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14 15:14:17
第115章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2)…… 有位哲人说过,轻信是一个人最容易犯的错误。黄宏正在犯这种错误。中午上了班,她接着等,直到第三天快下班了,还没见赵长水的影。她开始认识到了行动和结果之间的区别。感到纳闷的是,局长怎么会一蛮不上班? 她办公室问小米:“赵局长一直不来上班为什么?”“不为什么。”“是不是有病了?”小米平常遇到来访的教师,对那些半是倾诉半是找茬的话她都懒得去理,去辩解,不料今天这姓黄的老师说局长有病,一听心里就不舒服。其实不只是小米不舒服,其他在坐的两个干事也不舒服。但他们不舒服归不舒服,却很识时务,毕竟年长了,知道自己针锋相对地上去跟这女教师较劲,一旦女教师豁出去,怎么收场?姜还是老的辣。小米年轻思想单纯,一蛮沉不住气,她白了黄宏一眼说:“你才有病呢。” 黄宏长年在农村工作,开始很爱看书,后来不爱了,遇事爱想,让人不习惯。别人一句话她要想老半天。眼下小米说她有病,她就想了老半天,认为这话不平常。按说,一个人在眼前想你,比挨骂挨打还叫人心里发毛。小米则觉得自己一个教育局的大干事,高高在上,哪里把一个教师放在眼里。 关键是黄宏本来就很委屈,一听小米反说她有病,想了半天,终于还是不识大体,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以卵击石。她明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却非要拧,跟小米争吵了起来。黄宏毕竟是老教师,对付素质不高的小米游刃有余,几句就把小米吵得找不到了词,做出侧目不屑的神情,任凭黄宏站在那里扯那个淡。小米这一招比跟黄老师痛痛快快地吵几句还厉害,弄得黄宏自己都感到臊眉搭眼地站在那里很不好受。 小米后来甚至闭了眼。再一次睁开之后,和黄宏对视上了。四只眼睛都很自信,都在挑衅。黄宏的两只眼睛避开时,好似给小米留下了一句潜台词:走着瞧。岂能一走了之! 教育局办公室是你一个教师大吵大闹的地方?小米弄不明白的是,乞求领导往城里调动工作怎么可以如此气壮如牛,就像谁该她似的。不管办个什么事,凭靠闹闹穰穰是办不成的;大吵大闹就想往城里调,简直是异想天开;瞧他那样子,不是荒唐就是厚脸皮了。她便开始很有耐心地给黄老师讲,大吵大闹不仅于事无补,还得坏事;还解释起了调动工作与人际关系那种微妙的辩证关系。最后一句话是:“你这个态度可不像在求人呀!”她不知怎的,像个神经有毛病的人 ,又突然来气,数落起了黄宏:“你看看你,哪里像一个人民教师,倚老卖老,脸皮简直有城墙那么厚了……你浑身上下就剩下胆大包天了……” 黄宏的眼泪涌上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感到天旋地转,世界整个儿地变了个样儿。小米的这话再次点燃了她心头之火,气愤极了,迎着小米那两道剑一般的寒光,怒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一天教师没当过,连教育的东西南北也分不清,竟然坐在这里指手画脚。你说我的脸皮有城墙那么厚,你的脸都扒下做鞋穿了。”她还想对小米说,不凭靠你和高县长睡过觉,你能坐在这里人五人六的。就黄宏说出来的那几句话,把小米的脸气白了。她以往习惯了的权色交易\权钱交易,眼下竟然让她顿生以牙还牙的江湖习气,气急败坏价说:“你这个人渣,你说什么,小心我煽你几个耳光。”小米这么一逼,黄宏就毫不留情了,终于说出了口:“我听人家说你和高县长睡过觉。”本来这只是谣传,遥传有真有假,传说小米和高县长睡过觉是假的。其实她是财政局米局长的亲外甥女。这年头,钱紧,钱拨给谁都对,给谁拨多拨少也对,早拨晚拨也都对,一个地方的财政局长可以让你的工作顺利或者不顺利,成功或者不成功。说一千道一万,没有钱玩不转,没有钱不管那个单位的一把手都不好当,所以一个县的财政局长谁见了都要让七分,小米几年前师范毕业后,米局长只给时任局长柳民打了一个电话,就留到了教育办公室当干事。柳民当时很为难,办公室干事的位子满满的,可他又不能敢罪米局长,财政局除了掌管着教育局正常财政拨款,还有追加经费及教育费附加,平时想巴结都够不上呢。柳民只好忍痛割爱,将一个得心应手的干事提拔到督导室任副主任,让小米顶了这个缺…… 现在,黄宏竟然将遥传当真。就算是真的,当着矮人不说矮话的道理她应该懂得。她之所以说出这么揭人疮疤的话了,完全是小米逼的。小米像菜叶子卡住了的鸭子,仰着脖子翻眼珠,嘴干张着咧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她似忘记了自己公务员的身份,突然像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真的扑过去就把黄宏“啪啪啪”煽了几个耳光。办公室里低头看报纸的那个干事,嘴角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后,才猛一抬头,看到小米凶相毕露,又把黄宏接连煽了几个耳光后,他才不管不顾,几下子把黄宏推出门外。黄宏毕竟有点涵养的人,明知道这个人在“拉偏架”,但她不想树敌过多。一个小米就把她折腾成这样,她还敢和这个人较真呢?但小米煽的几个耳光无疑是把她给煽清醒了。站在门外,她感到欲进没有门路,欲退又无台价,简直痛不欲生!雪上加霜的是,第二天下午,乡教育专干王三平来到黄宏家里,向她宣布了一项教育局的决定,大意是说她在教育局无理取闹,诽谤他人,让她下岗。下岗期间工资发百分之五十。尽管王三平再三解释,这不是局里的意思,是小米的舅舅财政局米局长打电话硬逼着教育局这么处理的。 但黄宏感到,绝望像是突然来临了。第二天早上,黄宏走进教育局办公室留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如果叫我下岗,我就将那些‘空中飞人’后面的见不得人的事公布于众不说,还要向中纪委举报。”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医院,黄宏扭头看看跪在门前的那个中年妇女和双手举着的那个牌子上写的字:还我老汉!黄宏先往教育局走路过这里时,就听人说过这个妇女的事。她的老汉被这家医院的大夫给治死了,向医院提出了经济赔偿等要求,不赔她就上告。一点都不好告。从县到市……逐级上访屡屡碰壁后,就被她们乡的司法干部不是截回来就是接回来。可她跟许多上访人员一样往死犟,已成了县里有名的老上访户了。老上访户的特点都差不多,就是难缠,谁见都头痛。以致她走在哪里人们都不理她。不理就不理吧,有人还像避温神一样,赶紧关窗子锁门。慢慢地她欲进无门,欲退又无台阶,精神变态。后来索性不上访了,亦不返乡,就在医院门前闹。有一位退休老教师对社会上许多事情看不惯,他听到这妇女的老汉被医院治死不承担一点责任也看不惯,就背地里给这妇女出主意,叫她把医院的医生治死老汉的过程全部省略不说,只计较结果——陪多少钱。于是,妇女采取了现在的很极端很悲情的手段——举了个牌子,牌子上写了字,惹得路人都往这边看!那就像表现旧社会的影视竟头,的确让人揪心。事情绝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像许多上访者一样,那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跪在那里已经第三天了。黄宏听人说,前天妇女往这里一跪,立马就有许多在这里看病的人和过路的人围过来看稀罕,一时间人山人海。然而,什么事都能让人习以为常。黄宏现在看到,只有很少几个人站在那里围观,路人只是扭头看上一眼跪在地上的妇女。黄宏感到这位妇女与其说是在跟医院抗争,还不如说是利用自己的悲情在示众。黄宏准备离开时,看见医院值班室里突然出来两名保安,一人拉妇女一只胳膊,拉不起她,一个保安火了:“你听着,我们已经拉你几次了,这次你不起来也得起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起来跟我们走的话,就是扛我们也得把你扛回去,你信不信?”那妇女笑了笑没言传。那个保安没有扛,却见另一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搂着妇女的后腰。尽管妇女一直挣扎个不停,还是被抱进了值班室。黄宏近窗,看见谁也没打她一下,没骂她一句。见一个戴眼镜的干部循循善诱地开导妇女,想开些,实际点,闹来闹去无济于事还折磨自己。甚至说,医院就是死人的地方,死了人家属都不高兴,不明智的人就闹,但没一个会闹出结果。妇女说:“这些我都知道,医生不是故意把我男人治死的。”戴眼镜干部:“那你为什么还要闹?”妇女说:“我男人不能凭白无故被你们无意治死了,不闹出个结过我就不死心。”戴眼镜干部说:“要闹也不要举那个牌子。”妇女说:“不举牌子就不像个喊冤的人。”令戴眼镜的干部哭笑不得。他在地上直打转转儿,一种浑身是劲儿却使不出来的样子,非常憋气。要是前些年,这还了得,叫警察来拘进去算了!现在不行啦,警察也不会让你当枪使,不随意抓人,讲究文明执法。败坏医院的声誉是小事儿,万一闹出一场警民冲突事就大了,他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也犯不上。谁惹出乱子追究谁的责任。更何况有前车之鉴,那样会激化矛盾,妇女要到省上、京城没完没了的上访,你不知要派多少人去三一回五一回地“接”或“截”。戴眼镜干部还是想诈唬一下妇女,说:“你再闹下去,我们叫警察来把你绳之以法。”妇女说:“真要那样的话,不用警察来抓我就要投案自首。到了那一步,恐怕全世界的舆论都要谴责你们这个医院,把人家的老汉给治死了,居然还把人家的婆姨给送进班房。”戴眼镜的干部哑口无言。回到家里,黄宏一副恼怒的样子,老汉知道她这几天到教育局跑调动工作的事不顺心无望。就送上安慰:“今年没希望调城里,明年再说,你在农村干了十几年,还怕迟一两年进城。”当黄宏告诉了教育局长,高县长,和小米嚷骂,以及乡专干昨天宣布她下岗的决定,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心里说:愚蠢的婆姨呀,人常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却偏要拧。这下不要说调动工作的事情明年后年都没一点希望,就是眼下你下岗了,工资只发一半,叫一家人咋活哩!晚上电视机上《记者跑街》节目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农民工因为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多一分钱也拿不到,多次讨要老板还是以种种理由哄骗他等有了钱就给。他等不住了,就不怕给自己带灾惹祸,上楼扬言要往下跳……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14 15:15:05
第116章 绝望的人想出的绝(1)…… 人绝望了跳楼!黄宏看了这则新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想到了中午那个在医院门前举牌子的妇女不是也到处上访,没人给她解决问题,自己去就有人解决问题了?就觉得那妇女的行径是下策,电视上这个农民工扬言跳楼虽说要给自己带灾惹祸,却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上策。于是,一个破天荒的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也于是,她决定明天再见不到赵长水,就从县政府大楼上跳下去……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黄宏来到教育局,还是没有见到赵长水。半小时后,黄宏没有站在县政府楼顶,而是站在了百货大楼顶上不下来。不是说她改变了注意,不想站在县政府大楼上往下跳,而是县政府大楼上到七楼有值班人员堵着。她上次找高县长时已经领教过了,就是变成一只苍蝇想往上飞,人家也得看看的公的还是母的再说,何况是人了,要到楼顶一点希望都没有。百货大楼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山人海。一辆警车风驰电挚地赶来。黄宏对喊话的警察说,教育局不把她往城里调,她就往下跳……黄宏这次跳楼示威是云县教育领域人们记忆中最浩大的一次,浩大的像一个战役,整个县城顿时为之哗然。当时,百货大楼前小广场变得像闹市一般乱。“战役”拉开序幕后,人们一直没有看见与这个“战役”的形成和发展最相关的领导人——教育局长赵长水。他去外地开会还是下乡了?他在县城一个大酒店里躲猫猫,手机都换了号,只有局办公室主任和几个酒肉朋友知道他的新号码。九点钟,他接到局办公室主任打来的告急,就急忙往回赶。走进县办公大楼,平日里楼道两旁那一溜带串的人一个都没有了。他感到莫名其妙,都到哪里去看西洋镜了?走进办公室,他在那高靠背椅子上坐下来,打算给办公室主任打个电话。伸出手刚准备抓起电话,电话铃声却响了。打电话的是人事局黄局长。人事局管教育局的录用教师,教师工资调整,以及教师职称的审批。就拿教师职称评定指标来说,给哪个领域多拨少拨都对,预留的那些机动指标给谁都对,臂如,拨给教育领域就可体现人事部门对教育的大力支持,能说支持的不对吗?唉,这年头,有权就是大爷。再往大说,政界好比一张很大的网,人事局长是这个网中一个重要的网扣,不管哪个领域的人,都不敢得罪人事局长,赵长水这个教育局长当然也不想得罪,而是要和人事局长搞好关系。因此,黄局长在电话中一开口说:“又要给你添麻烦啦!”赵长水就十分干脆地说:“黄局长,你和我客气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只要不是违反原则的,我都没有问题。” “哈哈哈!”黄局长在电话里就十分高兴地笑了,“我知道你能给我这个面子。”“什么事,你说”“我有个亲戚在农村当教师,麻烦赵局长今年无论如何给调进城里工作。”“这……”一听黄局长说调工作的事,赵长水的口气立即就变了:“黄局长,这事我记着,尽可能吧。”“赵局长啊,我知道你很难,我也是实在推不过才给你打电话。你也知道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黄局长,你说得对,这件事是有难度,但你说的我们一定考虑,不过……”“不过什么?”“你在高县长跟前提一提,这稳妥一些。”“哦,我知道了。”不等赵长水再说什么,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桌上的电话刚放下,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赵长水拿出手机一听,是市教育局的詹副局长,也是要赵长水今年把他一个在农村当教师亲亲戚调回城里。 这两个非同常的电话,让赵长水很恼火,也感到事情很难办。他坐在椅子上望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和手机,呆呆地出神。突然,电话又响了,他伸手去接,可又一想这电话肯定是为农村教师往城里调说情的,而且都是能把自己管住的官。接了电话怎么说呀?于是,他伸出的手又缩回来。 手再伸出去,他拔掉了电话线,又关了手机。 这时候,办公室主任惊慌失措价推门进来,返身把门掩了。赵长水问:“慌慌张张干什么?”他每当遇事不仅一点也不紧张,反倒很镇定。主任转过了身就说:“赵局长,这可不好了,有一个女教师要跳楼。” “跳楼?”赵长水吃了一惊,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搞蒙了,回过了神后说:“她跳楼跟咱屁不相干,你该操心自己要办的事!”见主任一动不动,又说,“我这儿有电话,你打110告诉警察!别告诉我!”主任原以为赵长水听说女教师跳楼的事,会跟他一样急得火烧眉毛似的,没想到按兵不动。他怔了一会,仍觉得事关重大,就耐心地把事情给赵长水往清楚说:“ 110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女教师站在百货大楼楼顶,扬言要往下跳。”赵长水这才问:“哪个学校的?”主任说:“庙沟乡的。110指挥中心催你赶快到现场。”赵长水这才感到女教师跳楼不是跟他屁不相干,而是事关重大,问:“叫我去?”主任盯着赵长水,“嗯”了一声。赵长水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子,说:“你马上给庙沟乡的王三平打电话,叫他马上进城。”主任打罢电话,就跟赵长水赶紧乘车。车子朝着百货大楼呼啸而去。百货大楼搂下已经人山人海,还有一拔又一拔人往来赶。人们都饶有兴趣地来看这多年不遇的景致。一些胆小的心软的人纷纷往后退,退到后面阴凉地屏息静气地等待消息去了。一些胆大心硬的人想到楼跟前看个仔细,就低着头使劲往里挤。挤到跟前,看到消防官兵已在楼下铺设了救生气垫。黄宏登楼顶之前就想从楼顶往下跳,可登上楼顶却不想跳了。她想到了儿子,自己跳下去离开人世间,儿子怎么办?思想了一会便对喊话的陈宏高提出,答应了她调动工作的要求,她就不往下跳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没有人答应她的要求。事态陷入了僵局。黄宏知道,只有赵长水来到现场才能答应她的要求。赵长水没来,她就只能站在上面等。她等待赵长水已经好几天了,哪里还在乎再等等?以往的“等”是怎样一种等,那是空等、痴等,没有一个人陪伴她。现在不一样了,楼下不知有多少人陪伴他,赵长水就是不想来也得来。人群外面,有几个退休老人凑一起议论纷纷。他们以往对世道是窃窃私怨,尤其是对学校校长,教育局不服气,看着哪一位都不行,看把现在的学校办成个什么样子?有一位曾经任过副校长的老人说了句不客气的话,时间倒回二十年,他早就一跃而起取而代之了!时间怎么能回倒呢?即便是“老骥伏枥”,也派不上用场了。还有人说,女教师的老汉下岗,孩子念中学,她在一个偏僻农村小学教书,生活怎么过;蹲班房也有期限,在班房里可以屈指计算着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到来,在农村工作怎就没个期限;有的年轻人参加工作一天农村不下,在农村工作十几二十年的老教师不往城里调,太不公平了;现在的领导都忙着争权逐利,谁个体恤平民百姓;这世道……这共产党究竟……围在一起的人中有几个转身走了,没走的有一个打断那人的话,从今往后,甭跟人说这号话,凡事不要动不动就抱怨共产党,共产党是好样的。即便你对共产党有气,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行了,为什么要说反动话呢?赵长水来了。他仰头往上看,楼顶上站着的那个女人,探出半截身子,披头散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宏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不管楼下围观的人听见还是听不见,嘴里不停地诉说着她的不幸糟遇,大声咒骂本县教育局的干事局长都是一干子不通人性的东西。先到一步的城关派出所长副所长陈宏高就像看见救星似的迎上去,拉着他的手说:“赵局长,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给盼来了。”陈宏高原任庙沟乡派出所长,今年初调任城关派出所副所长。今天一大早,所长接到“110”指挥中心转来的有人要“跳楼”的警情,感到一惊,很害头疼,就派新上任的陈宏高副所长去现场处置。 现在,陈宏高一手拎着帽子,一手握着话筒迎上来,慌慌张张地向赵长水汇报:“楼顶上的女人叫黄宏……”赵长水打断:“你说,她叫黄宏?”陈宏高说:“就叫黄宏。”赵长水这才想起这姓黄的教师就是前几天为了往城里调动,在教育局办公室大吵大闹,被局里宣布下岗了的那个庙沟乡的教师。他扬脖朝楼顶上看,边看边想,想着想着,首先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封锁消息。这号事叫那些眼毒手快的记者传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但他心里明白,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记者满天飞,这么大的事件又是发生在明晃晃的大街上,满城都在叨咕他是肯定的,这消息是封锁不住的,只不过推迟推迟,好让他有时间来应对。他给办公室主任布置:无论如何注意那些现场中挂着照相机,手里捏小本本的记者。 不过三分钟,主任跑来说:“那边发现一个记者。”赵长水说:“该来的总要来的,你去应付吧,看他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一定满足就是了,别叫他们到这里添乱了。”见主任匆匆忙忙去了,他的心事沉重起来,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24 10:42:44
第117章 绝望的人想出的绝(2)…… 按说这女教师该调进城里工作了。不仅是这位黄老师,农村有许多老师也该调进城里工作了。他想起去年教师节来临时,上午刚刚安排一位副局长负责筹备每年都要召开的教师代表座谈会,下午就接到了市教育局的通知,说省教育厅一位副厅长要来云县检查工作。他赶紧给县上主管领导汇报后,就成立了接待办公室,自己亲自挂帅,下设接待组、伙食组、交通组、联络组。各组分工明确,协调配合,每组都由一名局领导任组长。他向来对布置下去的工作采取不干涉的态度——用人不疑嘛。叫他害头疼的是副厅长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求——召开一个教师座谈会,要求半数以上是农村工作的教师,想通过这些教师真正了解第一线教师的生活状况。农村教师生活苦一点赵长水知道,副厅长也明白。问题在于农村工作的教师几乎无一例外地想往城里调动,对教育局、对他个人都有气就不用说了,弄不好这个座谈会要开成一个出气会。局办公室主任出谋划策:“干脆先把参加会议的农村教师集中到城里,由局领导们分头在私下里一个一个给他们做说服工作,让他们不要在座谈会上砸洋炮,歪好不要提说往城里调动的事情,会后局里给他们逐步解决。”赵长水只好点了点头。但他知道这是哄人哩!每年师范院校的毕业生有不少留到了城里,城里并不需要多少教师。虽然每年也调一些教师进城里,可调谁,不调谁,素来就看谁有门路有关系了。调动工作中确实徇了私、舞了弊,很多有困难的老教师在农村工作十几二十年调不进城里是事实,年轻教师一天乡不下留在城里也是事实,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传得最多的是说他们局领导不知从中受了多少贿。如果那么多的传说有一件能得到证实,他们这些局领导通通都是没有被沦为阶下囚的腐败分子。传说归传说。他对那些传说表现出不小的恼怒,是哪个吃饱了撑的不行这么糟践他?他才感到教育局的局长人们都扑烂脑袋争着要干,真正干上了便知道这不好干,全社会都盯着你,你在替领导被黑锅。那些被调进城里的教师有许多都是他顶不住的领导的关系,他只不过是上面领导的炮筒,真正的操纵者是高县长,说来是充分发扬民主,教师调动这类问题要在局务会研究,但那只是一个过程,一个必经的程序,下面早就都捏估好了。每年光是高县长的关系就不下二十个。他早有防备,将这些关系都记在了小本本上,真的要是有那么一天出了事,也得由高县长这些“大个子”顶雷。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这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灵醒的纪检委工作人员会来找他的麻烦。他怕纪检委。不是说他怕,而是这年头有权有势的干部都怕。哪个有权有势的干部没有事啊,查谁谁出事,没出事的就是没查。果然有一天就有纪检委的两个人来找他谈话。来人先向他问这问那,最后就问到了教师调动工作的事情。他一脸疑惑地说教师调动都是局务会研究,名单经县长审阅。来人不想继续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传说的“买西安票要到北京”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无稽之谈。来人说,难道你们在教师调动中就没有徇私情没有行贿受贿方面的问题。他哑门无言。不是说他无话可说,要说的话多的太了,他感到自己是冤大头,替人背黑锅。他不说,是怕说的多了被经验丰富的纪检人员看出来他说话的破锭再顺藤摸瓜。他低下头,开始思考对方就是随便问问还是有备而来,也在想着怎么回答对方的提问。要不是当时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人事调动本子往那两人面前一摆,来人就会在教育领域里查个天翻地覆,那影响可就坏了。来人临出门前偷偷地告诉他,告状信是县委书记亲笔批的,纪检委怎么敢不查呢?他后来听人说,纪检委说来是为好干部保驾护航,但有时做起来就另外一回事了。纪检委没人,无事可以查出有事,小事可以变成大事。他后来都很庆幸自己灵机一动拿出那个小本子搪塞过关。眼下,赵长水的表情愣愣的,心里在想,楼上这个女教师真命贱,想寻死都想到这份儿上了。转过来又想,站在楼顶上的女教师是吓唬一下他们而达到调进城里工作的目的,不见得是真的要玩命。不过,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真要是出了人命……他心里的恐惧却放大了,不可遏止。他一筹莫展,邹着眉头问陈宏高:“能不能派人悄悄地上去把她弄下来?”“不行。”陈宏高一只手里拎着帽子,一手里拿着话筒,整整齐齐的大背头顾不得梳理,乱蓬蓬地耷拉在额头上,一脸的黑色,说,“这栋楼只一个天窗让她给堵上了。”赵长水仰着头说:“看来她心胆倒挺大,真的要玩命了。”陈宏高听了赵长水的话,吃了一惊,如果那女教师真的一跳,她一条烂命无所谓,他怎么办?怎么说也得被上面以现场处置不力,追究责任。解铃还得系铃人。既然女教师“跳楼”主要是由于工作没有调进城里引起的,那么只有眼前这个教育局长才能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于是,便想试探一下局长的口气。“要不,就答应她的要求?” “不能答应。”“为什么?” “今天答应了她……”“不答应,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现在就想,想办法。”“我看想不出。” “想不出也得想。”“一个人的心一旦硬起来,连上帝都没办法,我们有什么办法。” “你别瞎煽惑,再想一想吧。”“万一她……” “她怎么?”“她真的往下去跳。”赵长水指了指前面铺设的救生气垫说:“跳在气垫上没事。”说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没什么危险了。感到没什么危险就不用恐惧了。 “万一她不往气垫上跳……” “她不会。”“怎么不会?” “她想调城里。”“那你就答应她吧。” “先不能答应她的要求,先跟她对话。”陈宏高为难了。他刚才喊话叫女教师相信政府,相信组织,有问题下来说。她却说下来能说的话,她就不上楼了,反正不答应调她进城里工作的要求,就往下跳。陈宏高想了一阵说:“现在跟她对话没有用了。”赵长水朝楼顶望了望,说:“她会不会神经有毛病?”“不像。”“没毛病?她咋会走这么极端?” “恐怕她不这么极端,就调不进城里。”“你这话有问题。” “我说的是她的想法。” “她的想法不对。”两个人一句连着一句,一句顶着一句,说到后来却有些油滑了,却又严肃。赵长水从陈宏高的每一句话中,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来了。陈宏高想说的只有一个意思,但到底是没有说出来。赵长水不想受陈宏高的煽惑。如果现在答应女教师的要求,她就下楼,陈宏高万事大吉了,他却不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夫振臂万夫雄——那些农村教师想进城,都来玩这一手,以后他这个局长就没法干了。可是,不答应还有什么办法呢?唉,遇上这号既不要命又不要脸的人,以往经验就全不作数了。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出个办法。赵长水为难了。一仰脖,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楼顶上的黄宏。黄宏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样子确实惨不忍睹,可以说要有多灰塌就有多灰塌,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要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任何突发事件的发展轨迹都是没有逻辑性的,任何事态的发展也都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赵长水还真受不了黄宏那亦真亦幻的样子,急得团团转了,脖子已经起了鸡皮疙瘩。他舔了舔上嘴唇,舔了舔下嘴唇,咽下一口唾沫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点似唱戏的腿抽筋下不了台,感到这个黄宏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打了一闷棍,把脑浆打得四分五裂,混成了满头浆糊。赵长水的心肠终于软下来了。开始担心害怕出人命。出了人命是大事,相比之下,干不干这个局长是小事,就不想那么八辈子远了。事情到了这般的动静,解决是必须的。迟不如早。虽说眼下是僵局,可万事万物如毛主席说的,都在运动变化中,如果时间再耽搁一会儿,女教师不再犹豫,吃了称砣铁了心, “呼“地一跳,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壳子……他扭过头盯了陈宏高好久才问:“你要我怎么做?”陈宏高说:“答应将她调进城里的要求。任何其它规劝都是画蛇添足。”十点钟,赵长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接过陈宏高手里的话筒,一仰脖拉长了声调喊:“黄老师,你听着,我是教育局长赵长水,你的困难组织上已经知道了。今年已经把你列入了调进城里学校工作的名单。你下来吧!”他把应该说的话说了,剩下的事全看黄宏信不信了。楼顶上的黄宏一听赵长水说得很肯定,又是在大庭广众面前说的,就用手卷成喇叭高声答应她要下楼。赵长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一绺头发拉在汗迹斑斑的额头上,手里的话筒递给了陈宏高。但他知道,还没有万事大吉,不光是落实女教师的调动问题,还要和县上领导保持密切的联系。混迹于官场多年的他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不容易,在领导面前要勤汇报。何况这件事已经满城风雨。高县长在事发当天听说了这件事,焦灼不安,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镀步,思谋着如何化解眼下这一团糟的局势。他对教育局这几年的工作不大满意的,责任很大程度上跟赵长水分不开——一局之长嘛!但其它问题都可以搁一搁,那个姓黄的老师的问题却是当务之急,要很快研究解决!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24 10:43:21
第118章 绝望的人想出的绝(3)…… 没等赵长水登门汇报,他就让秘书打电话把赵长水和陈宏高叫去,说:“姓黄的教师确实有困难,确实应该往城里调。可她那做法太恶劣了,在社会上会造成极坏的影响。以后那些上访不成的人都上楼顶跟政府叫板,我这个县长根本就没法干了。”陈宏高倒不紧张,说:“要杀鸡给猴看,对她还得做出处理,消除影响……”赵长水心里早就把黄宏恨了八百遍了。前几天高县长找他谈话,说要正式任命他为局长。在他升迁的节骨眼上给他添堵添乱。他听着县长的指示,心想,这姓黄的老师真是太恶劣了,太恶劣了。爱的奉献中有这么一段歌词: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才能变成美好的人间。都像她,世界就是地狱。等高县长说完,赵长水就说他有个请求。高县长平静地点点头,说:“不要说请求,有什么你就说吧。”赵长水就咬呀切齿地说:“必须对她严肃处理。”高县长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处理”“高县长,你刚才也说了这姓黄的老师做法恶劣了,影响也坏,以后那些调不进城的教师,职称评不上的教师都像她那样,动不动就跳楼,我这个局长就没法干了。”又态度十分坚决地说:“把她开除了,开除出教师队伍。”他嘴里说要开除黄宏,心里却不知道要开除一个教师的规定是在哪个文件上什么时间制定的。果然,高县长这灵醒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说:“赵局长,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比如教师的行为违反了什么规定,造成了什么具体损害,事情越具体,我们也越好分析和判断,也好最后决策,你说是不是?”赵长水吃了一惊,他想了想说:“违反了什么规定,我一时也说不来,我得去查一查有关文件。至于说造成了什么具体损害我得去调查一下。”陈宏高抢着说:“起码是造成了交通堵塞。”高县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目光也非常冷峻,说:“交通是堵塞了,可那是谁堵塞的?是那些围观群众堵塞的,要说这黄老师有责任也是间接责任,你懂吗?”他把目光又转向赵长水,说:“我们领导干部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知道吗?所以说,你们都在胡扯!”赵长水没想到高县长会这么说,说得有理有力,让他无法反驳,不是不敢反驳,他垂下头,心里觉得自己说话太冒失,也盘算着处理黄宏的办法。陈宏高想起了对那个跳楼示威讨薪的农民工拘留十天的处罚,说:“我的意思是可以依法对其行政拘留。”“不行!”高县长说,“她跳楼的事已经弄得满城风雨,拘留个十天半月也不算什么,问题是我看那女教师也不是吃素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万一她再卷土重来你还有什么办法?”陈宏高心想,高县长真像一个伟人,他的心胸无比开阔,他永远都能够举重若轻,很明智,实在翻不过去的山就不翻,而不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地步。赵长水不这么想,他心里很急,想听高县长说下去。高县长可能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太重,又把话拉了回来:“这件事看上去似乎有点来头。教师们上访或在外面办什么事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如此极端的手段,恐怕背后还有别的故事。”他想起黄宏前几天在政府办公楼道里大吵大闹,更是,对眼前这两个人在“跳楼”这个轰动全县的重大事件的处理意见方面,表现出他们各自的如此不成熟的想法,着实使他大吃一惊。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政治!真是开玩笑哩!若按他们的意见对那女教师进行开除或者行政拘留,女教师肯善罢甘休!高县长老半天沉默不语,就表明了他对他们的意见已再无兴趣听了。赵长水也从高县长的神色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何况他生怕高县长深入调查女教师跳楼的原因,一旦知道不是因为工作调动,而是让她下岗引起的,那就不好给高县长交待了,就想起身告辞。可是,高县长又说话了,他说起了以人为本。以人为本最重要的是人文关怀。他一下子就把对黄宏跳楼事件的善后工作提升到构建和谐社会的高度上去,就严肃了,口吻却依然是和蔼的。虽说没有再提及黄宏跳楼的事,却把处理意见提供给赵长水和陈宏高了。他说:“作为领导,要多关心群众疾苦。切实解决群众的困难,群众有困难就应该着力解决。”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么,解决群众的困难就没有原则了吗?”他自己给出的回答是:“解决群众的困难说到底要讲两点。第一坚持原则;第二讲究策略。”又说,“中央都提倡摸着石头过河,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这样?”赵长水没想到黄宏的跳楼举动能和中央扯到一起去,心坎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紧张。但他还是要说几句的。不是说要反对高县长的指示,而是他早已变成了一个跟屁虫,那溜须拍马的本事与日供增,他响亮地说:“听了高县长的一席话,讲得太好了,我初步总结,高县长的讲话有三个重大突破。第一,突破了我们思想上的僵化;第二,突破了过去只讲原则不讲策略的工作思路;第三,突破了我们只知道具体问题分析而没有大局意识的狭隘思想。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高县长是多么有改革精神,高县长是多么有创新精神,高县长是多么远大胸怀,高县长是多么有……”他像在万人大会上讲话,一二三四五地说出几个多么有,排比句弄得整齐、很精彩,要不是高县长早已习惯了这号吹捧,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的。开学前两天,黄宏接到了借调到教育局属下的社会力量办学办公室另行分配的公函。她愣了!一打问就明白了。今年调进城里的教师通通都不同往年一样,大张旗鼓地发调令——好像要把那些未被调进城里的教师鼻子气歪了似的。而是很讲策略,发几个文件,其中一个文件中就是将黄宏等几个农村教师借调到教育局属下的社会力量办学办公室待分配,是往官辖的那些民办学校分配呢,还是往哪里分配呢?这要看情况。说看情况这就深了。这自然不对黄宏的心思。不对心思不是说她没有正式调进城里,或说不准哪一天要“二回头”去乡下教书,或看到有些农村教师直接调到了城里的学校,这山望着那山高哩。而是认为赵长水没有完全兑现在大庭广众面前对她的承诺,调她到城里的学校工作。但这样处理黄宏的问题,赵长水完全是尊照了高县长的指示。开学后,黄宏还是喜滋滋地到社会力量办学办公室报到。主任冯之民她认识,以前在她们刘家凹学校检查过工作。冯主任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对她说:“接上级指示,从今天开始,你停职检查。”黄宏立刻傻了。冯主任继续说:“至于你什么时间上班,得听上级的指示。”想起了什么,忙说,“检查期间,工资照常……”对她跳楼的事情只字未提,却是生怕她想不通再去跳楼似的,又说了许许多多安慰的话。最后为了防止再节外生枝,又劝她,话说得意味深长:“人活着不容易,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个你自己,你得好好活着。人生还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人活着就会有许多难事,只有活下去,才能做许多事,更能克服那些困难。所以,一个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步,到了没一点意思的地步,也得活着。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没有了。”黄宏还傻着。冯主任说:“我说的不大清楚,跟你打个比方吧。”他做了个枪的手势,对着她,说得很有趣,“有人要枪毙你,你想活也难。”收手后继续说,“只要没有人枪毙你,你就活着,好好活着。”听了这一席充满人情味的话,黄宏的心里一阵发热,嘴里有不中听的话就咽了下去。她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冯主任说:“明白了好,明白了最好。”停了片刻,又问,“好不容易盼到进城了,往后你打算怎么办?”黄宏说:“在没看到正式调令之前,什么也不想。”冯主任叹了一口气:“你呀,在农村工作了二十年,悲观了二十年,听到再好的消息也不会笑。”黄宏说:“天上掉馅饼的事,就算我活八辈子也修炼不出那样的福气。”冯主任说:“真的像《红楼梦》所说,假做真时真亦假。这么大的红头文件把你借调到城里,哪能骗你!你就好好想想往后的日子如何过吧。”又说,“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悲观。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调令迟早会发的。”黄宏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便说:“其实也没多少好想的,我已经在农村度过了无数个延长了的白天和夜晚,现在终于进城里而不用去农村工作了,一分工资不少,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无需追究更无需核实叫我检查什么?因为我想进城工作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还上不上班,上不上课无所谓。”她还表现出教师那般刨根问底的精神,问:“什么时间检查结束?”冯主任说:“这个问题你也就无所谓吧!”黄宏后来看了几本厚黑的书籍。拿那套厚黑的理论一分析,她悟到,人与人,人与社会,一切争斗的结局也许都是中庸而已。与其认真,不如随便。各人有各人的路数,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调进城里“工作”就是好猫。这样想的时候,她禁不住哑然失笑,就不想卷土重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写起了检查……她的人生道路发生了改变,不当 “孩子王”了。这就是她的生活!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24 10:43:53
第119章 撤职了(1) 生活在变化,日子往前走,黄宏也想随之改变,而不是在原地驻足不前。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充满了新的活力,她挺起了胸膛,她的精神开始振作起来,吃饭饭香,睡觉踏实。每天做家务,当贤妻良母,小日子过得满不错的,倒没觉着日子怎么难熬,相反她觉得自己悠闲得要成精了。于是,她不由得想起往日那些事的前前后后,时间久了就憋得慌。憋得不行的时候,她就每天逛街也坚持在广场晨炼。她的晨练是在广场四处乱走。甩开大步,一路走去。有时顺着跑道,有时在林荫道里。天热走出一头汗,天冷也走出一头汗。在广场散步的人一开始都觉得乱走,但天天如此,月月如此,也就不是乱走了。有一天早晨起来,她不知怎么了,不停地照镜子,照了说不清多少回,一边照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的眼神舒展了,不再那么地沉重忧郁了。以往有肚子疼、头疼这些小毛病现在没有了。肝病也再没有犯。时间长了,一起在广场晨练的人就渐渐价熟了。有人得知黄宏是农村教师,就问她是在农村请长假?她说现在已调进城里。人家说:“调城里?不会吧,城里老师忙,哪里有晨练的功夫。” “我真的调城里了。” “真的?” “真的。”“你怎么调城里的?”她不言传。人家又问,“在城里哪个小学?”她摆摆手走了。 人运气霉了,挡也当不住。黄宏跳楼这只葫芦就这么按下去了,可是又有一只瓢浮上来了——赵长水最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庙沟乡赵家凹小学出了一档子震惊全国的煤气中毒事故——寄宿的九名女学生煤气中毒,其中一名三年级女学生经抢救无效死亡。赵长水接到王三平的告急电话后,就故技重演,首先下令封锁消息,再三强调,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一定要注意保密,教师和学生要守口如瓶,决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否则的话会让那些眼毒手快的记者把事件传扬出去。可这次不同那次的跳楼事件,这次人死了,属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事件首先是要按照刑事案件进行侦察。警察赶到现场进行勘察时,学生宿舍内火炉没有炉温,证明当晚炉火已经熄灭;宿舍内距火炉一侧的床铺下堆放着煤块,这堆煤仍有余烟,上方的床板有发黑痕迹。因此认定,事故原因系学生清理炉火时,不慎将未彻底熄灭的煤块溅入旁边的煤堆,加上事发半夜刮大风也很突然,引发煤气中毒。 事发第二天,警察就将直接责任人校长和班主任控制,第三天就将他们刑事拘留。班主任不满十八岁,她是黄宏调进城里后才雇佣的代课老师,归宿让人好遗憾啊!赵长水是有预感的。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和中小学布局的调整,全县寄宿制小学学生数量不断增加,学校的,安全隐患越来越凸现,安全问题越来越严峻。赵长水感到重要的是一个“防”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于是,为期十天的以“安全为天”的整顿工作在教育领域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赵长水亲自抓这项工作,他认为要通过安全教育,给每一位校长敲响警钟,还要警钟长鸣,使安全意识触及到每一位校长,以及每一位教师的灵魂。并做到有令必行,行之有效。首先召开了形安全动员会,城内各中小学的校长、书记,以及各乡镇教育专干和中学校长,中心学校校长都参加了会议。继之是赵长水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去一些学校进行了安全专项检查,虽说难做到不留死角,但也要尽力而为。发现有的学校安全管理存在漏洞;有的学校硬件设施差,用煤火炉取暖很不安全。于是,又召开了全县各乡教育专干工作会议,主题就是寄宿制小学的安全问题。会上他通报了有关乡镇小学存在的安全隐患,要求一一整改。庙沟乡教育专干王三平在会上直截了当地提出,本乡有好几所小学只剩两三个学生了,还有几个专干随声附和,说他们那里的好几个学校也快没学生了,与其教师坐吃山空,干脆把学校撤并了……众说纷纭。赵长水最后讲话中声明,对一些教育专干提出的进一步并校意见暂不考虑,还再三强调,小学一、二年级绝不实行寄宿,就是有一个学生也得在本村小学里上学。会后,赵长水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感到教育领域的事情,什么教育质量,升学率,经费困难,等等,都没什么。自从哪里冒出了个“以人为本”这大词,他感到过去那一套做法不行了,要撵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千万不能出事故,要绷紧一根“安全”的弦,把安全问题放在首位。至于说其它方面工作,就像赶一群羊,前引后随呼呼噜噜往前拥着就是了,走到哪儿都不会影响头顶上的乌纱帽。但安全问题不能小视,这不是少犯错误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犯一点错误。他越发这样想,越发感到有心无力,不知如何去着手预防安全事故,不由得对上面制订的农村政策产生意见,为什么一点都不限制农民进城?农民进了城,他们的孩子也跟着进城,使得农村的学校垮得办不下去,又把城里的学校往塌了挤!哼,如果让他制订农村政策,就要限制农民进城。农民终归是农民,在地里劳动是吃苦,进城里除了吃苦还要受罪。但他知道目前的状况很难改变,又打心里希望教育部统一下令,对农村小学施行“外科手术”,统统关闭。总之,这事情想来很头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农村不搞“寄宿制”小学就不适应当前形势,搞了“寄宿制”小学,他鞭长莫及,安全方面的管控难以到位,就想,万一……现在“万一”出现了。赵长水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高靠背椅子上,不停地用手理他那绺头发,很清楚,他难辞其咎。无疑要受到党纪政纪处理,甚至被追究法律责任是有先例的。事发当天晚上,他一回到家里就要上床睡觉,他婆姨惠晓兰感到有点怪。还有怪的呢?一上床,她就被赵长水紧紧地抱住了。惠晓兰问他咋了?赵长水说:“我怕,我抱着你,就感到我还在你身边。”第二天上班后,赵长水忧心忡忡地去找高县长打探消息。一上七楼,他就感到气氛不大对劲。往常楼梯口的值班人员见到他总是把那个胖胖的脸蛋堆成山包后,还要和他寒暄几句,现在看上去只是出于礼貌地点点头,还按规定问他跟高县长预约了没有,好像他的教育局长职位已经被免去了。世态炎凉啊!他敲高县长的房门时,手已经开始颤抖了。很奇怪,里面没有声音,他可是预约好的呀!又等了五分钟,再一次轻轻价敲了三下门,里面传出高县长的声音:“进来。”跟原来不一样,原来是“请进。”高县长就是高明,一个进门的细节在他那儿就能玩出花样来。赵长水也不逊色,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又转过身把门轻轻价关上。这是告诉别人,领导这儿有客人,不是大事急事就不要打扰。他像一位不速之客,高县长远远地用复杂的眼光窥视着他,好像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人们都不愿淋湿了自己。高县长摇了摇手让座,没有给他泡杯茶,坐在那办公椅子上,身子向后仰了仰,让自己感觉更舒服些,慢慢地品了口茶,才打破沉默,说:“赵局长啊,非常时期我就不多说眼下的形势了,今天咱们只谈公事,不谈私事……”从高县长办公室出来,赵长水感觉自己的后背潮潮的,原来背上已经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这一天的第二天,市纪检委专门派工作组来,会同县纪检委一起追查这次中毒事件中的领导责任。调查组组长是市纪检委的副书记。组员有市纪检委文教卫生监察室主任和市教育局纪检组长等。调查组来到刘家凹小学,便紧罗密鼓价开展工作。他们先查看了事故现场,然后逐个找相关人员谈话。谁都明白这次事故主要是意外因素造成的,但这也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理由,谁都不能摆到桌面上讲。与此同时,还要尽快处理九名中毒学生的善后事宜。八名住院治疗,主要还是一名亡者的是赔偿问题。按惯例死了人少说也得赔二十万。赵长水派一位副局长和乡专干王三平跟死者家属谈,谈了一夜,终于有了结果:赔二十二万,家属还提出把死者正在念初中的哥哥免费报到城里一中上高中。副局长打电话问赵长水这样的结果是否可行?赵长水想了想便答复,只要不把事情闹腾大,息事宁人,条件可以接受。为了保住乌纱帽,包括赵长水在内的许多官员都害怕把事情闹腾大收不了场。再接下来便是钱的问题,一下从教育局账户上出去那么多钱是不可能的,起码每一年度审计关过不去。赵长水便把目光转向顺利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是他的老朋友王顺,这几年在教育领域承揽了不少工程。王顺表示要多少给多少。他有他的想法,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后的工程多给他预算些就行了。工作组在调查中还了解了赵长水上任这几年的工作情况。有人说撇开“中毒”这件事不说,单从能力上讲,赵长水在管人和抓业务都有一套儿,没发现他有什么大毛病。可也有人不这么看,说他当了几年局长,给教师没有办过一件好事;搞的教师集资建房,那也是他为了中间拿不少回扣;他没什么毛病,是因为他一贯地把厚黑当学问,把权谋当事业,很会来事儿;他鬼,他干那些烂事儿别人不知道罢了。这号越发叫人看不出毛病的人越阴险!没有不透风的墙,赵长水知道有人在落井下石。一时间,他如刺在喉、如芒在背,日思夜想……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24 10:44:32
第120章 撤职了(2) 本来,查清责任并不难,但处理相关领导却难。问题的结症在高县长和市纪委副书记的意见不能统一。副书记要免去赵长水的局长职务,高县长认为对赵长水党内记过处分就可以了。高县长这么坚持自己的意见,一方面是因为他和赵长水个人关系特殊,在这关键时刻就要更有力地给撑撑腰;另一方面是他觉得那种毒事故发生的太奇巧了。他说,作为班主任都难监督学生清理炉火时煤块彻底熄灭,不要说远在城里的教育局长,能对此事有多大责任?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怎么说处理就处理了。副书记点点头有摇摇头。他感到自己虽说是上级部门的官员,但和高县长是同一级别的干部,凭靠他自己来说服高县长已经不行了,只好又拿出了省委市委主要领导对此案的批示:要求尽快严肃处理在中毒事件中负有责任的领导干部。还解释,这里所说的责任就包括直接责任和间接责任。突然,他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接二连三价质问高县长:“难道赵长水同志就连一点间接责任都没有吗?你这么袒护他,为他推脱责任,这起事怎么了结?我们的调查报告怎么写?我们回去怎么向市委领导汇报?这么对得起省委领导对这件事的特别关注?是不是你也想受到牵连一起受处分?”高县长当然不想,也感到上面这么兴师问罪,他一个地方官员的胳膊哪能拧得过上面的大腿,便放弃了自己的意见。最后,市纪检委发来文件,赵长水被撤得一干二净——除了撤掉他教育局局长,还有他兼任的几个党内外职务。教育领域对此还有种种猜测。有的说赵长水受贿太多;有的说他搞哪个女人被人家丈夫告了;还有的说他嫖娼被警察逮住了,这次煤气中毒事件只是导火线。种种猜测自生自灭,哪种说法都得不到确凿的证实。有一种说法人们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教育局长表面上看权大无比,却似坐在火山口上,暗藏着种种危险。他虽然活的挺好,却又常常让人们担心哪一天会活不下去;他既在生活的高处,也在生活的低处;他乐观,也悲观。他知道那些有科学头脑的人会经常嘲笑他,那些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会批评他,甚至个别觉悟高的人会向有关方面控告他。但他也不想改变,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还有其它各种欲望,他宁愿这样下去。赵长水一看到对他的处理决定,也是满腹牢骚,比他严重的人,贪污腐败的人,违法犯罪恶贯满赢的人多的是,有些还坐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价讲话,还在电视上、报纸上频频露面,你共产党真的有能耐,就把那些腐败分子都处理吧!该撤职的撤职,该判刑的判刑,该枪毙的枪毙!过些日子,赵长水终于还是想开了。虽说他被撤掉了职务,可总比六中原校长“张扬”的下场要强多了。赵长水成为一介平民后闲得很寂寞,大部分时间是住在他市里的楼房里。据说,县里的许多正副局长跟赵长水一样,只告老并不还乡。不还乡不是说无乡可还,而是时代变了,他们早就都在市里买了单元房,这不但在生活上有些方便,以后有个调动呀、升迁什么的,也用不着老是搬家了。还有些领导在任时要耍权捞好处不算,还挨个儿欺辱手下人,下台后便可以躲得远远的,生怕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总之,凡是有条件的差不多都在市里安了家。要不市里的单元房价一路飚升,升到了每平方米七八千,还在看涨……赵长水多少年来,不读书,不看报,整天没事,脑子却不闲着。在他身上除了好色,还综合了教师的执着,前任局长柳民的精明、高县长的高傲,这些特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就让他活的很累。加上当教育局长压力重,他刚刚适应了,现在却是……他感到世事沧桑——不当局长弄得他一天人不人鬼不鬼,活人咋会活到这一步……后来大彻大悟!感到自己原来不过是国家政治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生锈了,随时可以被换掉。惠晓兰也是这样想的。那天她跟赵长水早上从广场散步回到家里,温情脉脉地对赵长水说,不当那个局长也好,一天从早到晚,自己可以在身边寺候他。赵长水一时激动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他的身体分外妖娆了,他的身体能兴风,他的身体能作浪,节奏出现了。神奇的节奏挖掘了他身体内部的全部势能,锐不可当。第二天,惠晓兰跟一位关系特好的女人感慨,结婚多年赵长水总是在外忙忙碌碌,家里老是她一个人,一个人的日子有多难熬,不是当事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但凡要肌肤相亲,赵长水总是作为恩赐赏给她,唯独这次,五十多岁的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小伙子,一阵接一阵地猛烈撞击,将她撞击得神魂颠倒往死里舒服,连裤头都找不着。惠晓兰竟然还有了这么一个怪怪的念头,要感谢上级组织,如果不将赵长水削职为民,就没有这种效果。赵长水也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似做了寓公,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一天,他正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就起身开门。看是王顺,他说:“是王老板,进来吧。”王顺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赵长水一边倒茶,一边说:“这些日子家里冷清多了,平日那些常来常往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真是世态炎凉啊。”王顺安慰:“赵局长,您要想开些……”赵长水摆摆手,说:“不要这么叫,我已是一介草民了。“王顺说:“不,你到什么时候,在我心中还是局长。”继续安慰:“你要想开些,有哪一位领导退下来不是这样?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锦上添花到处是人,雪中送炭有几个?”说到这里,王顺心中有一股怪怪的滋味,以往他来赵长水家,总是看主人脸色,听话听音,那次来修那个臭不可嗅的马桶时的情景,他记忆犹新。但他今天来这里就随便一些,他王顺也是一个不能脱俗的凡人嘛。又一天晚上,赵长水突然想起了他的 “恩人”柳民,感到他这位恩人的水很深土很厚,相比之下自己还是个浅薄之辈。于是,他出了门往柳民家走。柳民刚开始从教育局长位子退下时,还不死心,仍然惦记着教育上的那些事。以为赵长水过去听他的,现在也像在跟前拍胸脯他表白的一样要听他的。看到赵长水整日不抓教育质量,而是走上层路线,就当面背后说赵长水这样做不靠谱。先开始柳民当面说,赵长水都耐心听了。后来背后也说,赵长水就烦柳民了。认为柳民当初扶他现在又损他不安好心。有一次,柳民当着别人说他不学无术,他便回击了一句。柳民一气之下说再也不想见他了。临走撂下一句话:“我担心你以后出乱子呀!”赵长水一笑,任他去了。柳民再不想教育上那七七八八的锁事了。他脱胎换骨般地闲了一段时间后,总是萎靡不振。原因很可能跟那些担任过领导又退下来的人一样,老早为了被提拔跟人家竞争,当上了领导又跟人家争权夺利,那封匿名信弄得他思来想去,卸职后跟谁也不争了,就有些寂寞。就有人问他还没到离岗年龄就不干了。柳民说:“这个世界上,最数当官没意思,即便你当的官再大,大到毛主席老大你老二,又有什么意思?”人家说:“毛主席早去世了。”他说:“刘少奇和林彪去世的比毛主席还早。”人家说:“刘少奇和林彪是被人害死的。”柳民由于心里没劲儿了,提不起精神,不想跟人家争了。离岗之后,柳民的心里确实发生了一些问题,主要还是“匿名信”惹得祸。惹得神经都有些不太正常。一个自认为犯有罪过的人,总要想办法安慰自己,就像人们熟知的《祝福》中那个捐门槛的祥林嫂。他的头发越来越稀,那秃头顶在太阳下闪烁光芒。一家民办学校聘他担任校长,上任第四天,他婆姨突然脑出血,经过抢救,命倒是保住了,人却成了瘫子。以后家境日见衰落,大事小情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而在此之前,家里的事他从来不闻不问。刚开始,柳民硬撑着一个家,别人关心地问他家里的生活情况,他不吐一字。不到一年就撑不住了,给担任县政协任主席的他的老朋友倾诉衷肠。主席说:“我们这些人年龄大了,平时应该注意多给自己健康的存折里多存点钱,到整取的时候就是长寿了。”考虑到他文气十足,就提议任命他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专门编辑出版政协的文史资料。主席无非是给柳民一点希望,让他能够解脱,让他夜里不做噩梦,让他能够像无罪恶感的人一样活下去。这正中柳民下怀。柳民对这个工作很满意。但是他已经在市里住了几年了,不想再卷土重来回到县里上任。主席答应他平时可以通过电话联系工作,开大会来参加一下,小会就不通知他了。听到赵长水被撤职的消息后,柳民吃了一惊,人们的种种议论他听了既不惊奇又不置可否,像哲人一样感慨:“一个人做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不知道……”赵长水想拜望,事先没有打电话联系。他走到楼下,看柳民家住的三楼的灯亮着,就想,看来家中是有人的。他敲了两下门。柳民猫眼看人,是赵长水,就开了门,说:“是长水,进来吧。”柳民把赵长水让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他们没寒暄几句,赵长水就掏心掏肺价说:“我干过多少违规违纪的事自己都记不得了,老天记性真好,都给我记着呢。我遗憾的是,那些违规违纪的事没给我惹麻烦,倒是我倾全力往好做的农村小学生寄宿制工作——发生了天灾人祸——一下子毁了我。”柳民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他自己的经验对赵长水说:“政治就是防不胜防!”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24 10:45:07
第121章 什么是幸福? 文娟跟刘强结婚几年来,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多。刘强后来在城里租铺面、办营业执照,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生意。他的生意还是老本行,店里到处挂着各式时新成衣。就一个农民而言,能够在城里开个服装店,其意义就等于说他“冲出亚州”了。简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可是,顾客却不多,生意清清淡淡,和以前比都不能比了。以前逢集遇会时,刘强和他爹赶去摆一个不大不小的售衣服摊子,木杆上挑挂着从外地批发市场“进”回来的各式各样的时新衣服,琳琅满目,招惹得人们左顾右盼,争抢着买这件买那件,生意一直兴隆。刘强殷勤地给顾客推荐时新衣服,他爹笑嘻嘻价收钱,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刘强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爹的话,跑在城里在生意场上当个垫底的活受罪。一个普通人要在社会变革的热潮中奋然跃起是极不容易的,而跌落下来又常常是在朝夕之间。前面我们就提说过,包括文娟和杨贵在内的进城里“闯天下”的农民,在他们进城之初,一切都是非常脆弱的。一个偶然的简单因素,就可能使他们处于失败的境地——碰个鼻青脸肿几乎不可避免。这就是初进城里的农民要面对的现实。也是刘强要面对的现实。当然,进城里的农民从整体上说一定会奋然前行!即使在这条路上跌倒后,爬起来也会继续前行!文娟就是这样的人。她在杂货店受欺辱后奋然离开,又前往劳务市场找“工作”……现在的问题在于,刘强在这条路上虽然没有到了“跌倒”的地步,却是展不起腰。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在小店里,有生意可做时他做生意,无生意可做的日子里,他坐在店里发呆。半年前,刘强第一次对他爹说要进城里租铺面开服装店,遭到了反对。刘本能这身经百战的生意人先是说儿子:“你是不是脑子发烧了,胡说甚哩。”接着就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翅膀硬了,就想刀割水洗分锅另灶啦!还语重心长地教导他:“在城里租铺面就是给城里人卖,咱是乡下人,怎么侍弄得了城里人。”刘强反驳:“在乡里逢集赶会,把人忙得天天屁股冒烟,终究也是小打小闹,永远没有出展,我还年轻,不能长期这么下去。”刘本能才觉得儿子的想法是有道理,但还是不同意他去城里瞎闹腾,他一本正经地说:“做生意要紧的是赚钱,你要图洋气,把老本赔一下子贴进去怎办?在城里开店要资本大,要贷款,贷款利息高的怕人,万一有个闪失生意陪了,没钱还贷款怎办?”还说了前不久邻近村子一个人,拿着跟几家亲戚借来的三万元钱进城里开了个饭馆,不到三个月就倒塌,赔进去两万元的例证。刘强不听他爹说那些,要进城里开店有他的理由。他沉默了一会,说:“他是他,我是我,你叫我先闯闯,头碰破了是我活该。你不要太替我担心。你当初也不是在闯吗?你为什么不一心种地而做生意,还不是为谋个出展,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打算呢?你现在成天把我拴在你的裤腰带上,逢集赶会地东奔西跑,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展的。”商场到处是陷阱,一不留神就陷进去了。其实,做生意的人如同下海泅度,有的呛水,有的湿鞋,有的到达彼岸。不然人们怎么会说“商海无情”,令人望而却步而又令人神往呢?儿子的那番话居然把刘本能说得有点动心。他想了想,就问儿子:“你和婆姨商量了没?”刘强说:“商量过了,她让我开哩。”刘本能无话可说了。刘强跟文娟从未伤过和气,尽管文娟对他不冷不热,但他对文娟的话言听计从。臂如,一次乘文娟高兴的时候,刘强正儿八经价说:“我有个想法要说出来。”文娟说:“我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刘强说:“知道就说出来。”“不想说。”文娟说完拍拍自己的肚子问,“是不是?”刘强点了点头,说:“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大肚子婆姨,就想到了要问一问你。”文娟把刘强扫了一眼,也正儿八经地说: “有了孩子,事就多了,会顾此失彼,影响我的工作,影响你做生意。等你赚了钱,我转为公派教师,那时候再要孩子为你刘家续香火也不迟。”说罢她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的那个好久没来了,莫非……第二天,文娟去医院向一位妇产科女大夫谈了自己的异常情况。女大夫对她进行了检查,说:“根据你的各方面情况,你可能有喜了。”文娟说:“真的?”女大夫说:“按说,这可是个高兴事儿。”怀孕对刘强的确是件高兴事儿,而对文娟就不一样了。她对大夫说:“是的,可我听了心里很乱的。”女大夫问:“为什么?难道……”文娟难以启齿,回到服装店,文娟坐在那里发呆。刘强问她想什么?她说不想什么。见刘强直勾勾价看她,问他看什么?刘强说看你。文娟说,没见过?刘强说,见过,见过。文娟拍了拍肚子。刘强又兴奋起来,说:“真的?”文娟点了点头,叫刘强看检查结果。刘强看后信口开河:“是不是我的娃?”文娟火了:“你说什么?”刘强笑嘻嘻地说:“跟你开个玩笑。”文娟说:“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刘强赶紧说:“我说错了。”文娟没好气地说:“反正我明天去打胎。”刘强说:“你千万不要去打胎。”文娟问:“为什么?”刘强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条命,长大都会叫你娘。”说罢又笑嘻嘻价说:“叫我听听。”把耳朵贴在文娟肚子上。听了一阵说:“儿子在踢我哩。”文娟差点笑出声来。又一天,文娟问刘强:“什么是幸福?”刘强说:“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抽筋……”文娟笑了笑,没言传。刘强问:“你笑什么,你认为什么是幸福?”文娟说:“每天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就是幸福。”后来有一天,文娟的心情很好的时候,对刘强说:“你这么天天东奔西跑,没白天没黑夜地做生意,虽说赚了几个钱,却像一个流浪汉,该再谋出路。”刘强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到了在城里开个服装店。还进行了细密的市场调查,对各项开支精打细算,对服装的选购反复思虑,对经营场地也酌情再三,依然感到自己第一次进城开店,就像小孩子放炮仗——又喜欢又害怕。于是,他又很慎重地跟他爹刘本能商量。刘本能是个老生意人,倒不是怕生意陪得爬不起来,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不担风险的,既然儿子坚决要干,儿媳也支持,他也就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了。至于说开店所需的资金,他提供一部分,剩下的由他担保在信用社贷款。文娟拿到高师函授文凭以后,还是感到信心不足。她不得不承认,身在这样一个变化的时代里,叫人感到十分的困惑。上面的政策变化也够快了,说变就变,往往一夜之间就把人的命运给改变了。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国家大了,当下有这个文凭的人太多了,越来越多。农村工作过的人都知道,那生活的的确确太苦了。文娟出身于农村,苦倒不怕,何况她拥抱着一个希望。人应该永远在希望中。因为希望召唤着人们,让人们有了向往美好生活的信念!希望是生命的灵魂,心灵的灯塔,成功的向导。希望就是力量。人有了希望,喝凉水都能喝出份甘甜和温馨来。文娟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被录用为公派教师。眼下看,这似乎很渺茫。真正叫她感到心慌的是,农民进城务工之风像离弦之箭,谁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学生现在是越来越少,她太想扳回局面,多方努力却没有回天之力,只能苦苦撑着。有时内心涌起一种火辣辣的情绪,问自己:“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着,上课还是二年级续着一年级,一年级续着二年级连轴转。学生总共还不到十个了。虽说文娟常常想,会不会像有的学校以关门而告终?但她对教学工作,仍然充满激情,始终尽职尽责,除了按照乡学区的一切规定、要求兢兢业业地完成教学任务外,有了闲时间就读书,常常读到夜半更深……刘家凹小学刘艳琴老师告诉了文娟录用合同制教师的小道消息后,她激动无比,感到“旁门左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星期天进城里,她就将录用合同制教师的消息告诉了刘强。刘强很激动,问:“真的吗?”文娟说:“真的。”刘强平静下来后,说:“那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现在咱就说跟前的事吧。”“什么事?”刘强说:“店里的生意一蛮不好,刚刚能扛住各种费用,按期还信用社贷款还成问题。”说白了就是入不敷出的意思。刘强虽是个性格非凡的人,无论他在学生时代,还是出了社会,做生意或者应对婚姻问题,都表现出了他“强悍”的一面。但是,进城里开这个服装店生意不景气,他却没有一点办法起死回生。文娟就对他说:“万事开头难。”她知道市场经济运行中有一个无形的杠杆,那就是等一等,让时间这个杠杆自动去调节好了。过些日子刘强旧话重提时,文娟才觉得不单是个时间问题了。她说:“现在干什么都有学问哩。”刘强说:“有甚学问哩,我做生意多年了,一直得心应手。而今是我运气不好。”生意人都觉得赚钱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可又觉得运气是个神乎其神的东西,人们想抓住它却又感到跟上天一样难。其实,做生意的赔赚并不能归结为运气。文娟就这么认为。她说:“我觉得做生意讲点运气,可运气这东西争不得求不来的。你没听一首歌中唱道: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又嘴角一翘,说,“如果你听天由命,耐心地等待好运气,等到心急火燎还要等,等得海枯石烂还要等。如果你弄不明白这生意里的学问,就是运气等来了,你也抓不住。”刘强说:“我有时候也感到这里面有学问,你说说学问在哪里?”文娟说:“你脑子那么好用,能想不出来。”刘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子,说:“就是想不出来。我这人要是到了正经事上就不灵性了。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东西记不住弄不懂。那时候我要是脑子灵醒了,说不准也能考上高中,上大学哩。” 文娟白了他一眼说:“你还好意思说哩,你那时候脑子不灵性?”刘强说:“我是说在学习上,现在生意上的事就求你替我好好想想。”文娟一本正经价说:“你不能指望别人进店里来买。”刘强点了点头。文娟说:“这是守株待兔。”刘强说:“知道。可就是想不出诱鱼上钩的办法。”文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没言传。她虽然没做过生意,却读过的书多,在城里的杂货店和书店里打过工,可以无师自通般地琢磨一些生意上的门道来。吃过午饭,文娟在街上到处转悠。去了百货大厦,街上的服装店一个一个挨着往过看。回到店里,刘强问她出去那么长时间干甚去了?文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我刚才街上转,你猜我碰到谁了?”刘强说:“街上到处是人,我知道你碰到谁了?”文娟说:“王秀秀。”又说,“她还是那个样子,很年轻,只是看上去胖了点。”刘强问:“你跟她言传没有?”文娟说:“她在马路对面站着,我想往过去走,却是又看见停下一辆车,把她拉走了。”刘强说:“我也见过,她说要来咱店里转,可一直没见她来。”文娟调转了话题:“我今天在街上转了转,发现卖衣服还真有学问。”刘强说:“街上我不知转多少遍了,没看出有甚学问。”文娟说:“不论是百货大厦还是小服装店,都雇用了年轻模样好的女孩子当营业员,热情讨好顾客,笑容可掬价给顾客推荐衣服,尽心尽力价帮顾客挑选满意的衣服,让顾客感到了服务的真诚和周到。”刘强又摸了摸后脑勺子。文娟接着说:“那是形象,还得有内容,就是你还得看准行情,把握住商机,经营的服装要时新赶上潮流。”刘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看来你这么在行,干脆不要稀罕那代课老师了,咱们一起经营服装店,保证能赚大钱。”文娟烦刘强了,头一扬。过好半天才说:“你的事我再不管了,我的事你也别管了。我还是想当我的老师,这跟你想做生意是一个道理。”刘强见文娟生气了,就上去把文娟抱在怀里,说:“你说的是对着哩,我不想干涉你,对于你的选择我尊重,可我咋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一根筋地当老师?”文娟说:“原来是喜欢,时间长了,就有了感情。”刘强眨了眨眼,说:“你刚才说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是不是这样说的?”文娟点了点头说:“我是这么说的,你觉得不对吗?”刘强上去把文娟亲了一下说:“你说的对,说的好,你对我有感情了。”文娟摇了摇头,刘强有点失望。刘强开这么个服装店很不容易,除了要善于经营还要应付许多麻烦事。首先是税务局核定营业税,按说有征收标准,其实全在专管人员一句话,要是关系搞不好,就得多交。工商部门也一样。工商走了,环卫的来了,城管走了,街道的来了……闹不清有多少部门能管住他。这些部门执行的是公务,各司其职,你不满意发牢骚也没有用,只有努力跟人家搞好关系,积极配合人家的工作。此外,顾客少了着急,顾客多了,忙不过来也着急。而对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什么价高了,质量不好呀,磨磨唧唧的,叫你心烦意乱。最怕的是那种没完没了的杀价,你还不能有脾气。有时候气得你杀了他的心思都有。可想是这么想,能这么干吗?刘强的服装店开张以来,也算得上身经百战难了花费了不少心机。文娟心里也清楚。刘强有一次酒后对她大发感慨:“农村人进城里做生意难啊!虽说赚两个钱,赚得就是辛苦钱。还是城里人好,他们有房子有店铺,不用起早摸黑地挣钱,坐在家门前收租,坐在农村人创造的财富上。”文娟辩:“城里人也并不是都有钱。”刘强反问:“我说的农村人对不对?”文娟没言传。刘强又提说叫文娟辞了“工作”到城里跟他一起干。文娟这次没有生气。不是说她有点回心转意,而是她渐渐地觉得刘强这么说也是为了她好。但她不想就按刘强说的安排自己的生活。虽然这跟当初那花言巧语的媒人老谭说的一样。可她当代课老师已经十来年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还有那些学生……一想起这些,她头脑里就冒出一个字:不!坚决不! 至于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还难以料定。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感到和刘强的结局仍然是个疑问,也许他们将以悲剧形式结束一切。因为她自从跟刘强结婚以来,就没有感到有多么地幸福……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2-24 10:45:42
第122章 征战‘星光大道’ 有个星期天,文娟吃罢早点,就想去找哥哥文涛。好久没见面了,就想知道哥哥最近在忙什么。文涛去年就进城当了保安,一会儿在这个厂,一会儿又在那个公司,经常换。现在是在一个大酒店里当保安。文娟想,见罢哥哥就去找春草。先见文涛后见春草,不是说她跟哥哥比春草亲,而是春草这几年进城里打工也不容易,一会儿在这个店,一会儿在那个公司,没个固定电话。但春草跟她哥哥也常见面,知道春草的联系方式。路上,文娟边走,边想。背后有人叫她,她扭头一看,是春草! 春草前一段时间跟城里的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男人谈恋爱,先开始感觉不错,毕竟是城里人有素质。可相处一段时间后,就觉得跟她不对脾气,还有看法。但也只是她的看法。她娘钱瑞英不那么看,觉得女子年龄大了,多好的男人她都会有看法,会觉得不对脾气,催她赶快结婚。春草说:“又不是在市场上买萝卜,看中哪个拿着就走。”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跟这个二溜子男人结了婚。不是说春草听娘的话,而是她也觉得自己的年龄不小了,还会有哪个称心如意的男人等着她。文娟常说春草是个理想主义者,还说但凡理想主义者心里都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春草后来结婚才觉得文娟说得对。结婚不久,他们两人就有了隔阂,说是隔阂,但隔阂并不具体,只是两人见面没有话说。一开始觉得没有话说是两人不爱说话,后来发现不爱说话和没话说是两回事。不爱说话是心里有话,没话说是干脆什么都没有了。所谓的婚姻其实就是把他们拴在一搭的法律绳索。春草想离婚,却是怕村里人笑话,笑她挑肥拣瘦,最后还是找了个二流子,结了婚又离。她只好得过且过地生活着……平日里他们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说是鸡毛蒜皮小事,却都与经济有关。这应了那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春草从小在农村没干什么农活,后来进城打工也没吃什么苦,所以人变得白净水灵,模样儿又娇好。她好面子,工资收入有一半花在了化妆品和穿衣服上。二流子男人看着她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了醋意,可他从内心还是有些沭着春草,不敢明打明和她闹。长时间的压抑叫他与酒结下了缘分,经常借酒消愁借酒发疯,酒醒后一次又一次价向她道歉,春草也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说是原谅,其实是无可奈何。现在,文娟看到春草很兴奋的样子,脸还是粉红的,但装束变了,一副陕北俊女子的打扮,像一道亮光立在那儿。春草要请文娟吃早点。文娟笑着说:“我刚吃过。”春草说:“那我也不吃了,陪你逛街。”她老是把文娟当知心姐妹,文娟就没有犹豫,决定和春草一起逛街。她们边走着,边说笑着。说笑了一阵,春草才说起一件正事。她现在不打工了,每天练习唱歌,由表舅孙建国给他辅导,想登上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春草笑着告诉文娟:“后来我老是做同一个梦,画面里是自己站在“星光大道”的舞台上,给台下所有的观众唱着《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观众不断发出热烈的掌声。之后,我就接二连三价参加地方商业演唱,为商家开业庆典唱歌、赚钱……那生活有多浪漫…… 感到自己已不再年轻——今年三十多岁了,要实现这个心中的梦想,再待何时!”春草还告诉文娟,当她从网上了解了“星光大道”的比赛程序,自信心又一次复萌,就找表舅说了近些年自己在外闯荡的荣辱辛酸后,提说想上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唱一唱。表舅以前培养的一个陕北民歌手就登上了《星光大道》,听到她这么想,就说:“《星光大道》是许多人怀揣着的梦想,展示自己才艺的一个通道,你也有点实力,可以试试。”还痛快地答应辅导她。文娟有时间也看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节目。现在春草要征战“星光大道”?就感到这太不可思议,甚至想一语惊醒梦中的春草。念头一产生,马上就打消了。眼下春草已经走在了半路上,怎么能停下来呢?文娟想起了有人说过的一句话,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春草有一个征战《星光大道》的过程也是很美丽的。更何况春草有了这样的追求,就会沉浸在歌的海洋中,可以心神欢愉,那婚姻上的烦恼会置之度外。文娟问:“你练什么歌?”春草说:“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文娟说:“歌是老点,可咱陕北人听着嘴甜。”春草告诉文娟,表舅一有点儿时间就给她辅导,先开始毛病多,表舅再三纠正却记不住,老犯,一下子改不过来,表舅很生气,常说她“笨的像猪”!她很难过,有几次她都想打退堂鼓了,可表舅还是耐心地辅导。现在她毛病少了,表舅不生气了,不说她“笨的像猪”,说她很有希望。文娟感到,不论有没有希望,春草征战《星光大道》这是一步“远棋”——还得练一段时间再说。与春草这次不期邂逅,文娟感慨万端:世态万千,各有活法,谁都想拥有自己的一片绿地,把日子过得滋润些。许多代课老师们原来都乘教育这条大船,同舟共济!现在却是在社会的大潮中各乘各的船,各划个的浆,还都想赢。一部分人还在当代课老师,另一些人则不愿意固守在三尺讲台打发着东升西落的日子,毫不犹豫地放下教鞭,另谋出路,想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施展才华,寻找自己的归宿。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条件,未来什么样子难以料定。即便一无所获,却能潇洒地走一回,把自己的人生演绎的精彩纷呈……就说春草这次征战《星光大道》吧,不是说她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从骨子里讲,文娟跟春草一样,差不多算得上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文娟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公派教师。春草呢?也许自己也很难说清楚理想是什么。早年她就参加了县里艺术团招收学员的考试,没考上不说,反而让她郁积了一肚子的不平与愤懑。后来她在城里闯荡了一年,回到乡下村里又觉得哪里都不如城里,看啥都不顺眼别扭。更主要的是没意思,不想去地里干活,感到郁闷。除了晚上到学校跟好朋友文娟聊聊,平时想再找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待了一段时间,实在熬不下去了,她才又进了城。一次看中央三台《星光大道》节目,见一个陕北卖酒唱歌的女孩跟来自全国的几个选手争夺周冠军,她就又有了幻想。她通过对自己这些年一事无成的深刻反思,发现自己的主要问题是把目光总盯在城里,竟没有眼界开阔往大处往远处看。现在好了,既然人家一个卖酒唱歌的女孩可以征战《星光大道》,她为什么不能呢?春草要征战《星光大道》,梦想一夜成名!文娟这几天一想起就感到有问题。她还想去找春草谈谈心,让春草不要好高骛远。但看春草那样刚愎自用,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心头却涌上了一股很难受的滋味。她感到自己变了,变得优柔寡断了些,遇到什么事总要想个前前后后。这本是一个人成熟的表现,但她却是认为自己太无能,连批评朋友的勇气都鼓不起来……当文娟闻知她的哥哥文涛有一本难念的经的时光,春草征战《星光大道》的事就算不上一档子事了。文娟来到文涛工作的大酒店,是在宿舍里见到她哥哥的。宿舍在酒店后院的一座三层楼的一层,宿舍里搁两张铁架床,上下铺睡四个人,其他三个这会儿都不在,两个值班,一个被老乡叫到外面逛街去了。文娟和哥哥一见面,免不了一番相互问候,然后是家长里短的聊了一阵。到吃饭时间,文涛要带妹妹在酒店餐厅吃饭,文娟偏要跟哥哥在酒店大灶上随便吃点。结果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吃罢饭一起来到了酒店附近的人民广场。说来也怪,现在的好多领导都在日思夜想着干政绩工程,像修广场、建大道、盖大楼。其实这一点也不怪,没有这些形象工程,说你有政绩,怎么能体现出来呢?这些高楼大厦、广场大道,不仅仅给城市的主政者带来了政绩,还给那些执掌城建大权的人物创造了合理腐败的机会……人民广场原来是个体育场,现在辟为休闲广场,成为市民休闲或者说是一些工作生活忙忙碌碌的人韬光养晦的场所。用韬光养晦来比喻虽说有些小题大做,但许多人确确实实把这里当做了休闲的场所,政府也就把它命名为人民广场。广场四处种了一些松树、杉树,树林间有路,可以散步,还有石凳石桌,可以休闲、看书、冥想。那大大小小的花园中,五颜六色的鲜花开得耀眼夺目。还修起了几个凉亭,人造小湖,湖中搁置了几条小船。还建起了一溜长廊,长廊的顶部五颜六色、精雕细刻,每一个角落都透出这个传统的匠心独具和传统审美观在里面——这都是在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倡导下新建起来的。正是中午,广场上休闲的人不多,以前他们兄妹俩也来广场,一边转一边聊,转完了也就聊完了。这次却不行,刘强径直往广场西边的长廊走,文娟也随。长廊里摆置许多座椅,有不少人坐那里闲聊着。文娟随哥哥来到这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后,她发现他坐下来不光是不言传,还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似的。她心里着急,问:“出什么事了?”哥哥表现出不置可否,很心乱的样子。文娟拿眼盯着他又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文涛叹息了一声,说:“不是。”文娟说:“那你怎么像掉了魂似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文涛还是叹息。文娟有些不懂了,问他倒究出什么事了。文涛这才抬起头,看了妹妹一会,但还是不言传,把头转一边。文娟感到有问题,再三追问究尽发生了什么?文涛又唉叹了一声才说:“我想对你说一件事,这件事……”文娟越发急了,说:“你急死我了,听你说话会把人急出心绞痛来。你说吧!心里有话就说吧,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文涛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经过痛苦的内心挣扎,把自己心里话告诉了妹妹:“我给警察当线人了。”当一场场麻烦——包括战争过去了,有人成功了,受到了人们交口称赞;而有人却要经受说不清的委屈。这真不公平。农民工进城,天天盼着像城里人一样过上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不乏有一些人还想着挣大钱过那花天酒地的日子。这只是个愿望,许多人奋斗也好,挣扎也好,不行。其实他们从进城那一天起就知道,要实现这个愿望是非常非常难的。
榆林人
发表于 2019-4-19 18: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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