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有半年多了，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大年三十的晚上，窗外，那鞭炮声不绝于耳。家家窗户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味，电视里的除夕晚会也开始了，我一边看电视，一边乐滋滋地包好饺子，叫吴明吃饭。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真是奇怪，刚才他明明在家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了，我急忙跑出房间，在家属院里到处寻找。寒冷的空气我一时接受不了，我使劲地打着喷嚏，一摸身上，才发现走得急，大衣也没穿，在家属院里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到吴明。我心灰意冷往回走，猛然发现，家属院后面的小树林里有火光一闪一闪的，一个身影跪在草从中。
我悄悄走近小树林，在夜色中，我看到吴明正在烧纸，嘴里念念有词，我蹑手蹑脚走到一棵大树背后，那火光映照在吴明的身上，我听到吴明哭着念叨：“爸爸，我每年都给你烧纸，你不要记恨我，这样你不会痛苦了。我的灵魂一生都不会得到安宁的，原谅我吧！你在地下，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了。”火光一闪，吴明把一沓很厚的纸钱轻轻抛在空中，纸钱在夜空中迅速的化为灰烬，吴明深深地伏下身子，肩膀在剧烈的颤抖着。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爹娘，想起了他们下葬的那一刻，想起了我无依无靠的身影。泪水充盈了我的眼眶，我来到吴明的身后，深深地抱住了吴明，泪水顺着脸庞滚落下来，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汹涌而出的悲伤让我泣不成声。吴明转过身来，将我深深拥入怀中，在我耳边低语：“燕，守着我，守着我，一生也不要离开我！”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着头。吴明仔细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幽幽的眼神盯着我：“我要你说出来，守着我，一生也不要离开我！”。火光一闪，我看到吴明眼中有一股寒气飘出，这种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重复了吴明刚才说的那句话：“明，我会守着你，一生一世不离开你！”他的嘴角才荡出一丝笑意，拥着我冰冷的身体走回房间。
屋内，暖暖的房间里，电视里传出歌星们欢快的歌声，那通红的炉火在跳跃，如同调皮的孩子们在玩耍。锅里的水早开了，热气犹如迷雾一样笼罩了房间，吴明煮好饺子，我们吃过饭，看了一会电视。我感到身上一会发热，一会发冷，可能是着凉了。吴明拿来退烧药让我吃了，我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吴明还没有睡，他睁着红红的眼睛望着我，看到我醒来，他拭了拭我的额头，欣喜地说：“你终于不烧了，你吓死我了，一晚上都在说着胡话。”我瞪大眼睛急忙问：“我说什么了？”你一直在喊：“明，带我走，带我逃离这个地方！”我下意识地掩饰道：“可能是烧糊涂了吧！胡说八道的。”吴明内疚地把我拥入怀中：“都是我不好，让你着凉了！”我使劲摇着头：“明，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苦，你在我身边，我安心很多！”
窗外，夜静如水，吴明深深地注视着我，想听我的身世吗？我轻声道：“你的身世我早就知道，和我一样是孤儿。只是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母亲。只是听你提过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吴明的眼中闪过无奈和苦闷，他点燃一支香烟，袅袅烟雾中，吴明低缓的声音荡漾在这个房间内……
我的父亲是煤矿工人，简单说就是挖煤的。父亲忠厚老实，一心为了这个家努力挣钱，常常是加班加点。想让我和母亲过上好日子。父亲很爱母亲，什么事都由着母亲，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工资全部交给母亲。母亲是个很虚荣、现实的女人，经常会埋怨父亲挣的钱太少，他们的日子在磕磕绊绊中度过。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迷上了打麻将，屋里一天到晚都是乌烟瘴气的。刚开始，还知道给我做饭，到后来，就干脆给我点钱，让我到小吃店里自己买点吃。我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邻居们看不过眼，悄悄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母亲才有所收敛。
但好景不长，时间一长，母亲又手痒了，这回干脆在别人家打麻将，一打就是一整天。她给我办了饭卡，让我在学校吃住。这下，她可以天天打麻将了。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回家去取衣服。那天很冷，我拿出钥匙，却打不开房门。这时，邻居李大妈出来了，看了我一眼，让我到她家去。我莫名其妙地来到李大妈家里坐下。
李大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气！我听到她悄悄的对李大伯说：“真是造孽啊！可怜的孩子！”我不懂李大妈的意思。但我多了一个心眼，第二天中午，我愉愉地来到我家的后窗户前趴着。轻轻地在窗户纸上掏个洞。不一会，母亲和一个男人走进家门，那男人我认得，他们经常在一起打麻将。他们的浪笑声，声声刺激我的脑子，男人睡在我家的床上，而母亲则躺在那男人的怀里。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那副画面永远的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哭着跑到树林里，把我脚下那一片野草拔得干干净净，手指都抠出了血，但我一点也不疼，我发了疯一样嚎叫着，使劲踢着我身边的树木，像一个受伤的野兽，我发疯似的点燃了河岸边的枯树，那火越烧越旺，我害怕了，急忙跑了。远远的，那烟雾直冲云天，烟雾裹着大火肆虐地烧着，而我，心中感到无比痛快。那一年，我九岁。
从那以后，我上学没有心思了。老师讲的课听不进去，黑板上只出现那天我偷看母亲与那男人偷情的场面。学习上一落千丈，我成了班里的倒数第一名。老师把父亲叫到学校，当着父亲的面，狠狠地批了我一通。父亲瞪着我，愤然举起的大手停在半空，却没有落在我的脸上。回家的路上，父亲的那张黑脸一直紧紧绷着，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看到，父亲的眼眶里一直忍着泪。父亲的身体更瘦了，那清瘦的身影如同树上飘下的落叶一样孤寂。走进家门，家里冰锅冷灶。母亲不知又到哪里去打麻将了。父亲一声长叹，顺着房门瘫软了下来，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那声声叹息声，比打我还难受，邻居们同情的眼神看着我父子俩。有人劝父亲，离了吧，那种女人不要也罢。父亲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突然，我的脑子里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母亲提出与父亲离婚，父亲不肯离，怕我以后是个没妈的孩子。只要母亲回头，父亲依然要她。但母亲铁了心要走。她与父亲吵架，砸光了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骂出最难听最刺激父亲的话，还公然把那个男人带回家过夜。而父亲就是不松口，他宁愿天天躲在井下挖煤，也不愿面对现实。
实在忍不下去了，我一步一步地实施着我的计划，我用父亲给的伙食费买来一小桶汽油，藏在我家后窗户下的乱砖中。那天晚上，我悄悄地藏在屋子的后窗下，只等母亲和那个男人睡下。等了好久，听到那男人如雷的打鼾声响起，我悄悄把屋门在外面用铁锁锁上，我把汽油轻轻倒入门缝里，然后，坦然地点燃了火柴。那晚，风很大，火顺着风势一下子就成了一场大火。火光中，我看到那男人惊慌失措的光着身子在屋里跳跃。而母亲在喊了几声救命后，就没有了声音。夜色里，浓烟犹如一条长龙盘旋在夜空中，火光里，我又一次感到痛快极了，我得意地笑了，一直笑到公安局的警车来到……
那场大火烧死了那个男人和母亲，当父亲得知消息后，跌跌撞撞的跑来时，屋子已经烧成一片灰烬，我还站在那里得意地笑，父亲怒不可遏地看着我，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把我的笑容狠狠打掉了，父亲老泪纵横：“娃啊，那是你妈啊！是她生了你，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把她烧死啊！她就是有千般不对，你也不能这样做啊……”我到那一刻才明白，父亲依然爱着母亲，我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她不是我妈，她是坏女人，我恨她，我恨她！”
由于我的年龄小，判不了刑。我被送进了少管所，在我进少管所没几个月后，父亲由于精神严重崩溃，在一次井下挖煤时，出了事故，走完了他悲苦的一生。我成了彻底的孤儿，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天快亮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曙光，吴明的眼中仿佛是一片火海，而他还沉浸在回忆中，手中的香烟也快燃到头了，他那被香烟熏得焦黄的手指猛然跳了一下，烟头烧疼了他，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用若无其事的眼神看着我，我却感到浑身如同掉进万丈深渊，冷汗湿透了我的内衣，这些尘封在他心底的往事，他终于向我吐露了出来。猛然，他一把拉过我，把我紧紧抱住，在我耳边轻柔的低语：“燕，守着我，守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承受我父亲那样的痛苦！”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他轻轻笑了，更用力的抱紧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我全身，我却是更加的恐惧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