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草民小说】土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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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669 | 回复7 | 2015-10-30 14: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边关草民 于 2015-10-30 14:54 编辑

                        土 塬 (小说)

                      边关草民·著

    越荒蛮简洁的地方越盛产思想,越寒冷贫苦的地方越盛产火热的爱情——这是这块土地的魅力。
                                     ——邢小俊《觅渡》
  

                       【一】
   天麻麻亮的时候,玲就起来了。
   锅里放了两块钱的馒头,从锅盖边沿冒出的热气,散发着小麦的味道,弥漫在屋里。原本很潮湿的房子里,此刻显得更加湿润。屋子里的潮湿,来源于几个月门窗的紧闭,空气不能流通造成的。
   一块钱三个馒头是官价,走到哪都一样。案板上切好的豆腐放在盘子里,直等锅里的馒头热透,就可以炒菜了,一盘她自己腌制的咸菜已经调好,熬好的玉米粥紧靠在炉子一边放着,因天冷,怕凉。
   她在等一个人来吃早饭。
   昨天,弟弟早早就打来了电话,如果不是长途电话,不知道会在电话里埋怨她多久。离开家快四个月了,你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父亲年迈,多么希望和你说说话。再有一个月快过年了,果园的树也该剪枝了……
   的确,打去年秋天,园子里的苹果销售完后,她就离开了村子,去了省城,在一所大学里面的食堂做饭。弟弟说的一点没有错,屈指一算,可不,快四个月了,日子过的好快。
   感觉日子过得快,自然是一切顺心,反之,一切相反。不顺心的日子,玲过了好多年。自打大儿子上初中开始,所有的苦藏在了心里,全部的难落在了她的肩上。田间地头随时都会看见她的身影。这一切的苦和难,都与她的善心有关。遥想当年,祖辈们选址安下的窝,随着年代的流逝,一户、两户、三户……这样的发展。渐渐形成了规模,便有了村落。她的村庄,坐落在渭北的黄土塬上,奇特的地貌结构,让塬上变成了小小的平原,朝四面走上十几里路,便会有一条很深的沟壑。跨过沟壑,又会有另一个小的平原展现在眼前。她的娘家离这有十七八里路,属于另一个土塬了,脚下踩的依然是黄土,土地是当地人的命。被誉为生命之源的水,在这个地方显得是那样的金贵。可能是当初祖先选址的时候,水不是很缺少,现如今,却完全改观,人们把这一方土地称作旱塬。打井一事,从来没有人提及,每个人的脑海里都留有祖上打井不见水的故事。
   天空乌云翻滚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等着来自天上的雨水。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硕大的水窖埋藏在自个家的院落中。生命之源顺着房上的瓦檐,一滴滴落在院子,再汇集成一股略带浑浊的水流,流进地下永不见天日的水窖中。人与家畜的饮水总算有了保障。
   玲,不到二十二岁嫁到这个叫刘家洼的村子,丈夫大她一岁,名曰刘大福。其父母希望儿子长大后可以大富大贵,只因这里太穷,方起了这个名字。大福八岁前,爹妈为他生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子,只可惜六十年代医疗水平太低,到后来他只能享受老天爷留下的这个妹子把他叫哥哥。
  
                      【二】
   刘家洼地处县城北六公里处,村子离南北走向的公路还有两公里,去县城一趟,来回需要十六公路,好在是土塬,道路平坦,骑自行车逛县城,在过去七八十年代倒也很方便。大福的爷爷看见儿子只给他保留下这一根独苗,对孙子视如掌上明珠,在大福八岁上学的那年,就把孙子接到了自己屋里。开始,大福不想和爷爷在一起住,哭闹自然少不了。终究是孩子,经不起爷爷奶奶买好吃的东西诱惑。学校在邻村,相距六里路,当地人从来不说公里。大福早早地就享受到了上学奶奶送,放学爷爷接的待遇,比现如今的孩子早享受了好几十年。爷爷很疼爱大福,每遇刮大风,下雨、下雪,是不让孙子去学校的,这正合大福的心意。这一晃,总算读完了小学。
   上初中的时候,奶奶爷爷的腿脚变得不是很利落,再加上路程远,决定不再送大福,让他自己去学校。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开学的那天,大福不但自己没有去上学,还怄气,不吃不喝,奶奶说了他几句难听的话,没想到,他竟抄起挂在墙上的锄头,走进厨房,把做饭的锅给砸了个窟窿,还说,你们不送我上学,你们俩也甭想吃饭。
   晚上,大福的奶奶和爷爷在商量。
   “我看还是让他爸爸接走吧,这样下去,孩子这辈子就完了。你没有听祖辈们说过吗?从小看到老。你瞧见了吗?这些年都是我们给宠惯坏了。唉——打没有打过,骂不曾骂过,这是一种溺爱啊。你我都老了,眼珠子都不能指望,何况眼皮子!”
   “这孩子的福,看来我们俩是享受不到了。”
   “你还想想他的福?别做梦了,只要他出去不惹事,不让他爹妈操心生气,唉,那就谢天谢地了。”
   “看来这孩子该挨打了,不打不成材啊。我们下不了手,让他爸打吧,只要不打坏了脑子和骨头就行……”
   两个老人商量了半夜,相互埋怨不说,眼泪也流了不少,决定明天送大福回去。
   这些年,虽说大福跟爷爷住在一起,可离父母住的地方也不远,都在一个村子,刚开始的时候,大福还不喜欢住在爷爷家,后来住习惯了,几乎一个月都不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在爷爷家,好吃好喝多舒服,想吃啥,给买啥。回到父母身边,已经十三岁的大福,已失去了爷爷奶奶身边时的自在。娘希望他去读初中,他不去,嫌离家远,不想跑路。父亲说,不去上学就在家务农,大福说太累。大福的爹急了,问道:
   “学不上,地里的活又不想干,你究竟想作甚?”
   “上学可以,给我买个自行车,买了,我就去上学……”大福给父亲讨价还价。说罢,脚上的鞋子相互蹬掉,一个后翻,躺在了土炕上,不吭声了。
   三天后,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在村子西头的麦场上跑的飞快,引来村子里男女老少的围观。观看大福骑车的人,个个脸上漏出惊喜的目光。
   这是祖上建村以来,刘家洼第一辆自行车。
   “大福,这是你爹妈给你买的吗,多钱?”有人问。
   “不知道,管他多钱。我要上学,没有自行车不行……”大福在麦场练习骑自行车,一脸的喜悦。
   “还是大福家有钱,还是大福爹妈心疼孩子。”
   “可不是咋滴,这辆自行车,少说得一年的工分……”
   人群里,不时发出“啧啧”地惊叹声。大福听后,心里美滋滋的,殊不知大福的父母心中是什么滋味。
   1977年的十月,大福总算骑着自行车去上中学了,他比别的同学整整晚去了一个月。
   看着儿子大福飞快骑着自行车远去,夫妻二人心中总算得到些安慰。心想,儿子的这一切行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与自己的父亲有关。爷爷喜爱孙子,天经地义,骨血的事,尤其是在老辈们的心里,传宗接代极为重要。在农村,如果谁家没有男娃,定会被村上人耻笑,在众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总觉得矮人三分,说话也不硬朗。虽说老二和老三早早地夭折了,但老天爷还算开眼,留下了大福,这让他在乡亲们面前,依然可以仰起头。他几乎用一年的夏粮收入换来的自行车,只要儿子能好好读书,过些年能成气候,就可以了。想到着,心中竟豁然了许多,原本阴着的脸,也有了一丝笑容。
   “不知道这娃到学校会咋样……”妻子在一旁自言自语。
  
                      【三】
   玲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八点半了,来吃饭的人还没有到,于是走出家门去张望。
   冬日的土塬没有一丝的绿意,满眼望去,到处是灰蒙蒙的,村子周围的树上,早没有了叶子,只剩下枯瘦的枝干,指向天空,很像年迈老人手背上突兀的青筋,默默地忍受着冬日的煎熬,企盼春天的到来。路边几棵柿子树上,还有很多不想离开树枝的柿子,早被三九天的寒冷冻得发黑坚硬,高高地摇曳在空中。苹果园里的果树,因每年的修剪,看上去惨不忍睹,和那些自然生长的树木相比,一种是虐待,一种是呵护。正是这种虐待,才有了秋天硕果累累……
   村村通的水泥路,一眼望去,看出老远。天冷,没有一个人走动。玲用手拢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刘海,转身走回屋里。即将进门时,又回头看了看进村的水泥路,还是没有一个人,天空和大地一片静寂。
   弟弟说好了今天早上有人来家吃饭,帮她给果园的果树剪枝,直到现在也不见人来。
   “你不是说好了吗?今天请人来给果树剪枝。饭早做好了,就是不见人来啊……”回到屋里坐下,玲拿手机给弟弟打电话。
   “他说早上八点多去,他知道你们家的果园在哪。是不是去了园子,早饭在自个家吃过了?”玲的弟弟在电话里这样说。
   “总该来家吃早饭才是,咱这是请人帮忙,知道吗?好吧,我这就去园子看看……”挂了电话,把炉子里的火压了,玲急匆匆朝自己家的果园走去。
   大福在父亲的打骂声中总算把初中读完,但没有拿到毕业证。要想读高中已没有了希望,这正好合了大福的心思。只是他的父亲看见同村的孩子在县城读高中时,满心的生气。自行车买了,也没有换回来个初中毕业证。要是知道现在这个结果,当初说什么也不能买自行车,上不上学随你,老子养活你就是了。
   “事已至此,生气也派不上用场。上不了高中,就让他在家种地得了。咱屋里分了这十几亩地,凭我们俩,地里的活也忙不过来。过完年,大福也十七了,可以给我们搭把手。要不了几年,咱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现在国家开始考大学了,女儿我看还行,要是好生学习,再过几年考上了大学,一切都好了。”大福妈劝道。
   “你没有看见大福那怂样。这两个月在家呆着,早上睡到太阳晒住屁股还不起来,晚上跑到半夜才回来,不会干啥好事。碎碎(小小)个年龄还抽烟。唉,我真懒的搭理他……”说道这,突然又问道:“既然这怂娃抽烟,烟钱可是你给的?”
   大福妈摇摇头,以示否认。
   “莫非是他爷给的钱不成?改天去问问爹……”
   玲锁了院门出来,顺便在村子里的小店买了盒十元钱的香烟。
   小店主人诡秘地笑着打趣道:“玲,买这么好的烟作甚,想必是家里来客人了吗?”
   玲知道店主人说的客人指的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很淡然也不隐瞒地说:“嫂子,不是像你说的客人。我弟弟今天请了人过来,帮着给我果树剪枝。没有烟,岂不让人说咱小气,你说呢?”说到这,回头看看进村的水泥路。“早饭都好了,等着来吃饭,这时候了也不见人。我弟弟说他知道我家的园子,兴许是不是直接奔园子去了,这也有可能,所以我想去果园看看……”
   “那你快去吧,省得人家说咱不懂礼数。”店主说完,看着玲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叹道:“可怜的女人,屋里没有男人就是不行,唉。”
   大福的爷爷和奶奶在大福二十岁那年,一前一后相继去世。没有了爷爷的庇护,大福的日子不好过了,买盒两毛钱的香烟还要开口给父母要钱,好没面子。咋办呢?大福自有自己的注意。那辆放在爷爷家里的自行车,花了几块钱进行了修理,现在依然跑的很快,人永远无法追上他。半夜骑车出去,天不亮回来,睡在爷爷留下的老宅里。
   “我看大福要出事。他抽的烟,比你贵多了。他哪来的钱呢?”大福娘说。
   “迟早的事,到时候让人打个半死,就改了。哪来的钱?哼!不是偷就是抢,这你还看不出来吗?好吃懒惰的东西……”大福爹满肚子的怨恨,“咋生出这样的哈怂娃,迟早把老子气死,他才心静。”
   “说不定娶了媳妇,成了家,大福会学好,你说会不?”
   “从小养下的哈毛病(坏毛病)能改?我是不相信。谁家的女子能看上他,你这个当妈的竟想好事。嫁给大福,岂不是害了人家女子。”
   “不管咋说,大福这辈子总是要娶上媳妇,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周围邻村的女娃我看是末有(没有)希望了,只能看其它塬上的女娃,有没有合适的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后半夜,大福满脸带血,一瘸一拐地敲家里的门。
   “你能不被打死,活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开门的是大福的爹,看见儿子如此惨状,没有好话。
   “爹,儿子今后不偷鸡摸狗了,跟你好好种地……”大福边哭边说。
   听见院子里父子俩的说话,大福妈忙穿了衣服起来,想出去看个究竟。她出门,男人进门,竟把她又撞了回来。“大福这孩子咋样?”她急忙问。
   “咋样?哼!你问他去,看他那个怂样子。”说着,躺下又睡了。
   “娘,今后我不再在外面胡成精了,跟着你和我爹好好种地,行不?”大福哭丧着满是血渍的脸说。
   “行啊,只要我娃今后听话,不胡成,你爹不会骂你了,快把脸洗洗。”说完,她似乎又想想起了什么,“大福,咱家自行车呢?”
   “人家村子上的人追我,天黑,摔倒在水渠里面了,我自个起来跑了回来。自行车这时恐怕也让人家推走了。”
   “你告诉我在啥地方,我去寻去。”
   “娘,算了吧,远的很,你也知不道地方,就当自行车丢了。多亏人家不认识我,要是认识的话,这时,早该撵到咱屋里来了。你睡去吧,我洗洗也睡,疼死了。”
   “胳膊腿摔坏没有?”
   “没有,好着呢,就是脸撞在水渠的棱棱上了,在屋里歇几日,就末(没有)事了……”




    作者简介:边关草民,原名阎保成,陕西铜川耀州区人,铜川新区作协会员。
         邮箱:137236497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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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5-10-31 09:5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挺细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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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5-10-31 09:53: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亮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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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草民 | 2015-10-31 11: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师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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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草民 | 2015-10-31 11: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师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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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越的条件往往会害了孩子,现在的独生子女,总怕吃点苦,自私自利没有担当。又何尝不与大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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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草民 | 2015-11-10 10: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师的厚爱。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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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草民 | 2015-11-12 20: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愿春风吹过土塬,让雨水滋润着土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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