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0-7 22:36 编辑
我的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在我爷爷十四岁那年,给我爷爷娶了一个比他大六岁的媳妇。因为,我的曾袓父一来想急着抱孙子,好让家里人丁兴旺,二来是想为家里多添一个劳力,给我曾祖母多一个帮手。 一九一二年一月三日,当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成功后,推翻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建立了中华民国,从此,饱经风霜的中华民族终于翻开了历史上崭新的一页。 可一直到第二年麦黄时节,东村任家祠堂的路先生从终南镇回来,才告诉了富户任家的人们,说终南镇上有人剪了辫子,大清王朝倒了,辛亥革命成功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建立了中华民国,并当了大总统。这新的一页发生的故事直到民国二年,即一九一三年的春天,才在三湾村中发生了效应,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男人们剃光了辫子,女人们则不再緾足了,尽管一些年纪大的老汉哭呀流呀的,像似孩童,舍不得留了几十年的长辫子,死活要留,由于我们这个村子很小,又在黑河边,很偏辟,山高皇帝远,于是,就无人管了,所以,留辫子的有,剃光头的也有。而女人们则彻底不缠足了,因为,那是一种对女人身心撕心烈肺的疼和对足的万般折磨。 中华民国成立了,可土地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有地的继续有,无地的还是成了佃户,给有地的人扛长工,打短工。而原来给大淸政府交的公粮税赋,只不过转变了个形式,交给了民国政府在乡镇的一级组织。而能看得见的最大变化则是终南镇上有了公学,有了教师学生和有模有样的教室,人们在街上可听到了按时敲打的钟声和朗朗的读书声。另外,有了从西安城运到周水县,再转到终南镇的报纸,尽管日子己经太久了,但拿到的人永远感到是新鲜的。 这时,我的曾祖父家已经是一个中等富裕的富裕农民了。有村南的水地八十亩,村西村北及村东的旱地五十亩,有一架可供马和牛同拉的大车,一架在村南的天井渠上,利用水势带动的水磨,另外,有一盘牛或骡驴拉的石磨。石碾子也有一个,专门碾大米小米及玉米糁子。有长工九个,短工接季节不同临时叫。牛棚里有五头黃牛,一头花牛和一头黑牛,另有一头高头长腿的综红色大马。猪圈里的猪一直有三头,鸡五六只,因村子周围水多渠多,也就养了十五只花鸭子。鸡和鸭都是散放着养的,早上放了圈门出去,鸡下蛋的时候回窝,一结束,咯咯嗒嗒半天,似乎专门告诉主人,它的功劳。而鸭子则白天下到河里,头钻在水下摸索,捉鱼虾螺蚌等,太阳落山时,呱呱呱地蹒跚着步子进了圈门,而专门在晚上产蛋。 日子好过了,富足了,而盖房子和给儿子娶媳妇则成了真正的大事,也是给别人看,扬名,光耀祖宗的事。 我的曾祖母曾生了四男二女,其中第一个儿子在出生后第四天得了“四六风”夭折。二个女儿几乎在一岁多,刚能行走时,因“当差”( 即染天花)而亡。而幸免存活下来的三个儿子,最小的老三就是我的爷爷。 在那个年月里,小孩儿“当差”( 出天花)是闯鬼门关的事情,按不少老人们传下来的说法,是上天要奴役孩童,拼命使用的意思,即给老天爷做差使,做奴役的。一两岁的孩子相对容易过去,而年龄大的,被感染后很重,很容易死人的。成年人一但得上,几乎必死无疑了。另外,据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人如果活着不“当差”, 死了后在棺材里都要得,尸体上都会出疹疹点点泡泡的,真可谓吓煞人也。 而孩童一担“当差”, 最怕受风寒,身上多出红疹,低烧,食欲减退,爱哭闹等,反反复复有一月之余方好,此时,如孩童患上感冒咳嗽等疾患则凶多吉少,十之八九挺不过去。这种病,没有治疗的有效办法。就是终南镇上回春堂药铺里的董大夫也无计可施,只告诉家人一些注意事项。而一些硬挺过来的孩童, 轻的, 脸上身上皮肤安然无恙,而重的,脸上则留下皮肤溃烂的痕迹,俗称“麻子脸”。 我的第一个奶奶,也就是我爷爷娶的第一个媳妇,是在她二十岁来到我家的。那一年,我爷爷才十四岁。 我的这个奶奶是坐着四个人抬的大花轿来的,她是终南镇东头一个郭姓绸布行富商人家的千斤,名叫桃。这桩婚亊完全是由镇上的王媒婆牵线,由我的曾祖父和人家郭姓绸布行的掌柜说定的。我的郭桃奶奶只知道我家姓厦,一直到进我家门前,连我爷爷的面都未见过,更别说我爷爷的俊与丑了。所以,自打定下这门亲事,我奶奶郭桃就一直想像我爷爷的模样。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光脸?麻子?黑脸?白脸?……直至年底,那个王媒婆来到了自家,她怯生生的红着脸问我爷爷的情况时,她才得知,我爷爷才十三岁,上过一年私熟学校。 “天哪?才和我二弟一样大,是个刚会玩尿泥的碎娃?怎过呀?”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又沉到了谷底。那个不懂事的碎娃,不会吃,不会穿的,会不会晚上尿炕?把我的红布兜兜都尿湿了?会不会我一骂,一指责,还哭鼻子抹泪?呀,羞死人了。但又一想到,这家是富户人家,于是,她好坏心里又有了一丝安慰。再说,他又不是个秤锤,老像个土行孙般长不大。 郭桃念过五年私熟,认识好多字,《三字经》《女儿经》《道德经》及四书五经上的好多文章,不但能背,而且能用蝇头小楷默写出来。为此,店里的账房李先生常在父亲面前夸讲地,让父母心里乐开了花。账房先生曾建议,说她是个人才,让她去周水县城的女子学堂上学,方能不屈才,但被她的父亲否定了,因为,她是女娃娃,多有不便。父亲有时竞然嫌怪她不是男子娃娃,那样的话,她就可在县城上学了。 不上学后,但账房的李先生倒常敎给她不少东西,教她书法及唐宋诗词,她很爱学。母亲见她渐渐地大了,除常教她些锅灶上的事,也教她些绣花织布的亊情。女大十八变,母亲的心又愁了。她的个子又高,脚板又大,母亲曾想让她缠足,但父亲终究没有答应。郭桃快乐得像个小鸟,在店里又读又写的,还常在丝绢上绣出荷梅竹兰及鸳鸯白鹤什么的,惹得进店的客人们个个羡慕夸讲。所以,伴随着桃如花似玉的长大,一些人家差媒人上门说亲,她的父母再三权衡,把她许到三湾的厦家。因为,厦家不但富裕,而且人正气,家风好,根正,徳厚。 郭桃开始学做鞋时,着实把母亲吓了一跳。母亲以为,爱读书写字的她,怎么一时兴起,学做起了布鞋了?不会是闹着玩吧?但她仔细一看,又不像,直到女儿问鞋帮子的大小时,母亲才相信了。 "桃儿,不读书写字了?”母亲面带微笑,问正吃力纳鞋底的她。 “读书写字有啥用?还不是让娘给说了亲?”桃撅着嘴,大辫子一甩,给母亲了个背。 “嫌娘给你定的主儿不好?”母亲也装做生气样。 “不是,娘。”桃转过身,满脸羞赧。 “哪怎了?谁惹我女子生气了?”母亲望着桃胀红的脸问。 “人家大了,想学做鞋了。”桃又撅了一下子嘴说。 “好呀,替替娘,不然,娘老了,谁替?你弟又小,娶亲还早呢。” “我替娘,这针线女工绣红,比起读书简单多了,只需娃用心用工,啥都能学会的。”她慢慢笑了。 “桃,你给你弟学做鞋子?”母亲明知故问。 “娘,你猜猜?”桃扑闪着大眼,看着娘。 “你爹的?” “这小的我爹怎穿?娘,再猜?” “那是,是……”母亲故做呑吞吐吐状。 “是什么?……”桃急了,站在了地上剁起脚来:“急死人了,娘,快些。” “该不会给三湾那相公娃做的?”母亲一下子笑弯了腰。 “娘,我先给我弟做,学学样子。才不给他做呢。”桃故意显出生气的样子。 “对,学会了给你那女婿做,还是我娃灵醒,这下娘就放心了。”娘笑着说完,走了。 “娘……”桃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背过身子,低下了头。 从这以后的好多天,账房的李先生始终不见她读书写字,他很是纳闷,这个聪慧的郭家小姐,到底是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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