,媒人一说和,就成了。
还没到门口,鞭炮先“噼噼啪啪”响了,到了门口,却进不去,一大堆婆娘娃娃堵在里面要喜糖要封儿,不给不让进,舅舅撒了一把,听见里面争抢的喊声,还是不给开,嫌太少,舅舅再扔,还是不给开,老六不让扔了:“这些人没拘谨,扔完了咋办?里面还有一道门呢!”
没拘谨就是放得开没个够,舅舅就不扔了,两边喊着话夹磨着,媒人过来了,喊着:“这是最后一把了,开了门就给大家!”
于是,里面就有人把门开了个缝:“你先扔进来,我给你就开门!”
媒人身上还有预备的,掏了一把从门缝扔进去,门缝稍一开大,老六和几个小伙子簇拥着舅舅一拥而进。来到新娘的闺房前,又是一阵讨价还价,舅舅几乎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把衣服口袋都给翻过来看,这才进了门。娘家还给接亲的准备了臊子面,刘明成一口都吃不下了,但人家说是个讲究,你哪怕吃一口呢,大家只好端起碗夹了一小口面条。媒人过来了,把刘明成拉到里间,给一个老婆说这是提礼盒的,要给一个大封儿,老婆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刘明成打开一看,果然是十块钱的,老婆咧着金牙笑着说:“这小家伙还精明得很!”
下塬的速度就更快了,刘明成手里紧握着钱,眼睛看着坡塬两岸的黄绿色的滚滚麦浪,再过一个半月麦子就该收割了,里面已经听见有蚂蚱再叫了,时不时就能看见野鸡从麦地里“呱呱呱”地叫着飞过去。刘明成想着割麦时,可以和小红他们到塬上来逮蚂蚱拾野鸡蛋,领着黑子撵野兔,摇着晃着,几乎要瞌睡过去了。
回到家,刘明成慌了,红包包的大封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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