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老的时间依旧和着风沙,在达拉特的上空歌唱。这里的天依旧湛蓝且又高远,偶尔有片片白云飞过。两千多年前,一位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的中华美女从这里走过,这片沙漠为其美丽的容颜所感动,便开始了歌唱。从此,人们就将这种歌唱的沙漠起了一个永恒的名字“响沙弯”。
路过这里的美丽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昭君,说起她没有人不知道她的美名,关于她的故事也更是引人长思、引骚人墨客长吟短叹。古往今来,反映王昭君的诗文居然有七百首之多。与之有关的小说、民间故事也有四十余种。而写过昭君事迹的著名的作者更是数不胜数,古代有石崇、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张仲素、蔡邕、王安石、耶律楚材等。近现代的有郭沫若、曹禺、田汉、翦伯赞、费孝通、老舍、陈志岁等,细细算来约有五百人之多。
传说汉宣帝驾崩后,他的儿子刘奭即位,也就是召王昭君入宫的汉元帝。此时呼韩邪单于跟汉朝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公元前三十三年,呼韩邪单于再一次到长安,这次他提出了和亲的要求。“和亲”的建议原本是汉高祖时娄敬德提出的,当时的形势是匈奴强汉弱,吕后只有一女,不忍心将她远嫁番邦,因此和亲一直都是挑一个宗室的女儿假做公主嫁出去的。
不过这回,汉元帝决定挑一个宫女给他。原因可能是汉元帝时已经汉强匈奴弱,没必要一定挑皇亲国戚的女儿,皇亲国戚的女儿们毕竟不多,宫女则多的是;再者,呼韩邪单于此时就在长安,让宗亲的女儿冒充公主。
汉元帝派人到后宫传话,宫女们在皇宫犹如鸟儿在樊笼,都争着想出去,但一听是去荒漠遥远的匈奴,一个个起劲的劲头顿时就没了,不甘心做白头宫女的王昭君毅然请命,自愿去匈奴。传说中这里还发生了许多故事,比如画师毛延寿的事情等,但大多数都是后人加上去的,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件和亲事件的重要性。
昭君出塞和亲时望着漫天黄沙,孤雁南飞,不觉幽思自叹,无限感伤,便弹起琵琶,一首《出塞曲》寄托了浓厚的乡愁和一丝憧憬,声声催人泪下,而南飞大雁望着惊艳的女子,听着凄婉的琴声而扑落于平沙之上,遂成“平沙落雁”的千古绝唱。
因为《出塞曲》感谢天动地的缘故,传说中库布齐的黄沙就会唱歌了。浩瀚沙粒在茬苒的光阴里,到底吟唱着些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响沙湾还是吸引了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当他们踏上绵延起伏的沙浪,看到往来如梭的驼群,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心潮总会莫名地澎湃起来。天地有大美,眼前这片无垠的沙漠,也许早就从此生冗长的的梦境中流溢出来。默默等待着一个个寻梦之人的到来了......
沙海的波澜壮阔,已经让观者们有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悠长的驼队,更是扮靓了这片质感的黄色海洋,它们如一叶叶孤舟,舒缓着视线,温暖着心坎。静坐于沙丘高处,远望渐渐模糊的驼影走出视线,而当这种模糊朗润起来,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涟漪起来。夕阳下,平躺在沙丘之上,看余辉中火红沙海的翻腾,聆听驼群走过的沙沙声,寻味驼群留下或深或浅的足迹,大漠的荒凉与沧桑,便在心中油然而生。骆驼,驮着清晨,载着黄昏,撑着寥廓的沙漠。
二、
响沙湾在蒙语中被称为“布热芒哈”,意思是“带喇叭的沙丘”。它坐落在内蒙古达拉特旗境内库布其沙漠东端,北距草原钢城五十公里,高大的沙丘呈月牙形状约有八十多米高,横亘数公里,金黄色的沙坡掩映在蓝天白云下,有一种茫茫沙海入云天的壮丽景象,好似一条金黄色的卧龙。
响沙湾在包头南,通过雄伟壮观的黄河大桥,进入库布齐沙漠,一年四季只要天气晴朗干燥从沙顶下滑便会产生“嗡嗡”似直升飞机马达的轰鸣声。若用双手刨沙,还会发生如同青蛙“哇哇”的叫声,独特奇妙,在响沙密林深处也称“沙漠绿洲”设立了接待站,配备有冲凉房和露天的灯光舞场。
响沙湾的沙鸣奇迹至今仍然是一个迷团,千百年来,人们解释不了响沙的成因,却赋予了它许多美丽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有一座恢宏的喇嘛庙,正当千余喇嘛聚众颂经、击鼓吹号时,突然狂风大作。顷刻之间,将寺庙掩埋于肆虐的风沙中。这声音,便是喇嘛们的冤魂未散,至今仍在击鼓、吹号发出的声音.......
世界第一条沙漠索道、中国最大的骆驼群、中国一流的蒙古族艺术团,响沙湾融汇了雄浑的大漠文化和深厚的蒙古底蕴,荟萃了激情沙漠活动与独特的民族风情。来到这里游玩的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乘坐沙漠观光过道、鸟瞰沙漠的壮观景象,滑沙的刺激里让你的心情与沙共舞。也可以骑骆驼、乘沙漠冲浪车、玩沙漠滑翔伞和沙漠太空球,近距离地亲近沙漠。
与小桥流水人家旖旎的江南风光相比,大漠孤烟直似乎更据有凄美的诗意。这正是因了沙漠的存在,绿洲才显示出人们的珍惜。古往今来,治沙始终是达拉特恒久的使命。于是,恩格贝那道蜿蜒的绿墙筑进了我的心里。我禁相信,人世间只有厚重的大爱能让肆虐的沙不再冷漠,能化解兵戈凝结的仇恨,能重构通天的那座巴别塔。
恩格贝为蒙古语,意为平安、吉祥。历史上是一块水草丰美、风景秀丽的地方,曾是这一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这里有默默无言的秦砖汉瓦,这里有穆桂英征西时筑起的西元城,这里曾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独贵龙”运动领袖阿尧尔色那的大本营,这里有五百抗日将士的忠烈魂。这里的“天外神石”令人遐思万千,这里的“龙泉圣水”让你气爽神清,这里的恩格贝召曾经经灯长明。然而,战乱、洪水、滥伐、滥垦终于让黄沙抹平了这里的景色,使牧人丢弃了草场,农人舍弃了家园。至一九八九年恩格贝示范区建立以前,三十万亩土地已几乎见不到人烟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日本年轻人来到了这里。从此,他的命运与恩格贝紧紧地扭在了一起。我见到这位日本青年远山正英的时候,老人已成了一座雕像凝固无语了。远山正瑛,一个日本友人的名字。他早年留学中国时,就曾立志“要把沙漠变绿洲”,并在内蒙古包头买地实施,但日本侵略中国的战火烧毁了他的美梦。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时,毛泽东主席也曾邀请远山正英来中国指导沙漠治理,然而因了种种原因却未能成行。
中日建交后,远山正英年轻时的梦想又被唤醒。一九九零年,他来到中国考察后,远山正英就投入到了遥远而广袤的中国沙漠之中,他带领一批志愿者,每天工作十小时,每年植树百万棵,在沙漠上留下了一串串人进沙退的足迹。远山先生也因此受到了联合国的表彰,获得了“人类贡献奖”。
当我站在他的塑像前默默地与他交流的时候,而他的那双祥和的眼睛依然眺望着沙海。我目光仰视,围着他转了几圈后,凝望着这个伫立在花岗岩基座的日本老人,一个现代版的洋愚公。“解决环境问题必须世界一盘棋子,绿化中国沙漠也是在帮助自己”,这是远山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生态一体观”让他将自己的根扎在了中国。
他曾在日本影响最大的大众传媒NHK的电视演播厅,声泪俱下地向他的同胞们讲述绿化黄河两岸的意义。他以豪迈的气概,发起了恩格贝“百万株植树工程”活动,向日本同胞发出“每人每周省下一顿饭”号召,倾其所有支援恩格贝。七千多名志愿者受到他人格魅力的影响,自愿自费参加“中国沙漠日本绿化协力队”来到中国绿化沙漠,其中包括日本前大藏大臣武村正义。
作为日本沙漠时间学会会长,世界著名治沙专家,他可谓功德圆满。但是中国的沙漠一直叫他寝食难安。远山先生对半个世纪以前日本侵犯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深感痛心。他认为,作为对侵略中国的一种补偿,应该支援中国的建设事业。
站在镶嵌着一块块鹅卵石的绿墙前,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读着鹅卵石上一个个绿色的名字,一个个日本友人的名字时,我不知该做如何的感想。中日间恩恩怨怨几百年,甚至于上千年,我们只知道日本侵略中国犯下的罪恶,却没有寻找到日本也有良知美丽的灵魂。当心情处在纠结里的时候,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似乎我读懂了远山的梦想,不过我相信,绿化占地球四分之一面积的沙漠,是一条世界通向和平之路。
历史往往会演绎一种令人迷惑的轮回和宿命,五百名抗日将士曾在这里碧血溅黄沙。可是在半个世纪之后,随着远山老人在这里的驻足,数千名日本志愿者在他的感召下,自费来到恩格贝绿化中国的沙漠,为中国、为人类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三、
爱,能化解了世代的仇恨,也可以换来上苍的眷顾。午后的阳光、灼热似火。而我们却悠然徜徉于恩格贝二十多万亩的白杨林中,林间野草疯长、小花摇曳。令人惊讶的是,沙山之中竟然有一条河流涓涓,让人忘却了这是在库布齐沙漠的腹地。这不是传说,但肯定会成为一种传说。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库布齐沙漠里下了一天一夜的滂沱大雨。这里的人们说:“那狗日的雨才叫下的大哩!差一点就看不见这沙漠了。”是啊!人们想不明白,在这干涸之地,怎就下起了这千古罕见的雨来呢?雨停之时,彩虹飞渡,当志愿者从被水淹的沙站逃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神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天河。河水清凌凌的、有两三百米宽,几公里长。从此,这条河就再也没有干涸过。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朵,此刻我们驱车来到了昭君城时,那个沉鱼落雁的女子,与她的单于已矗在了暮色渐浓的山丘之上。两尊硕大的石像眺望远方,我不知道出塞之初的那个女孩,是否看见了来世的梦想。但我坚信,她一定看到了此生的宿命。达拉特九月里的晚风,已有了萧瑟的秋意。风漫且漫着,风里不再有琐屑的沙。
离别了昭君城,汽车在飞快地疾驶,而道路两旁的杨树在我的视线里后退,它们的身后是一块块整齐有序的田地。莞尔一笑后,我欣慰地靠在了椅背上,心驰神往。两千年前,出塞的少女再未踏上故土。两千年后,却是异地处处呈现出故乡的景象来。
于是乎,人秀于世,风必抚之。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