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草民小说】冥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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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738 | 回复5 | 2015-10-17 11: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吴婶一直遵循着山里人的一种迷信说法,梦里的事,只能过了午时才能讲给人听,否则,在今后的梦里,往往会梦见一些使人胆战心惊、惊魂失魄的可怕场面。昨天晚上梦见春石,她认为这是儿子在给她托梦。从山坡坟地回来,春花问她在想啥时,她不敢说,要说,也得过了中午,阴气散尽,阳气完全回升后。
   此刻,太阳早已过了头顶,她不怕阴气了。
   孩子爸死后,家里的事都是她自个做主,很少与他人商量,那是因为孩子们都小,不懂事理。如今,春柱也快二十了,春花也马上十七了,上了高中,都是有文化的人,孩子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需要和孩子们商量。同时呢,也可以减轻自己身心上的压力。她感觉到自己太累了。半日来,左思右想,决定把心中的事告诉两个孩子。也许还可以得到孩子们在某种程度上的理解、同情和支持。当真的和孩子们坐在一起,想把心里话说出来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不过,她有她的办法,她用笨人的方法去诉说:
   “你们俩都不小了,也成了大人,该懂事理了。”吴婶顿了顿,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见二人不吭声,就接了下去。“早上之所以我去看你大哥,是他昨晚托梦给我来哩。”
   “托梦?啥梦?”春柱吃惊地问道,打断了娘的话语。
   春花静静地坐着,没有吱声,可是心里也在问,很好奇。
   “梦里,你大哥说他很孤单,没有人……晚上……和他……说话。”吴婶说到这,嗓音有点哽咽。
   春柱坐着没有动。
   春花看着娘,好生奇怪。心想,死去的人咋会给活人托梦呢?春花搞不明白,也无法明白。虽说自己现在是高中生,有一定的文化,对农村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不能去求证。
   “娘,你继续说。”春柱在催娘。
   “今天,娘想来想去,我想……想请媒人给你大哥说门亲事,好让他晚上不再孤单,也好有人晚上可以陪他说话……”
   此刻,春柱一下子完全明白了,明白娘为何让自己去买酒买烟的道理了。的确是说亲,是给哥哥说的“鬼亲”,不是给自己说媳妇。
   吴婶说的,就是农村里流传了几千年的“鬼亲。”所谓“鬼亲”,就是谁家的闺女死了,征得女方家同意,举行一个娶亲仪式后,把他们葬在一起。这种娶亲和真正的活人娶亲,没有多大区别,彩礼男方家一定是要出的,葬完后,酒席也不能少,乡里相亲都来祝贺。如果女方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彩礼就更重了。
   荒唐吗?不知道,但很古老,流传至今。似乎是民间的一种生活俗性,百姓接纳了它。
   春花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对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她不能说清楚,也无法解释明白。她不相信世界上有神,对于是否有鬼一说,却半信半疑。村子了有好几个人得过怪病,在县城医院看了好久,也不见好转,钱对农村人来说,挣的太艰难,花起来自然让人心疼。有些人家,把积攒多年准备盖新房的钱也花了干净,病还是病。无奈之下,求助上天的庇护也在情理之中。请了神婆,烧香磕头祈祷,老半天折腾,没过几日,病渐渐好了。村里人对神婆的的信任度非常高,对鬼的传扬,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每当谈起鬼魂,春花只要在场,听后老是心跳,毛骨悚然,总是尽量回避,不去听。
   此刻,娘虽然说的是自己的哥哥,但还是和鬼魂有联系。心里再害怕,再不愿意听,也不能躲一边去。因为娘在讲正事,只能壯起胆量去听,这与自己的家庭有着直接的关系。等娘把心中的想法说完,春花见二哥低着头不吭声,自己不得不说话了:
   “娘,我不大赞成这事。您知道,这‘鬼亲’和活人结婚,有很大的区别,要花很多的钱。甚至比活人娶媳妇还要花的多。现在我们家的经济不是很好,到时候,我二哥结婚咋办?”
   春柱听见春花说起自己,忙把头抬起来,看着娘。
   听女儿这么一说,吴婶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啊,要花不少钱,不过呢,这些我都想过了。你爹去世那年,他单位留给的抚恤金,你大哥不在哪会,花了一部分,剩下的,娘还留着,没敢动用……”
   春花的父亲生前在一个煤矿上下井,井下透水,死在了下面。
   “娘,我们是农民,生活在这个偏僻的山沟里,钱好难挣。要是花起钱来,那可像流水,不当钱用的。”
   吴婶没有理会女儿的话,继续说:“谁说不是呢?钱是你父亲用血换来的,如果花的不是地方,岂不是对不住他了吗?早上,在他的坟前,我跟他说了。”说道这,吴婶很是激动,下面的话不知道如何去说。
   “娘,我二哥年岁也不小了,像他这般年龄,也快该结婚了。”
   春花的这句话,吴婶不得不去考虑。春石明年就满二十了,山里的男人结婚都早,做娘的岂能不想早早地办了儿子的婚事,早早地抱上孙子?大儿子留下的遗憾,不能再在春柱身上重演。她已经给媒婆说了,倘若遇到合适的,就让春柱去相亲。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媒婆上门报喜。她知道,这不是急的事情,需要时间和机会。春柱太老实,不可能自己谈上一个。家里的丧失刚满三年,原打算遇到合适的媒口,就给春柱把婚事办了。没想到昨晚竟有了这样一个梦。
   春花见娘没有说话,以为改变的注意,说:“人死如灯灭,啥也不会有的。我大哥咋能给你托梦,定是你想他了,晚上才梦见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谁说人死如灯灭,我好好的睡着,你哥告诉我他孤单,这说明了什么?”春花见娘这样,不知道如何是好,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那是你过于思念产生的幻觉,不能当真。”
   “就算我想你大哥了,咱山里人为啥还信呢?”吴婶没了法子,只好把老辈的事搬出来。
   “山里人没有文化,城里人就不信这些。”
   “你有文化,可以不相信,娘没有,但娘相信。”吴婶真是急了,站起身朝窑洞里走去,边走边说:“柱子,下午饭后,去叫牛蛙他妈来咱屋里,就说娘有事和她商量。”
   春花也急了:“难道你真要给我大哥说‘鬼亲’吗?”
   吴婶不作声,进了窑洞,算是回答。
   道,娘想要办的事,别人是拦不住的。回头看见二哥傻乎乎地坐着,心里一阵难受,在娘面前,也不知道帮她说句话,唉——转身去了厨房做饭,下午她还要赶回学校,明天早上要上课。
   和娘的争辩中,春柱始终不说一句话,心里是咋想的,没有人知道。随娘的想法好了,反正自己才二十岁,缓两年结婚也不迟。
   太阳刚落在西山的山梁上,春花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山区的傍晚很是迷人,太阳滚到了山后,只剩下漫天多彩神秘的晚霞。再过十天半月天,地里的包谷就可以掰了;河道里种植的黄豆,有几家已经开始收割。牧归的牛羊在孩子们的吆喝声中,相互打斗着、叫唤着往家里走去。
   当天空的晚霞消失散尽,凉凉的气息便从地下冒了出来。这就是大山的灵气。
   院子里不能坐人,只好在屋里。土炕上放着一个矮腿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两个小菜,一瓶酒,一盒香烟。酒和香烟是吴婶让春柱去买的。
   “柱子他妈,今天咋想起请我喝酒了?”
   “咱老姐俩,好久没有在一起拉拉话了,这不是想你了吗。才让春柱去家里请你过来……”
   “说话归说话,也不用喝酒啊——”说道这,用眼睛环视了一圈,看看春柱,收回又接着说:“来你家路上,问柱子啥事,这孩子跟闷葫芦似地,说不知道。现在看来,定是有事求我。”
   “鞋脱了,坐炕上,慢慢细说。”吴婶忙支应着。“柱子,过来,给牛娃妈把酒倒上……先把烟点着了……”
   一半分钟的寒暄过后,窑里总算安静下来。
   ……
   牛娃妈抽着烟,不说话,安心地听吴婶仔细讲。最后,吴婶问道:“你看这事能办成吗?”
   “这事可以办成,不过呢,不过需要耐心得等。为啥子呢?这跟活人说亲有很多不同。活人呢,咱直接就上门去提亲就是了。给死人说亲,去谁家,家里没有死人,去了岂不是挨骂吗?所以说要等机会。谁家的大闺女总不能说死就死了吧。只有等。你明白了吗,柱子妈?”
   吴婶点点头,答应着,明白、明白。
   “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了,只要谁家的大姑娘玩完,死了,保证说成这门阴亲。”
   吴婶急忙恭维:“这事就托给你了。麻烦你留点心,多跑些路,事成了,亏不了你的……”
   在媒人面前,吴婶的嘴感觉很笨。
   “柱子妈,你放心好了,春石虽说是你的儿子,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后生,说没就没了,唉……我得回去了。我们家那死鬼现在不让我回去太晚,太晚了,不给我开门。哈哈哈……”说着,下了炕穿鞋。
   “你把这酒拿上,烟也拿上,我们屋里没有人喝酒吸烟。”
   “既然没有人喝,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已出了窑洞门。外面不是很黑,月亮以早早升起。
   吴婶叫春柱送牛娃妈回家,自己回屋收拾炕桌上的东西。不管咋说,心中这事告诉了牛娃妈后,她的心情总算静下了,牛娃妈说的在理,这不是急的事,只能等遇上合适的机会。
   春柱回来,将院子的大门闩了,便走进娘住的窑里,看了看娘,劝娘早点睡,然后走回自己的窑洞里……
   冬去春来,村子下面的河水,在冰的下面也又了笑声,大山开始绿了。
   阳历七月初,山里的太阳照样可以把人晒个半死。午后的山村很安静,大人们都躲在自己家的窑洞里不出来。因为北方的窑洞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顽皮的孩子是不能闲着的,逮蝈蝈,抓知了,下河洗澡是山里孩子的拿手活;大人们也无心去理会,必定是孩子,随他们好了。
   这次,没有人去请牛娃妈,她自个竟乐呵呵,急匆匆地走进了吴婶家的大门。因走的急,把院子里的几只鸡吓得飞上了院墙。
   春柱在屋里看电视,不知道是啥事,忙跑了出来。看是牛娃妈,忙问咋了?
   “你娘呢?”牛娃妈急问。
   “在窑里躺着,天气太热。”
   “快叫起来,我有事和她说。”边说边朝窑洞里面走。春柱只好尾随在她身后。
   自打收了麦子,场光地净,包谷、豆子种了,地里就没有了事。吴婶这几天正忙着给春花准备上学的铺盖。没有考上大学愁,考上了也愁。女儿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这次要远离了,她倒难过起来。好在女儿上学用功,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山沟沟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躺在炕上睡不着,正瞎寻思,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鞋还没有穿上,牛娃妈就进来了。
   “柱子娘,给你道喜了。哈哈哈……”说着,屁股在炕边一抹,就坐在了炕上。
   吴婶被她的道喜弄的有点发懵,忙问:“啥喜事?”
   “去年你托我给你家春石瞅个阴亲,哈哈,你咋给忘了呢?我可是一直记着呢。喝了你的酒,抽了你的烟,就该操这个心……现在,有了,还是黄花闺女呢,哈哈……”
   “哪的闺女?”吴婶忙问。
   “我娘家村子的,就是山后土凹的,离着不远。”
   牛娃妈说的土凹,其实就是一个村子的名字。
   “咋死的?”
   “唉——”牛娃妈长叹了口气,“去年了大学没有考上,又补习了一年,今年还是没考上,这不,昨天晚上上吊。”
   ……此刻,窑洞里没有了声音。
   “今早上我知道了,忙赶去看,把春石的事跟他们家说了。还好,死者家里人还竟答应了。只是……”
   “牛娃妈,有啥话就直说。”
   “好,那我就说了。死的这丫头叫柳叶,十九了。柳叶的舅舅说了,养这么大也不容易,需要两千块钱的彩礼,棺材咱这面置办。柳叶穿的衣服,她娘家那面管,其它没有什么了,你看咋样?”
   “行行……”吴婶忙着答应。“什么时候咱去抬人?”
   “柱子娘,你该知道规矩的,死人不能进村。直接把柳叶抬到坟地,在坟地入殓。埋完人,回来吃饭。这多省事。咋样?”
   “行。”
   “你现在就取钱,再买两瓶酒,两条烟,我和柱子现在就去,算是提亲。哦,对了,酒席一会你就开始张罗。天气热,尸体不能放久了……”
   吴婶送走牛娃妈,开始去村子里找厨子。明天,她要把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请到家里来喝喜酒。
   ……
   当太阳升起一杆子高的时候,远处的爆竹声就噼里啪啦想起来了。爆竹声在大山间相互回应着。柳叶的家里来了十几个人,算是送“亲”的人;春柱领了几个人去女方家接“亲”。“新娘”柳叶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红色的缎子被面,四个年轻的后生抬着,缓缓地朝春石的墓地走来……
   打今天起,春柱和春花就有了一个嫂子。
   村子里来了不少年长的人帮忙,很多年轻人都走出了大山,到外面打工去了。
   在紧挨春石墓地的右边,重新挖掘好了一个新的墓洞,新的墓洞和春石的墓洞之间,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相通;一根红色的丝带从这个洞里穿过去,把两个墓洞连接起来……
   在太阳升起三杆的时候,一个新的坟茔在山坡上隆起。
   在坟茔隆起的一霎那,爆竹声再次响起,一对阴间的年轻人走在了一起。
   吴婶的心情总算得到了慰藉,家里搭起的大棚,飘出酒菜的芳香。村子里的人们今天都好开心。
   山下的河水依然在流淌,流淌了不知道多少年。
   河边洗衣服的“烂嘴”婆娘们,又有了新的话题。
   ……
   在春花离开村子,背着东西去省城上大学的那天晚上,吴婶又做梦了,梦见春石和柳叶来看她了。两个年轻人满脸的笑容,相互还拉着手,柳叶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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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清风 | 2015-10-17 14:4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不错,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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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5-10-18 00: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的做法让人不可思议,但母亲对儿子的那份心真是让人感动.

拜读佳作,问候老师.{: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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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 2015-10-18 20:4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牛娃妈的形象很鲜明!{: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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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 2015-10-18 20: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风俗,该破了!{: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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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草民 | 2015-10-19 00:0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雪儿 发表于 2015-10-18 00:11
母亲的做法让人不可思议,但母亲对儿子的那份心真是让人感动.

拜读佳作,问候老师.

这是我年轻时候写的小说,离现在快30年了。
谢谢各位老师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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