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送来的新鞋,李三送去的一手推车东西,从此,把终南镇上的郭记绸布店和三湾村的厦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当然,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是最高兴的了。因为,郭家送来了一罐陕北大清盐,代表双方有“缘”, 而白糖则代表亲事如蜜甜,五尺红绸则代表了郭家的热心。而我的曾祖母则睡不安稳了,她想到了小儿子虎子的婚姻大亊了。 尽管黑虎才十四岁,不懂多少事,可终南镇郭记绸布店的那个郭桃毕竟有十九岁了,在这个年龄,有的女子早当上了媳妇,生了娃娃,成为母亲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厦家的锅灶上的女人手不够,有时,秋夏两季收获播种庄稼的时候,家里要临时雇不少短工,添人添碗的。于是,锅灶上的亊情就太多了,现有的人手还是相当吃力的。 但要给小儿子娶亲,房子还没有收拾好,我的曾袓母将小儿子的婚事一事说给了我的曾祖父,没想到,我的曾祖父很不乐意。 “咱虎儿太小,屁事都不懂,再过三四年再说。”我的曾祖父说。 “男长十二夺父子(权)呢,我当初嫁到你家时,你也才十五岁。”我的曾祖母有些愠怒了。 “那时是清朝的亊,太落后了。”他说。 “可现在是民国了,谁家还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她说。 “房子呢?炕呢?拿嘴吹个?变个?” “房子,把东屋腾一下。炕,现在是末伏,打炕坯还来得急。你不知道,咱家锅灶上缺人。一年秋夏二季,雇了不少帮工,要吃饭,把我们几个女人没急死。咱给小儿子把亲亊办了,不是就多个锅灶上的帮手?你以为我要干啥呢?”她见他一吋转不过弯来,细细地对他说。 这下,我的曾祖父不言语了,他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他想,自己一天老是领着人在地里干,他很少想到这些亊情,他不理解甚至委曲了妻子。他真正应该感谢一下妻子了。 过了三天的一个中午,李三和一个年青的小伙子在村西头厦家的打谷场上开始打盘土炕用的炕坯了。 打炕坯也叫踩泥坯。炕坯是炕面上承重和传递热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用上好而纯的黃泥和大量的干麦草做成的。用麦草是为了増加炕坯的强度,所以,用很长的麦草。做这些活前,须先把黄土打碎,去掉结块和杂质,然后给土里倒上水,把土浸透,泡上一会儿,再用脚在其中踩,等泥柔软了再放进麦草,用脚继续踩,等土泥和草彻底浸拌匀好后,又停些时辰,让泥醒醒。然后,用铁锨用力翻搅,等麦草也成黃泥的颜色后,泥就好了。 把泥用铁锨端在一个已经洒了很多草木灰的方形木模子里,然后用脚继续踩匀,最后用一个巴掌大的瓦片将其抹平,等七八天后凉晒干了就成了。因此工序多用脚踩,所以也称踩炕坯。 一年的三伏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踩炕坯的。因为炕坯是容易断折损坏的,特别是那些有小孩子的人家,又是尿炕,又是玩耍,很易损坏炕坯的。而有些人家要年年换炕,炕坯一挖就损坏了,所以,炕坯的用量也须保持一定的数量。废炕坯和胡机土坯及燃过的草木灰, 是上等的粪肥,叫干粪。施到西瓜甜瓜菜地和烟叶上很有效,发地壮地,有的老人还传说,干粪要在地里壮三年庄稼呢。所以,勤快人年年伏天换炕,为的是积攒干粪,种好庄稼。 而盘土炕的另外一种材料是胡砌,是用纯细土做成的比清砖大几倍的土坯。这也是一种只有男劳力才能干的很费体力的活,而这一般在降雨雪稀少的冬天和春天完成。 胡砌,有人也称胡机,读音的差误罢了。是因为要把很好的黃土层结块,用镢头或大板锄打碎打细,拌上少量的水,以増加它的粘结和整体性。在空旷的土场上,两个力气大的青年男子一组,一人手握已磨得囗刃雪白的铁锨,翻搅土并给另一个供土,另一位则站在高于地面的很平的已废了的石磨上,把一个长方形的木模放在上面,给内腔的整个底及框边洒上放置在一边担笼里的干草木灰,灰刚洒完,供土的锨就到了,二至三下不多不少的填高了木模,此时,石磨扇上的那人就扶起长把的平面石锤把儿,在木模上又跳又踩,踢去边脚的多余土,再下了木模,提起平锤(清灰色似石灰石料做的)在木模上的土中,东西南北中的锤打着,多则十五六锤,少则九十锤,见木模面上的土硬了光了瓷实了,方打开能拆缷的木模取下,两手顺势搬起方方正正,一面灰一面平光的胡砌,码放在一边的胡砌畧上。如此反复,往返。上面提平锤的出力大,三九天则还穿个单衣单裤,但饭量如牛,大老碗吃饭,大手掌拿馍,下午又必须加歺,不然,耐不到天黑。 打胡机人的另一个嗜好是讲粗话色酸话和吼秦腔。因为,在两个人或四个人的土场土壕上,除了干活就是难磨的时间了。于是,供土的和提石锤的思路就活泛了,信马由疆的闲谝开来了。村里的,村外的。东家长,西家短的。男人的女人的,婆媳难处,公公爬灰,嫂弟有奸,姑嫂不合等等。最热闹的是另有一组人也在,于是,一台小戏就成了。粗恶之语迭加,互相攻击取笑逗乐贫嘴,挖空心思损他人,占便宜,人乐己乐,人愤己怒……将日头从东背到西,将西北风从早吹到夕阳红,码成的胡机畧在变高变长。 另外,还有的人唱秦腔,一吼起来,酣畅淋漓,似咥了一碗关中人喜好的辣子蒜拌皮带面,《二堂舍子》《金沙难》《五郎出家》《杀庙》《哭墓》等等,反正也无观众,任你吼唱,走调断音,脸红脖子粗的。而一些稍有年纪,四十左右,又懂戏的,有时则现场自编些词,和上老调,畅痛说唱,惹得另一个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而有时,内容则串了门,唐宋人对语,汉唐人同台,但啥亊不仿,只要把胡砌打好。 在三湾的厦家末伏天踩了炕杯,秋末初冬打了胡砌,准备给三儿子虎子收拾房子的不算短的时间里,终南镇郭记绸布店的女儿桃几乎一天都没有闲着。她描呀募呀绣呀,几乎天天不离丝线和绢布。渐渐地,她的手娴熟了,灵巧了,做针线活快多了。 桃的母亲发现从今年夏天开始,十九岁的女儿学做针线活了,她的心里甚是高兴,她原来还准备教女儿手工活呢。女儿家的,不织布纺线做鞋做饭,擀面熬汤烙饼蒸馍洗衣缝补,那行呢? 桃自在一只白细的洋布上,绣了个荷花中的鸳鸯后,她自信多了,而那双鞋子,竞又引起了厦家人的关注,送来了那么多的东西。而自己的父母竞还被蒙在鼓里,还殷勤地招待人家厦家来的人。厦家人传来了一种信息,一种理解,一种热情。总之,人家很看重她郭桃及一家人。有时,她细细地揣摸着母亲的话语,她发现,自己确实长大了,让父母操心着急了。女大不中留,留得多了人发愁。而真正发愁的,是她的母亲。街上几个比她小的女子,怀里都有了吃奶的娃娃了,而她一天还无所事事的闲呆着。 桃有时晚上脱了衣要睡的时候,羞赧地看着自己一对逐渐长大的乳房,圆了,挺了,丰满了,乳头也粗大了些,不像前几年了。她有时无意间撞碰一下,她发现,身子立即痒痒地,脸红心跳地。而她每月的月事过后,她发觉,她的身体总有一些异样的感觉,特别想被人抱抱,爱注意街上走来过往的年青男人,晚上有时开始失眠了,想三湾村的那个小男人的模样了。脸园的?方的?个子低的矮的高的?会种田?会识字?……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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