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

老高一下班，顿觉天高地阔，像往常一样，如脱缰的野马，登上自行车就飞奔回家。今儿没走几步，居然气喘，而且腰膝酸软。奇怪，抬头看，没有刮风，没有额外的阻力，一切如故。莫非这就是肾亏的征兆？人生一大悲呀，刚过四十，先是头发从天门一根一根落，没多久，就成了光瓢，然后，牙齿无缘无故松动了一颗，那天啃肉，隐隐咯嘣一声，心想咋有骨头呢，嗉出来，带着血的一颗牙！老高捧着牙齿，沮丧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台机器，有的螺丝已经松动，有的转轴已经磨损，虽没有千疮百孔，但颓败的趋势已经充分显现。心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不能出任何问题了！钙片每天一片，多维素每天三，预防为先，今儿还是冒出不好的兆头，弄得老高老不高兴。

眼看到十字街口，老大远看见坐着一位乡里老人，衣着朴素，面前一块灰布，上面摆的不是山药吗？听说山药壮阳补肾，正好！或许一吃就恢复如初了呢！往常，老高听说本地野山药贵，舍不得买，也不在意，今儿老高顾不了那么多了，身体要紧。立刻飞奔过去。

一个西装笔挺，领带鲜亮的中年人正在捡山药，旁边的小轿车估计是他的坐骑，相当气派。真是越有钱，越吝啬，他捡起一块，正看看，反看看，放下，再捡起一块。老高是山里长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上好的野山药，随便一疙瘩，没有三五年的功夫，长不出这样子。可惜太少了。幸好，这人看起来不识货。

中年人看了一会儿，带着外地口音说：“看，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便宜点吧。”

“你以为也山药像红薯疙瘩，随便都是一筐子？我深山老林里转悠三四天才能采多少？我总共才带来了多少？山里刨的，能不瓷不碰？”
老高心里想，不识货正好，赶紧走吧。

中年人说：“算了，你再说个价，我一块儿带走，你就当薄利多销吧。”
老头胡子抖了一抖，说：“听口音你是外地人，不识货也不为怪。现在哪里还有野的？肾亏，腰膝酸软，那东西不壮实，一吃准好！别说我这几疙瘩，就是再多点，也是一会儿工夫就卖光了。不要算了。”

老高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决意必须买几疙瘩。

“真不能便宜？”

“不能。”

“不能就算了。”中年人作势要走。
老头也不搭理，对老高笑了笑，老高心里踏实了，张嘴准备问价钱，却看老头眼睛实际上正斜瞟着中年人。老高想，不急。
中年人一看没希望，转身就要走。

眼看就到车门前了，老头却喊道：“年轻人，你回来，回来！”

“能便宜不？”

老头说：“外地人来一趟不容易。听你刚才说了，回家给老父母捎的。像我这样大岁数的人，听见孝敬老人就高兴。孝心可嘉。看在这一点上，每斤便宜两块钱。要了带走，不要就算了。”

中年人回来，又拿着山药翻看，“这是真野生的吗？”

老头哈哈笑着说：“我这么岁数了，骗你干啥？不要拉倒。”

中年人下了决心，“算了，你称称一共多少。”

老高一看，急了，“你要这么多干啥？”

“好歹出来一趟，回家总得给老人捎点啥吧？”

看来人家要定了，而老高也急用呢，他灵机一动，决定来个釜底抽薪，对老头说：“这么好的野山药咋能说便宜就便宜呢？”他想暗示一下老头，这里还有一个竞争这呢，而且，可以给更高的价钱。

老头一听，秤盘里装了一半，停下了。“人家大老远的，给爹娘捎呢。”

“我也准备给爹娘捎呢。”老高赶紧说。其实，他半年没回老家了，上一次，还是老爹一再打电话，叫他回家拿花生。他嘟囔着，不能赶集的时候捎来吗？实在太忙了。心里却说，花生才值几个钱？回家花路费不说，还总不能空着手吧？听老爹电话里都快要哭了，才回老家了一趟。

“哈哈，都是孝子？那咋办呢？”老人说。

现在争了个势均力敌。剩下的山药，虽然鹿死谁手还有悬念，但总算有机会了。老高就不急着把价钱说死，只是说：“那就也分给我一点吧。”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老头放下秤盘，不慌不忙。

“就是！”中年人态度也坚决了，“已经说好了，快称吧。”他想尽快把生意定死。

“按原价，我拿走。”老高志在必得。

“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爹急用，身体不好。”

“人家也是孝子，要不匀给他一半？”

“怎么能这样？已经说好了！”中年人一听老头要变卦，脸色都变了。

“要理解他也是孝子。一人一半算了。”

“我不要了！”中年人愤怒地说。

“年轻人，消消火，虽然少一点，也够爹娘吃几顿。”老人亏了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没见过你这样的生意人！”中年人一边往车边走，一边对老高说：“你神经病呀！本地人跟我争啥土特产！”

老高虽然挨了骂，可心里得意，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终于反败为胜，如愿以偿。

老人苦笑着摇摇头，给老高称山药。老高一看称锤都快打不住了，嫌多，可老人因为他挨了骂，也不好说啥。一想到买了山药，毛病立消，心里还是相当欣慰。
      老高想和老人拉拉家常，兴许他一高兴，就按中年人搞的价钱给他了。
老高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刨山药，不容易呀。”
    “可不是嘛，翻山越岭的，腿脚实在不方便呀。”
    “该歇歇了。”
    “歇啥呢，庄稼人都是这样一辈子一辈子过来的。不干活，就活不了几天了。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子，你爹估计有福吧。”老人苦笑说。
老高一听，心里不是个滋味。心想，自己的爹实在也不容易，七十多了，还土里爬，日里晒的。可自己的工资总是紧巴。
     称好了，该算价钱，老人说：“这价钱？”
     老高说：“按原价！”一来老高说过的话，确实不好意思变卦，二来，也生了悲悯之心。
     老人说：“像你这样孝顺、明事理的人不多呀！”
     老高的心里热乎乎的，“明事理不敢说，不顺眼的事情我就想管！我今天买你的山药，一来是急需，二来，也看不惯那么有钱还搞价钱！就想气气他！”
      算了算，一百一十八，老高掏出一百二十块，老人找钱，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方便面袋子，掏出来净是毛票，老高一看，更加同情了，慷慨地说“不用找了。”
    “好心人呀。”
      老高觉得自己做了善事，心情更加舒畅。他登上自行车，顿时觉得劲头足了，腿脚都顺畅，紧蹬几步，居然没有气喘。
山药吃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倒是接连几天，都看见老人在那里卖山药，每天面前都是那么几疙瘩。老高心里有了怀疑，天天卖，哪有时间挖？老高突然想到，采药材的应该还有其他的常用中草药才是，比如蒲公英，地丁，何首乌，白茅根等等，老头为什么单单卖山药？莫非他只认识山药？不可能吧？而且，老人衣着虽然朴素，但干净整齐，老高还仔细观察过，不像纯粹的老农，比方自己父亲的那样，手指头关节粗大，裂着口子，老树皮似的。老高越想，疑点越多。等有一天眼前突然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中年人，老高拍一下自己的脑袋，你神经病呀！他狠狠骂自己。
     但他坚持对同事说，某一天，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就看不惯有钱人为富不仁，欺负老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