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一》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1-7 17:27:21

短篇小说       飞机
                                 淮北桔
1、易小翊是学校数学老师中的骨干，年轻、勤奋、低调、和善，班级管理、教学效果相当明显。各路有头有脸的家长找了各种关系，求校长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摇号分班的名单之外，才能挤进她的班；找她补习的学生，也是家长找了各种令她不能拒绝的关系，有的甚至就是校长直接安排的，她才不得不为他们开灶补习。可以说，她一次都没有直接收过补习费用，但这些家长会扑捉到逢年过节、她的生日或是她父母生病等等机会找到令她不能坚辞的理由，来完成他们尊师重道的心愿。
参加工作五年了，易小翊在学校给予的荣耀和家长们的口碑中一路走来。当她第一次接到匿名电话时，她压根儿没想到从此她的麻烦就要到了。
“你若再不听劝告，五步之内，我会把硫酸泼得你一身一脸。”易小翊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沙哑低沉得有些变态的嗓音，躲闪的语气拿捏的措辞，除了愤怒的指责还有狠毒的威胁。
易小翊记不清楚这是第二十几个骚扰电话了。每当她要淡忘前一次的电话造成的恐慌时，新一轮的骚扰电话，就会如期而至。起初她还能回想所接电话的次数，后来她就只记住了惊恐，记不住次数了。虽然骚扰电话的号码从没有重复过，但她还是非常恼怒地把这些号码拉入拦截的黑名单。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拒绝接听一切陌生号码的电话，有一次却因这样的拒接而差点被学校撤了她班主任的职务，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却成为了她一生也解不开的心结。
2、易小翊有一个叫吴大用的学生，聪明胆大，活泼好动，极不受管束。课堂上，他从未按照老师的思路听讲过，老师说东，他说西；老师说马，他说鹿，总之极爱天马行空。
易小翊讲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他问：“到天边都不相交吗？”“是的，到天边都不相交。”易小翊鼓励着他的想象。“那么它们穿过喜马拉雅山后，也不相交吗？”，“是的，永不相交。”，“它们穿过极寒的南极冰山，穿过极热的非洲雨林，或者穿过时间黑洞呢？”
易小翊的想象消失在吴大用的想象里，她判断不了吴大用了，再有忍耐力的老师也不可能鼓励这种不着边际的想象。她脸上不再有克制的微笑，只好把两眼望向空洞，大声而庄严地提醒全班同学：“这是数学课堂，不研究物理现象！”
吴大用的父亲觉得自己的孩子聪明，涉猎广泛，但始终没有归入学习的正路，他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落下了成绩，内心十分着急。自己打工开“的士”的他，何尝不想指望儿子竭尽天资，把书读好，以期将来改造门庭，光耀门楣。他请易小翊吃饭，被拒绝了；他开出高价请易小翊为儿子补习，也被拒绝了。他只好在牛皮癣广告上找了一家补习班，不惜为儿子交了不菲的补习费。
吴大用周六早上按时出门，中午按时归家。吴大用的父亲暗自为儿子的懂事高兴着，他有一次送客人到补习班楼下，就想着去顺便看看儿子的出息相。到了补习班，拿眼四处寻觅，找遍了，不见踪影，问过补习班老师，老师说：“吴大用压根儿没来过，不过你交的费用不会过期，我们这是补习超市，随来随补。”
吴大用父亲气咻咻地下得楼来，刚到楼梯口，从庭院里的篮球场上忽地飞过来一个篮球，一个血脉喷张汗流浃背的半大小子山一样撞到了面前，这不就是吴大用吗？吴大用父亲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
从那以后，吴大用父亲在周六的时候就把吴大用反锁在家里。在吴大用脸上的指印还没消失的时候，吴大用对他父亲说：“易老师答应我周六到她家去补习了，不信你可以亲自问易老师，不过你千万不要到学校，易老师说学校规定老师不准搞家教，你去了怕影响不好。”
吴大用父亲在儿子那要了易老师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电话那头果然是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对吴大用有补习的要求十分满意，还说吴大用是可造之材等等。其实吴大用给他父亲的号码，是他九年级一个学姐的，他给了这个学姐十元钱的润喉费后，他的学姐就当了一回易老师。
3、一天周六早上，易小翊忽然接到张校长的电话，张校长问：“吴大用在你那补课吗？”易小翊说：“没有呀！”
张校长说：“坏了坏了！公安局来电话说吴大用在去你家补习路上出车祸了。出现场的警官联系你多次，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易小翊支支吾吾了半天，她不想给校长解释不接陌生电话的原因，自己被骚扰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解释半天越描越黑，还不知道校长如何想自己是怎样的乱七八糟呢！
因为事情急，张校长那头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就好这就好，没在你那补课就好，不过从道义上你要赶快赶往医院，去探视你的学生，在第一时间把他出车祸与家教的事撇清楚，以免舆论扩散，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
易小翊赶到医院时，病房里满满一屋子的人，有处理事故的交警、有肇事司机、媒体记者，还有呼天抢地的吴大用父母，大家把怨恨的眼光齐齐地投向她。
一个皮肤粗糙，脸上布满坑坑洼洼的黑脸警察揶揄地说：“人家学生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的就是老师的电话，可见老师在学生心目中有多神圣，而你明知有缺席的学生，还不接电话。”
有个围观的病人附和说：“我们小时候父母吓唬小孩时说，不听话告诉警察，现在吓唬小孩的话是说，不听话告诉老师！为什么？老师坏,比警察还坏！收了钱也该对得起良心，尽点责任吧！现如今的老师比医生和记者都黑！”说完甩发昂头，瘸着病腿走了。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僵硬了脖子，仿佛一群坏人被一个真理震慑了良知。
易小翊忐忑不安地穿过人们森林一般威严审视的目光，走到吴大用父母面前，显出百口莫辩的神情。尽管吴大用父亲此时已经知道是儿子撒谎骗了自己，但他还是仇恨地对易小翊瞪着两眼，恨不得生吞了她。倘若你易小翊早些日答应为我儿子补习，我儿子会撒谎吗？我儿子会出事吗？
一旁的医生看多了医患纠纷，有些见怪不怪，他看着满脸通红的易小翊，生怕被人误会成了同谋似的，赶紧把眼光瞟向一旁，兀自翻露着眼白，对着虚空浅笑着说：“你看老师出的事，也要被人算到医生头上，好在这个学生只是被车下的减震扯去了一层皮。”说着他作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似乎意犹未尽，又说：“就像剥皮的青蛙，没有生命之虞的。”
易小翊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飘忽着一些苍白无形的影子，有声音从黑洞里飘出来，不知谁说谁话。她拿眼把住医生的脸，从医生白皙无须的脸上，她看不出医生的年龄，就像从医生的话里读不出他是为他自己开脱呢还是对易小翊火上浇油。
几个记者有的拿着摄像机，有的在采访本上写着什么，他们在脸上的责任、庄重和愤懑的遮掩下，为眼前的新闻终于可以撩拨人们愤怒的眼球而兴奋着。他们对易小翊没半点理会。
隔着厚重玻璃的隔菌室病床上，吴大用全身缠着绷带，象一具供人写生的石膏像。
当天晚上电视台播出了简短客观的新闻，说是某校学生在去老师家补课的路上遭遇车祸；第二天的报纸可不得了了，不但登出配图新闻，还配了新闻评论，大意是说家教行为违反了明文规定，违反了教师行为准则，违反了教师道德标准，某老师视学生如草芥，丧尽天良！
4、按重大事故必须报告的原则，张校长在出事当天已口头报告给了教育局，局长叮嘱校长妥善处理，把一切消灭于未然。却不想，第二天舆论哗然，天刚亮，局长甫一起床，就接到了好多电话，亲戚朋友的人大政协的，除了关心，一边倒的责怪。
局长气急败坏地把电话打到张校长那，说补课是学校行为要处理校长，是个人行为要处理老师。张校长说：“易老师压根儿没有要他去补课，是这个学生撒谎骗家长的。”
张校长的口头禅是：不惹事，不怕事。虽然现如今的口号是：安全第一，质量第二，但既然现在出了事，他首先想到的是维护好老师的利益，何况易小翊是他竭力培养的青年才俊。他不象有的校长，只唯上不唯下，而他恰好相反，想当初，学校没生源没质量没地位，几任校长在学校晃晃就调走时，是他带领全体老师搞课改抓特色挖优质生源，才形成如今生源挤破门槛，教学质量全市瞩目的一流局面，他的校长是干出来的，不是走上层路线混来的，所以他不怎么胆小怕事，对局长也没那么多的恭敬谄媚和唯唯诺诺。
局长面对上层的压力比校长多了去了，他可不象张校长那样心无旁骛，他听到张校长那种不以为然的口气，就满腔怒火地吼道：“你学校有没有搞家教的老师？这个老师有没有搞家教的行为？课堂上不好好教课，要学生晚上或是周六去老师家补课的事有没有？为了所谓的教学质量，作为校长的你，默许老师为自己的学生补课，以提高所谓的质量的想法有没有？”
局长还有很多有没有没说完，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这个老师一定要严肃处理！”张校长没有被激怒，只是对着电话平淡地“哦”了一声。
张校长是个有担当的人，他心里说，孔圣人有教无类，不也还收束脩一块吗？所以在张校长眼里，易小翊完完全全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优秀老师。
按局长严肃处理的意思起码得撤了易小翊的班主任。张校长觉得不能因为补习是社会问题中的焦点而要老师和学校为社会问题背上黑锅，何况这件交通事故根本与易小翊没有关系呢！
张校长召开了易小翊班的全班家长会，说要撤了易小翊的班主任，她的教学工作另有安排，家长们不依了，他们给教育局写了联名状，吴大用的父亲带头签了名，痛斥了局长的胡作非为；张校长又分头找了所有在易小翊那补习的学生家长，说易小翊老师今后不能再给你们的孩子补习了。他们也不依，起哄说，易老师为学生补习要丢饭碗，可能是因为教育局要养肥社会上的补习机构，也可能那些机构都是局长家小姨子开的。补习的学生中有一个学生的爷爷是市里的老领导，他也给局长打了个电话。
总之，张校长运筹帷幄终于保住了易小翊的班主任。不仅如此，或许张校长觉得在与局长的斗法中取得了完胜，为了巩固胜利成果，不久之后，易小翊还被提成了年级组长。

天蓝海蓝 · 2015-11-7 18:54:46

学习，欣赏。赞。

淮北桔 · 2015-11-9 10:27:34

天蓝海蓝发表于 2015-11-7 18:54
学习，欣赏。赞。

谢谢天蓝海蓝，请不吝赐教。

淮北桔 · 2015-11-10 16:50:03

徐玉虎发表于 2015-11-10 13:07
期待下集。

《飞机二》已发，您是教育行家和文学大家，期待您的点评和关注。《飞机》在客观的陈述里夹杂着荒诞成分的描写，通过人物的刻画和小故事的讲述，揭秘学校教育的真相以及社会对学校教育的“期待”。学校是社会现象的晴雨表，老师在按良心和善意从业的同时，到底还缺少什么呢？本篇以恐吓电话为小说的线索，飞机寓意着人们对教育改革的希望和渴求。觉得要说的读者明白了，所以在没完处忽然完了，视乎没有做完小说的圆满和对称，但我实在不想再拖沓了。

蓦然回首 · 2015-11-28 21:02:43

很有味道！

淮北桔 · 2015-11-28 22:59:53

蓦然回首发表于 2015-11-28 21:02
很有味道！

谢谢蓦然回首欣赏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