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芝小说】牧羊女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0-6 23:48:40

渭北一座城市的郊外，有一大片被圈起来的农用耕地，荒芜着，青草浓密，野花闪亮。
　　暑期的一天，天色微亮，清静的乡间小路上，牧羊女肩背小背篓，步子轻俏，轻摇着细鞭子，赶着一群白羊，前边跑着一只黑毛小狗。这个青色的清晨，她们是这座城市郊外的第一道人文风景。
　　牧羊女把羊群从圈墙的月牙形豁口赶进草地。羊群跑进草地，犹如片片云朵飘在绿波中，拱开嘴巴摇着尾巴急着吃草，不时打几声响喷。小狗在草丛里四下跑动，汪汪叫。草地热闹起来。
　　牧羊女领着小狗查看草地，她踮起脚尖，透过圈墙外灰蒙蒙的气光，望见城市那座高楼显出模糊的扇形轮廓，就想象那座楼里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城市里都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城市从睡梦中刚醒来，制造出嘈杂声，听着叫人心烦。清晨的绿草地，清静凉爽，露珠晶莹，野花芬芳。羊们喳喳啃草的声音纯粹，仿佛是最动听最质朴的音乐，感动着牧羊女纯净的心灵。
　　牧羊女甩开细鞭，绕圈地的墙根慢走，用脚拨动草茎试看草的厚密，间断听到蛐蛐低吟。草叶上的露水浸湿了她的半截裤腿，丝丝凉意从脚面渗上身，令她神清气爽。她甩开响鞭，鞭绳撞到圈墙上，只听嗖嗖几声，砖缝里掉下一溜细土，一片草茎歪下去，草叶零落。她偏头瞧着断草，脸上露出很可惜的样子，心想，自己不能随便甩鞭糟蹋草，要把好草留给羊们吃。
　　小狗紧跟在牧羊女身边，跳起爪子扑小飞虫，好像是她的贴身警卫，要尽责保护好它的小主人。小狗抓不到飞虫，总要汪汪叫几声，给小主人壮胆，也为了显示它的勇敢。
　　牧羊女握鞭子转到草地中央，黑眸子一眨一闪，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用心看护着羊群，脑子里极其警惕。贪吃草的羊们很乖觉，一般不轻易跑出圈墙的豁口外，惹她生气。她看着羊们低头一心吃草，听见草地上发出一片喳喳喳优美的声响，心安静下来，只盼每个羊吃饱吃好，长得壮实。
　　牧羊女瞧着眼前一片鲜嫩的三叶草，眼里闪动着绿盈盈的光芒，心里生出无限的爱意。她感觉耳目清亮，看到东边的天空涌起一片美丽的云霞，就像成群红蝴蝶飞舞，令她禁不住朝空中甩起细鞭。
　　绿草地里，牧羊女的鞭声噼噼噼，富有力韵；羊儿啃草声喳喳喳，优美耐听；小狗汪汪汪，叫声欢畅；空中鸟鸣清脆。四种音色和谐交响，引来数只蝴蝶蹁跹于草丛。忽然，一对白翅膀扑扇着落到一只羊背上。牧羊女眼尖手快，一个箭步跨过去，两指灵活地一捏，白蝴蝶成了她手中的活猎物，求饶似的扑楞楞挣扎着。她非常喜爱美丽的蝴蝶，不忍心看着可爱物受一点委屈，撅嘴朝蝴蝶翅膀吹凉气，展直臂膊，两指松开。白蝴蝶自由自在飞走了，落在不远处淡紫色的花朵上欢舞。她爱意盈盈地欣赏着蝴蝶轻灵的舞姿。
　　牧羊女在草地里来回走动，前后左右仔细瞅，看到羊们隐身进草丛里啃草，她心里稳实了，握鞭的手迅捷地转动松开，鞭子顺腿呈波浪状滑落到脚下，鞭绳一圈圈盘成一堆。调皮的小狗追着蝴蝶跳，追着鸟儿叫，又卧到鞭绳上，用爪子撕扯，用牙齿咬鞭把，嘴拉开鞭绳在草地里摇头耍弄，两只黑溜溜的弹球眼含着挑逗的意味，好像要跟跳舞的蝴蝶比本领，跟歌唱的鸟雀比才华，也为了给小主人显示它耍鞭的技艺。
　　牧羊女安心地在草丛里寻掐野菜，这是妈妈交待她的，放羊时顺便拔些野菜。野菜经开水烫熟，用蒜凉拌，味道鲜美，晒干了放到冬季也能当干菜食用。于是，她拨开草细心寻着。
　　牧羊女一家是从南部山区来渭北城市打工的外来户，住在城市郊外农村的一所破旧的民房里。爸妈靠每天到城市捡烂货挣钱，供她上学，还要养活留守在老家的爷爷和奶奶。她上小学六年级，放暑假了，妈妈叮咛她每天早上和下午精心放好羊，看住家门。平时，她能做简单的饭菜，像烧稀饭，切黄瓜，挤出时间还要做暑假作业。妈妈交待她干的事，她都能认真去做，从不马虎，也不怕吃苦，更不偷懒。爸爸常对她说，多干活，锻炼自己，长大才有本领适应向前发展的社会。爸妈背馍带水，每天天不亮就蹬上三轮车进城捡烂货，到天黑时才回来。每当想起爸妈蹬着三轮车，汗流浃背的身影，她心里难受。所以，她每天下午放羊回来，按时做好饭，就是肚子饿了，也不先吃，总要等到爸妈进门，卸完烂货，她们一家才热热活活吃一顿美饭。那天晚上吃饭时，她要求爸妈答应自己一个条件，九月份开学时，允许她买一身运动装和一套《上下五千年》。她还提出一个要求，九月十号过教师节，她最喜欢英语老师，想给老师送一份礼物，全社会都要尊师重教嘛。爸爸喝着米汤点头欣然同意了，表扬她长大懂事了，有了自己的新思想，等到八月下旬，卖一只羊足够她升入初中的所有费用。
　　牧羊女掐了半背篓野菜，从布袋里拿出英语书朗声念了一阵英语单词，早晨空气清新，自己头脑清醒，草地清静无干扰，更能有助记忆，她很容易记住了五个新单词。如果每天记住五个单词，十天下来能记住五十个单词，那一个月呢？一年呢？她将来也会像英语老师一样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说不定还能当个不错的翻译家。她天真的思想老爱抱着美好的向往。
　　牧羊女最喜欢她的英语老师，他温和可亲，从不打骂学生，就连学习最差的淘气学生，他也很关爱。每次上完课，他常给学生讲新奇的故事和社会人生的道理，比如，做人要诚实，心底要光明，做事要认真，在学习和生活中要大胆发表自己对独立的观点，在学校要努力学知识，充实自己，长大才能融进大社会。老师对她们言传身教，她认为老师说的话都是正确的，梦想自己将来也要当一名老师。
　　牧羊女十分爱护羊，把羊当一家人看待，早晨和下午赶羊群出门时，要认真地对羊训一番话，再加上她会说的几句英语，羊们听惯了，明白自己的英文名叫sheep。她经管羊的时候，像老师管理班里的学生一样负责任，对羊说话完全学老师的口气，她甚至把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话又认真地复述给羊听。她站在羊棚里，一手叉腰，一手举鞭子，不过她的细鞭轻易不抽到羊身上，而是甩向空中，用鞭声来引导羊们听她的训话。她对二十只羊这么说，顺便还加上几句流利的英语，你们是我的学生（Youaremystudent），我是你们的老师（I’myourteacher），学生要听老师的教导（Studentsshouldlistentotheteacher）,记住！出了家门，走上大路，就像走进了大社会，过马路听见汽车喇叭响，不要慌，要沉住气，稳稳当当走慢些，看我的鞭子指挥，不要掉队。我领你们去那片草地，那里草旺，你们想吃啥草有啥草，吃饱了想睡就睡，想转就转。谁不听话，吃草的时候乱跑捣蛋，我就用鞭子狠狠抽它，不留一点情。再强调一点，上了马路，我和小狗保护你们，不受谁欺，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大领头羊是你们的班长，记住了么。她轻轻甩一下鞭子。羊们静悄悄地听完她的训话，个个心领神会似的，一齐朝她咩咩叫，算是答复好老师的苦口婆心。接着，羊班长最积极，挤出羊群，立定在最前头，个个羊看样子，排在它身后呈扇形站定。她俯身在羊班长头上亲一口，手抚着它的尾巴说，你是班长，要负起责任，有啥特殊情况，及时给我报告，咱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三四。
　　这片被圈起来的草地，平时无人来，绿草在幽静中透出大自然的生机。那天傍晚，牧羊女寻找一只走失的羊，无意中发现了这片草地，她狂喜地跳了起来，当下想到，把二十只羊赶到这里来吃草，不让草荒得可惜，让羊们在这里散吃草，安全又实惠，是一件在好不过的大美事。她望着绿蓬蓬的鲜草和闪亮的小花，心热烫烫的，多么热爱这片草地呀！
　　草地多美呀（Beautifulgrassland!），她在心里用英语说。我的羊不让草白白荒芜！
　　于是，这片绿草地成了牧羊女纯净的乐园。
　　牧羊女拿出作业本和铅笔，随意坐在草地上，撑起两条腿，把作业本搁在膝盖上，手托腮帮，想了一会儿，开始描摹城市那座高楼，她再次远眺，尽管看的不太清晰，但高楼在她的心中显得雄伟又神奇。她想，人本领真大，借助什么东西把楼建得那么高，那么漂亮，那里面仿佛有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引她无限幻想。那一天，天黑实了，不见爸妈回来，她心里着急，跑到环城路上等接爸妈，远远望见高楼在黑夜里闪着花花绿绿的彩光，变换着五光十色的迷人色彩，电动闪光的屏幕上一会儿闪现高山流水，一会儿闪出大海轮船，一会儿又变成红花绿草，奇妙极了！那可能就是老师说的高科技的三维影像吧。她凝神静思。
　　牧羊女在白纸上画了五层楼，楼顶旁有一轮红太阳。她又画了一棵大树，树枝上开满花，一只小鸟卧在枝头，树下有花草、白羊和小狗，一条小渠里流着弯曲的水波。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坐在树下，手托腮想什么，小女孩眼睛又圆又大，额头一排溜海，三角小嘴撅着，脸上含着古怪的笑。她握笔笨拙，但很认真地想象着画。她在心里说，这个女孩就是我，端详着画不觉笑了。她还想再画什么，就仰头尽量向远处打望，圈墙挡住了视线，头顶的飞鸟使她思维活跃起来，便对未知世界展开遥想。
　　她想这么好一片耕地，为什么要圈起来，不种庄稼，不出产粮食和蔬菜，这不是浪费么？老师说过浪费国家资源的人可耻，可为什么有人还做可耻的事呢？她十分厌恶一切丑陋的事！她定神瞅着眼前的野麻叶，多像老家旱坡地种的毛豆苗，这片平整的草地要是她家的该多好呀！手脚勤快的爷爷和奶奶保证让土地一年四季都打粮食，决不让地荒着！那次，他家没面粉了，她把这片无人管的耕地种上麦子的想法告诉整理烂货的爸妈。爸妈竟说，那是有钱有势的人占下的！东西再好是别人的，咱是农民，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守住本分，分清善恶，你的任务是在家放好羊，在学校念好书，甭操心大人的事，外头的世事大着呢。她不明白，有钱有势的人为什么要多占耕地，还要圈起来，当她缠着爸妈定要问清楚时，妈妈不耐烦了，嫌她啰嗦，叫她快去给羊添水喝。然而，每天清晨，她一来到草地，看到满眼的青草，心一下子就亮堂多了，想这草地兴许是留给她的羊们吃草方便。她深爱着羊和狗，热爱绿草地，热爱大自然里的飞鸟和花草。
　　牧羊女端详着自己粗线条的画作，她忽而想到要是有一盒水彩笔，把草染成绿色，把花染红，让画上的自然景物和自己想象的世界复活过来，该多好呀！哪涂着色彩的大世界像什么呢？世界肯定像嫩草一样鲜绿，像白羊一样洁净，像花儿一样美艳，像水一样清明，世界里的一切多纯净漂亮呀！但这是奢想，妈妈说挣钱不容易，不打算给她买十二种水彩笔，那对学习没多大用处，她只有放好羊，到开学时才有充足的理由要求爸妈满足她的心愿。
　　小狗，这个淘气的小家伙，爬上牧羊女的肩背，从她头上跳下来，又跳上她的膝盖，用热舌尖亲热地舔她的脸蛋，硬硬的细胡子扎疼了她的嘴唇。她把小狗抱在怀里，抚摸着它身上软和的黑毛，把它跟羊同等看待，他们都是她的好伙伴。羊们吃草的时候，小狗是监督员，也是她的贴身警卫，她们谁也离不开谁，像是一条生物链，少了一个，草地顿时就失去了活力。
　　牧羊女把小狗托举在掌心，逗它取乐，她一只脚撑地，将身体重心挪移，一条腿转圈抡开。小狗忽高忽低地腾起来，像耍杂技一样。她手臂用力向上一抛，小狗的胖身子猛一下升入空中，这当儿，她分开五指，小狗忽闪闪落下时四个爪子正好抠住她的指头，身子蜷卧掌心，乖巧极了。她手忽然垂下，小狗嗵一声坠地，圆骨碌碌的身子在草丛里翻滚，草倒伏又挺起。一朵红色的小花被压弯，她心疼地蹲下凑近闻闻，嗅到一股如槐花的清香，攫住她的心眼。于是，她用手翻动草丛，在里边寻花，一眼就看见一棵野草枝上开满鲜艳的花朵，几只蜜蜂绕着花瓣嗡嗡。她爱花如命，不忍心摘下一朵，怕弄伤了花像洋娃娃一样美丽的脸庞，只挑一朵被风吹折了枝的黄花用牙轻轻咬下来，爱美地别进她的细辫里，对着小狗活泼地摇头，让它欣赏自己戴花的好看模样。
　　牧羊女摇头甩辫子，辫梢左右轻打着脸蛋，她显得很神气，顾盼四周，除了灰色的圈墙，她只看见绿旺旺的草，随风泛绿波，白羊散在草丛里，白绿相映，若隐若现。草是静止的，但她灵敏的双耳似乎能听见草从根部噌噌往上生长的动态声音，那是草与空气接触，进行光合作用时发出的自然韵律。羊是活动的，她精灵的眼睛仿佛能看到羊的心里去，它们通人性，不会思维的脑袋是最简单的。老师说过，自然界里的动物、植物和生物，它们都遵循着大自然的生态规律。那片高草丛里，一条白尾巴动，她径直走过去，看母羊把头埋进草里，两个酒红色的大奶子蹭着草叶摩擦。她蹲下伸出结茧的手掌握住温热的软奶子，两指在奶头稍稍一捋，哧吱一下，射出一股洁白粘稠的奶汁，齐溜溜排落在茅草扁长的叶面上，点点滴滴，如凝结的雪粒。母羊只顾吃草，尾巴有意识地刷到她的脸上，算是谢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拿下母羊背上几片草叶，划开五指亲昵地抚摩母羊的肚腹，喃喃说，快吃饱，吃好，多产奶。她手指习惯性地骚母羊的肚毛，指头触到白毛下浅红光滑的皮肉，细腻的皮肉有韵律地弹动着，扑散一股膻气。见母羊骨肉肥厚，白毛光洁，心跳和体温正常，她心里像盛满蜜糖一样甜美，兴奋。她乐陶陶幻想着：外面大世界的脉搏也像母羊的体温一样正常吗，大世界的面孔也像羊毛一样雪白美好吗……她向往着美好，不觉把头贴住羊肚，手臂顺羊背触摸到羊坚硬的清凉的短犄角。

妖怪山 · 2015-10-6 23: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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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5-10-6 23:54:12

欢迎赵姐！{:soso_e178:}

刘雪儿 · 2015-10-6 23:57:08

圈墙内的草地，像一个小小的人生舞台，道具是一群羊和一只小狗，而主角却只有一个牧羊女，作者通过人与狗、人与羊和狗与羊之间动态地描写，一个勤奋学习、懂事、充满幻想，随父母打工进城住在郊外的可爱小女孩的形象——牧羊女粉墨登场。女孩，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牧羊时不忘采集野菜，不忘抓紧努力学习……这在如今小皇帝小公主们面前，是何等鲜明的对比？

拜读佳作，问候赵姐。{:soso_e163:}{:soso_e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