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蓦然回首 于 2015-10-12 21:11 编辑
扣上安全帽,胳膊上绾起白色的电视线,握着钳子,拎着钢丝。孙选民踩着方才冲洒过的工地,脚上的黄军鞋边缘已经沾了好多泥,那还是儿子上高中时的军训鞋,自从那个不成气的孙进上高职后,孙选民更多的接收了孙进不屑穿的军训衣物。 孙选民的那件发黄的白色衬衫在裸露的暴阳下摇摆于胳膊与胸前,似乎把他的心情翻开,又闭上。他从衬衫的上衣抠出一根烟,向悬在半空中“哐哐”作响的电梯座落地走去。好多推沙子的小车正涌在电梯关闭的铁丝网外,孙选民在脚手架的钢管上蹭了蹭脚上的泥。把手上的家具一一卸下,坐在钢管上闷闷的抽着烟。钢管上抖着电梯下落的颤音,就像他点烟时不经控制颤抖的双手。他朝摇摆的正渐渐落下的电梯撩了一眼,被阳光一刺,眼前一片斑斑坨坨的颜色,使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孙选民跟着在工地干活的各色人群小心的走进电梯,他临进电梯门时瞅见那个开电梯的中年女人,她穿一件枣红色印有黑色纹路的短袖,两只粗壮的腿在黑裤子里憋的很臃肿,尤其是两只脚搅在一起,黄色的拖鞋还退了下来,他心里生出一丝厌烦感。她的脸上雀斑丛生,面色发黄,操着一口四川口音,神情带着无所事事的乏味感瞅着他,或者说是瞅着进电梯的民工。 孙选民有些怯怯的,他之所以生出怯意,倒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大家分明是一样的,可他觉得开电梯的妇女好像把他隔离开了这个铁丝网格中。他还在心里把这个妇女和自己的老婆香米做了比较,凭啥这么难看的女人能在城里打工,还干这么轻松的活,还掉着个脸,好像她有一肚子的不如意。而香米在家就只能喂猪,洗衣服,做饭,耙地。他还猜测,这女的肯定是有门路。 孙选民一边想着,一边靠着电梯的铁丝网蹲了下来,他的身体就像被什么敲打着,他向下望去,那些光秃秃的路上尘土飞扬,还有那些蓝色彩钢板的房子就像被火烧着。他还看见对面有一座大厦,那上面的玻璃很大,还能看见里面的电脑,穿着西服的男人和穿短裙的女人。有一群人正有说有笑的并肩走着,那个男的还亲了那个女的一下,孙选民看见这些,他特地留意了大厦上的名字,他瞅见一排英文字母。他心里有些不悦,想起了孙进,自从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落榜后,他便把心里的火焰掐弱了一大半。 要是孙进考上个好大学,将来也能跟刚才他看见的那些年轻人一样,穿的时髦干净,胸前挂个牌牌,找个漂亮的媳妇。那他把肠子挣断都要给孙进买一套房,可是这一切在电梯“咔哒”声中把他的幻想震醒了。开电梯的妇女以及电梯里的人都瞅着电梯外,孙选民的脚后跟猛地着陆,两只小腿有一种快要和关节脱离麻痛感,他的两只手臂撑着大腿,慢慢的起身。众人的目光有存有意外的,也有木讷的审视,还有开玩笑的说:“电就跟血一样,一下不流动,就让你难受。”开电梯的妇女摇了摇电梯的指挥杆,摸出手机在给工地上的电工打电话,几个粉刷工拎着油漆桶,自行打开楼层通道的大门往楼里钻。嘴里发着牢骚:“爬楼梯,真他妈的倒霉,三天两头停电。” 没有人留意孙选民略显陌生与拘谨的神情,自顾自的拿着自己干活的工具把他挤在一旁,他有些讪讪的杵在电梯的角落,他又重新蹲下,埋着头,还打了一个哈欠。就像是给长方形标注了一个直角符号,死死的守在那。开电梯的妇女仍在用四川的口音对着电话说着,之后又大声的笑着,挂上电话后,她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自言自语的瞅着外面被洒水车戏弄的人群,他们搅着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泥水。他看见司机和车外的民工在对骂,双手盘在胸前开心的笑着。 孙选民大着胆子问道:“啥时电能来!”妇女一边把屁股下的坐垫放好,一边拿了一把扫帚在地上扫,说:“快了,半个钟头,慢了就不知道了。”那口音里是司空见惯的疲烦。孙选民看见电梯里带泥的脚印重复叠在一起,又走到电梯的边缘向下望,他一阵痉挛,很畏高的长舒了一口气。一个人离地远了,就会感到害怕。但有时你不得不立在高处承受这些压力。那些如同扯面一般散开的钢丝,镶嵌在扫帚的齿牙当中。妇女的扫帚挥动着,她的衣领口敞开的很大,孙选民看见她的黑奶头在宽松的红色乳罩里贴着扁平的胸部,他的目光及时转移,妇女特别敏感的瞅了他一眼。孙选民连忙将视线转开。妇女丢下扫帚,抻了抻裤腿,把一截白色的脚腕露出来,一只手臂撑着那在工地长期熏染变得畸形的脸问道:“你是干哪个的!”“布线”孙选民说。妇女的嘴唇一弯:“一天好几百哦?!”孙选民笑了笑说:“哎!都这么以为,哪有这么多。”孙选民的好奇心开始上升,他问道:“你开电梯多少钱。”妇女的手掌把下巴上富裕的脂肪揉搓成一团,呆望着电梯铁丝网格外老远的推土机,神情脱落的说道:“一个月两千。“孙选民一听两千,他觉得蛮高兴,是啊,轻省活,肯定挣不下钱!但他继续做出惊诧的表情反问:“咋可能,在工地上的人一天怎么都上百块钱呀?!”妇女懒懒的说:“那也要看干什么”孙选民暗暗的细瞅着开电梯的妇女,心想,要是香米也能找这么一个活,那他和香米一天就能挣一百多块钱。论身段,香米比她苗条,看她的样子估计就是四川山区出来的,而香米是他们镇上的,还念过初中,若是论耐性,香米拉鞋底坐出来的工夫那不是吹。在这一系列的对比当中,孙选民心里的优越性与不公平性,让他的两只腿上变得有力,他不再在这个女人面前变的拘束,吼了一声:“走出陕西韩城县!”拿着自己的工具大跨步的朝楼盘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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