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永远红梅 于 2015-9-24 08:36 编辑
民国十二年(公元一九二三年)农历的二月十九日,我爷爷娶了他一生中的第三个媳妇,也就是我的奶奶。 奶奶是在一个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走着进了我家门的。没有花轿及迎亲的队伍,也没有骑驴或马及骡。更没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花轿。也没有一顶红红的也让人刺目和好奇,让女人们羡慕和向往的红盖头。所以,就没有了激动娇羞新奇和不安,更没了畅想和希望。 她是由一个媒婆领来的,穿着蓝色的棉袄,右胳臂腕挽了一个不大的素花布包袱,这些就权当是她的嫁妆了。她由我们村子西边三里地远的一个矮小偏瘦的女人领着回到我家的。那女人是个远近闻名的媒婆,五十多岁,黑棉裤黑棉祅,千层底布鞋,刚有些磨损的白底边,粗布黑帮,从鞋前面的方豁口上可看出,媒婆是光脚穿鞋的。瓜籽脸,一对杏眼不大,但灵动明晰,水汪汪地,和她那笑起来时眼角的魚尾纹相比,很不协调。发不灰不白,挽盘了个发鬟盘于脑后,用一枚头上有个梅花的三四寸长的银簪子插住,缚住了辫子的散乱劲儿。她笑嘻嘻地只给我爷爷打了声招呼,一拉她身后的女人。我爷爷嘿嘿地笑着,右手从衣兜里摸中了三块银元给了媒婆。一块很光很薄,是清朝宣统年间造的。一块是袁大头,是1915年12月宣布自称皇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建元洪宪,史称“洪宪帝制” 的袁世凯统治时期造的。另一块是辛亥革命后的中华民国造的上有孙中山头像的,孙中山开国纪念银币。 媒婆从棉祅的侧面衣襟的一个内衬口袋里,取出一块少见的但褪了色的洋货,红底白兰草的四方小手帕,利索地满脸堆笑的对我爷爷说:“好好待见人家,过好日子。” 我爷爷只嘿嘿地笑着,低下了头,两只粗大的手互相轻轻的搓着。我奶奶看了媒婆一眼,笑了笑说:“姨,吃了饭再回。” “不了,天快黑了。”说完,王媒婆就出了院子,往街西头走了。爷爷和奶奶送到街上,见媒婆走远了,这才回到了屋里。 不大工夫,西边的晚霞消失了,夜又拉开了帷慕,天上已经星星点点了。我爷爷和奶奶进了屋子,爷爷点着了那盏高脚粗黑的清油灯,灯芯如黃豆大小,奶奶的右臂举起,右手从头上拔下了那枚插发卷的银簪,把清油灯的灯芯挑高了些,火焰猛地一下子就高了大了,屋子也亮了些,但她发现,盏碗里的油已经浅了,不多了,她觉得今天自己的举动是否有些唐突和冒失,如果家里真的没有了油,那第三次为人媳的她,第一夜和这个男人过活,真就成了黑灯瞎火了。 “咱吃饭。”爷爷揭开了大铁锅,他其实几天前已经知道了屋里这个女人的名字,只是现在他不叫反而到亲近了些,这样好些,以不让这个女人陌生。 奶奶站在锅台前,就着清油灯,见我爷爷从锅里的一个三角形的木叉上,取出一个很黑的用竹篾编织而成的有花孔的园形有底的筛样的笼,里面盛着几块黃黃馍(用玉米面做的,先发起来,再在笼屉抹平蒸熘),另外还有几根细细地洋芋一样的东西。 “下午到咱家的竹园边,挖了两个山药,根扎得很深,难刨得很。”爷爷说着,把盛吃食的竹噐,放在当屋挨墙的一个很旧的褪了黑生漆的八仙桌上,奶奶端过来了清油灯,置于桌上,就又走到锅台跟前,用一把长把儿大木勺儿从锅里舀了两大碗稀饭放在了桌上。“咱家的竹园”, 这人聪明,会说话,有心眼,奶奶心里想到。 爷爷从木案上拿来两双筷子,并端来了他半下午己调好的一小清碟浆水菜:“先凑合着吃,把你将就一下。” 奶奶没有言语,她拿起一块馍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用舌头的味蕾赏鉴着这一个男人家蒸的馍味:“馍还蒸得不错。” 爷爷的脸烧烧地,他哪儿会蒸馍,于是他如实的说:“听说你要来,我堂婶专门拿来了几片馍。” “咱将来要谢谢人家。”奶奶夹了一口菜放进嘴了,嚼了几口说,她也回应了他一个亲切的咱。 稀饭是是用大颗粒的玉米糁子熬的,这种糁子是把玉米放在用牛或驴骡拉的石碾上,碾磨而成的。粒较大,去了皮,有玉米粒的三分之一左右,由于是在春天了,各家的粮食都已经很少了,所以,玉米这时就有大用处了。在初春里,只要能吃上黄黄馍和大玉米粒儿糁子就算相当不错了。 “媒人说,你叫杏儿?”爷爷喝了一囗稀饭,望了一眼奶奶,声音细细地又稍微低些。 “嗯。”奶奶抬起头,停止了嘴上的咀嚼。可停了片刻,奶奶说:“你叫黑虎?” “嗯,听我爸妈说,叫个动物名字的小娃,气量壮,不生病,好养。”这一次,爷爷胆大了些,不但不吞吞吐吐了,而且声音大了些。他觉得,在要和自己过一生的女人面前应自然一些,诚实一些。所以他又说:“咱后院还有一棵大杏树,今天花开了,粉红粉红的,香得很,很繁。” “我就说吗,我刚一进门,到处是香的。”她停了一下,又接住了他的话:“我也听我爷说过,有道理。碎娃叫个猫狗名,命大又赖实。”奶奶吃完了一块馍,但因从娘家大曲村走到这里,有近二十里路了,再加上上午饭是在婶娘家和媒婆一块儿吃的,她当时心情很是沉重,只吃了婶娘家的半碗面条,所以,走了这么长的路,她不但累了,也着实饿了。她就是再吃一块馍都不能填饱太饿的肚子。可她忍住了,怕他,不,她自己的男人笑话她,所以,她用矜持替代了那一块儿或二块儿馍。她觉得有些好笑,在心里偷偷地笑自己了。 爷爷似乎发现奶奶饿了,拿了一块儿馍递给了奶奶:“你多吃些,走了一下午的路了。” “我不饿,你赶快吃。”她说完,就站起身,到灶台那里洗锅刷碗去了。 爷爷也从八仙桌边站起,端起碗,放上筷子走到灶台跟前:“你快歇歇,我来洗。” “男人家,怎能在锅台上转呢?”奶奶挽起胳臂,抓起大水缸上飘起的一个大葫芦做的水瓢,给锅台添了三瓢水,洗起碗来。她的这句话就是宣布,从今天开始,锅灶上的亊永远是她干的。 爷爷又坐回到了八仙桌上,借着油灯,他在八仙桌上,拿起一巴掌长的无嘴把儿的铜烟锅,在一个他父亲曾用过的四四方方的土木漆烟盒子里,装了一锅烟,他噙着杆把儿,向灯前凑,但就在将要够到小小的火焰时,他停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原来,他学会了抽烟是因为他的第二个媳妇因为生娃时死了,他一直心里难受,缓不过劲儿来。还是他的母亲心疼儿子,说抽烟可以让人忘掉痛苦的,所以,他就开始了抽烟。如今,他的家里有了女人,他又要过一种全心的生话,他觉得他不能再抽烟了。况且,他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他的媳妇是否喜欢自己抽烟。于是,他又放下了烟锅。 “咱后院没养猪?”她一边舀刷锅水,一边问。 “没,我一个人,没办法养,奔东走西的,把猪能饿死。” 她没有言语,但她拿定主意,过不了多久,她一定养一头猪。 锅碗收拾完毕,爷爷就关了屋里的前门和后门,上了门闩,他从八仙桌上端起清油灯:“案上的事甭管了,没老鼠,咱有猫呢,你先上炕歇歇脚了,走了路了,坐在炕上解乏。 “嗯”她跟着他进了里屋,见到了连着锅的土炕,借着移动的灯光,她发现,炕上有一条新被和一条旧被。 爷爷将清油灯放在炕沿上砌的一个窄小的土墙台上,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她,她明白了,他是请她上炕去的。 她穿的是单口鞋,好脱,她左脚鞋尖踩住了右脚的鞋跟,轻轻一下,右鞋脱掉了,接着,她的右脚拇指又利索的踩了一下左脚的鞋后跟,左脚的鞋就掉了。她一弯腰,双手按住炕边,轻轻地就上了三尺多高的土炕。随后他也上了炕,炕沿的底下两双鞋子不近又不远的摆放在了一起,尖朝炕,跟朝外。 她在炕边的一头儿坐下,他在炕边的另一头儿坐下,都靠着墙,面对着面,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坐上了炕,尽管清油灯灯光昏暗,但他们都似乎感知到,两双眼睛对视着,传递着,她是他的媳妇了,他是她的丈夫了。他和她将同处一屋,同寝一炕,生儿育女,春夏秋冬了。 正在这时,清油灯的光越变越小,先沉在盏里,等芯上的油彻底干了,扑闪了一下,灭了。 “我下去添些油去。”他说完,又准备下炕。 “算了,你没见,窗外面的月亮多亮呀。”她说。 他没有下炕,他听了她的,他望望窗外,果然亮亮的:“好亮的月光呀。” “嗯” “你睡那新被子吧。”他对她说。 她没有言语,她想,黑虎心细,会体贴人。想到这儿,她心暖暖地。她听见他在脱衣服,悉悉索索地,但她又闻到了一股烟草味。这种味道她很熟悉,她的第一个男人身上就有。 他钻进了他的旧被窝,无了声响。她脱完了衣服,他闻到了一种二年前他闻到过的味道。他的心暖了,激动了一下。她钻进了新被窝,无了声响。他和她都不愿弄出声响,似乎都想听对方的心跳,感觉一下对方的心音。 咣当,案上的老鼠把什么东西撞动了一下,他俩都听见了。 “嗯,有老鼠。”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对老鼠警示了一下: “明晚把猫圏到屋就好了。” “嗯”她说。 炕暖暖地。 她听到了他的出气声,侧过身望着他,尽管看不清,但她出气有些乱,她克制着,但越克制越乱。 他也听到了她的呼吸声了,侧过身望着她,尽管望不见,但他发现,她出气不太匀,他的心也乱了,扑通通直跳。 她的一只手从新被窝慢慢地,又似乎哆嗦着伸到了旧被窝里,手触到了手,她触到了他。她呼吸快了,他出气粗了。手拉住了手,指勾住了指,拉紧了,他再也控制不住了,钻进了新被窝。她抱住了他,他的胡子游曳着,而她的手则引导着他吻唇,摸胸,口里噙住乳头……他任凭她的辅导似的诱惑和痴狂。也难怪,他和她都正好已经有二年未挨到女人和男人了。 那个有月光的夜里,他们共同拥有,共同哭泣,共同快乐,共同痴狂,共同燃烧。他们知道,他们眼前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二年后的今天,这间屋里又有了女人,有了妻子,有了炕上的亊,当然,也就有了很多的精彩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