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桔 发表于 2015-11-7 17:54:43

飘忽的爷爷三

武昌那边率先起事向皇朝打响了第一枪后,革命团体四方响应,社会各界活动频繁。驻宜昌鄂军四十一标一营事务长唐西知原是革命团体强学会、振武社成员,在武昌起义后,他积极联络其他标营,在警界、学界、商界上蹿下连形成了强大的声援之势,最终宜昌举义,随后所属各州县纷纷反正,直至全部投诚。皇朝派水陆军大举南下武汉,企图扑灭革命,由于举义民军兵力不足,汉口一时失守,似乎局势起了变化,但对荆都来说却是加重了危险,因为宜昌等地的民军会死命围住荆都城,以切断襄阳和荆都驻防旗兵联合侧击汉阳,威胁武汉。宜昌举义的民军已几次派员到荆都城,劝令驻防旗兵投诚,争取和平解放,以免城内军民生灵涂炭。荆都城内一时军心涣散,主战者投诚者势如水火。
巴将军是坚强的主战派,一是作为军事主官,第一职责是守城,这是军人的节操所在,在没有接到上峰撤防命令前迎战是他当然的选择;二是巴尔图家族受皇朝恩惠百多年,前朝老皇帝还亲赐家族姓氏瓜尔佳氏。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小巴尔图听信谗言追杀他,表现的是家族对皇朝的忠贞,他手刃小巴尔图首级洗刷自己的冤屈,同样也是表现家族对皇朝的忠贞,为了家族名节,他也是要死命一战的。
4、荆都城的三月,乍暖还寒;天光里氤氲一派,万物生机勃发。东门护城河的吊桥放下来了,一乘两人暖轿飘然而出,两员武生打扮的保镖紧随其后,我爷爷手扶轿杆,既像随从又像家丁,但他脑后的辫子在晨雾里恣意飘荡,又使他显得十分雄壮,好像他是轿子的指挥和总管似的。轿子里坐着荆都城驻防旗兵司令长署左翼都统巴尔图将军的千金瓜尔佳氏幼兰,也就是在后来几经变故,流离无所而成为了我奶奶的人。
在如今纷乱的严峻形势下,本来就有着森严家规的巴尔图将军府,对女眷看管就更是严苛了,妻妾女儿难得出二道门,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巴将军的女儿今出得二门且出得城门,有被人裹挟而去的危险,甚至有生命之虞,若不是有巴将军的特别许可,那是断不得出城的;那么小姐出门又为何要我爷爷这个下人铁匠相随呢?
风雨飘摇,暗流涌动的荆都城现在已成为一座没有根基的浮城,一座失去外援的孤城。荆都不保,荆都不保,巴将军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他早已抱定以死报效朝廷的决心了,但在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个未了的心结,那就是他不忍小巴尔图将军遗留的女儿幼兰小姐也随他而去;荆都一旦陷落,他的兵士及兵士家属定会被民军无辜乱杀,幼兰小姐很可能生命难保,在迎战民军之前,巴尔图将军就安排了暖轿出城的一幕,不过我爷爷似乎被蒙在鼓里。
暖轿行至津市得胜街,在一处大宅门前停下。大宅门楣上高悬“巴府”匾额,即使是得胜街老门老户的人都不知道这巴府是巴将军的府邸,因为在荆都城的北门外才是旗人聚居地,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巴府是个四川商人的宅子。在巴府西南面有比邻街口的徐公庵,顺街由西往东店铺林立,楼馆繁盛,车水马龙,市缠喧阗;遍布得胜街的药店,布店,酒楼,钱庄,瓷器,茶食,广货,汉货等等应有尽有。近至东段有一处占地近二十亩的邓家祠堂,祠堂后面是绵延千年烟火,庙宇嵯峨,殿堂恢弘的章台寺;祠堂东北角是传播基督教的圣公会庭院,庭院里的办公楼是得胜街最早的西式建筑,庭院里有一所由传教士郝柏特开办的新式小学堂;由东往北的丁字街名曰李公桥,如今既没有了河流也没有了桥,但上桥的一段坡路还在,坡陡路长,上得桥来腿软力乏,后来在临坡的街面又修了个春香楼,香艳妖娆的妓女使男人们销魂夺魄,更是迈不动步子了,故而把这段坡叫软脚坡。
    我奶奶打发走护送的兵丁和轿夫,径直跨进巴府大门。我爷爷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兀自在门外望着我奶奶那棉旗袍烘托出的臀弧和貂毛坎肩包裹着的香肩消失在大门的廊道里。
住宅大门外两边有上马石两方,门两边墙内露出暗柱两根,上端各钉铁环一个。爷爷知道这是拴马桩,他对石头不感兴趣,却对铁环很是好奇,他用手指拨弄一下铁环,竟发现这铁环出自他本人之手,正好奇自得时,我奶奶在门内叫道:“姜铁匠,还不进来?”
    爷爷不想搭理我奶奶幼兰小姐,他闪到门外的抱鼓旁。奶奶只好折转回来,对正作了欲离开状的我爷爷说:“这战端一开,不是闹着玩的,荆都不保,阿爸要我在此守住祖宗的家业。”语气里全没了大小姐的傲气,好似解释又好像有点道歉的意思。
    我爷爷仍就半晌无语,只不过默默地随了奶奶跨进了门。极高的门槛把我爷爷绊个趔趄,辫子甩在门环上,差点把辫子扯脱了。这门槛是活安的,朝里一面的两端也有两个铁环,以便拆卸,铁环被我爷爷绊得哐哐响。爷爷从没进过这么大的宅院,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上下左右四处打量。
门内往西朝北有房三间呼曰门房,进入二门,有个穿堂客厅,正中有绿油屏风四座;横楣上方挂着御笔匾额。客厅后为正院,由客厅两旁走抄手游廊进入里院,迎面正房三间,厢房左右各两间;房前皆有走廊相通,立在地基石上的粗大廊柱显得十分的轩昂。
偌大的宅子现如今只有一个五十开外的驼背管事在承值。老者对我奶奶点一下头,身子立刻就矮下去了一大截,他毕恭毕敬地对我奶奶说:“小姐,您的房间已叫吴妈收拾好了。”
寂静的院子里不见吴妈的身影,我爷爷估摸吴妈是原来的下人,或许是战事吃紧或许是巴将军一家久不在此居住而被辞退了。管事一口的京片子口音,可能是跟了巴将军多年的卫兵,因为残疾而做了巴将军的家奴。他看到我爷爷,张着嘴啊啊了半天,好像认识但又不知如何招呼,他对我奶奶低声问道:“这不是姜铁匠吗?”
我奶奶没有理他,径直把我爷爷带到一间书房,她对我爷爷说:“津市巡防营已被武汉革命党人渗透,大规模的起义在所难免,又有武汉、宜昌、襄阳等地的响应支持,荆都城已摇摇欲坠。”
可怜我爷爷对我奶奶为何说出如此这般的话显出浑然不知的样子,不敢正眼看我奶奶一眼;他对异族禀性不知,习俗不熟,对异族女人的心性更是讳莫如深。
我奶奶又气又急,临了又噗呲笑出声来,“喂!我说姜铁匠,你别不识好歹,我阿爸把……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你还在这装傻。”她本来是想说“把我都交给你了”的,姑娘家毕竟不好说出口。
见我爷爷还在装聋卖哑,我奶奶就挑明了说:“宜昌那个什么标什么营的唐西知派人找过你吧?同盟会的杨道明杨瞎子你认识吧?哦,杨瞎子好像就在你们大巴岔。那个走乡串户的木匠华师傅和你这个坐地为营的铁匠姜师傅一个搞宣传一个搞联络,好像都成了杨瞎子的革命党吧?你打探到荆都城的军事情报何时传给杨瞎子呀?”
我爷爷背对着我奶奶,心想,我修好你闺阁的门轴时,还有丫环传话说“这回你必死无疑”,现在倒好,你连传话的都不要了,刚才挑明的一切无异于“你死到临头了。”原来一切都在巴府掌控之中呀!
我爷爷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偌大院落里到处都有伏兵或者那个驼背管事就是个武功盖世的高人,他想先下手为强,万一有什么不测还可以把奶奶作为人质。他猛地一甩辫子,转过身却看到我奶奶手里握着一把袖珍手枪,奶奶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与置我爷爷于死地相关的任何表情,在她白皙美丽的脸上只有隐隐透出的一丝激越和苍凉,爷爷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极了。
奶奶口里喃喃着姜铁匠呀姜铁匠,她立起身把枪塞给爷爷,说:“你打死我吧!”见我爷爷呆如木鸡,奶奶嘤嘤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恨恨地用手指戳着爷爷的额头说:“亏你还是打铁的,我看你就是朽木一块。”爷爷仍旧手足无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奶奶说:“现在荆都城到处都有你们革命党的告示,不说汉城连满城都有,作为奸细,杀你一百回都不够。我力劝阿爸多次,现在满汉杂处,玉石难分,战端一开,百姓必生灵涂炭;杀了你,结下梁子,必增加民军愤恨,无论是战是降,旗人必遭报复;现大势逆转,危局已定,大清尚且不保,何况小小荆都城呢!在我们巴尔图家族为名节以身殉职之前,不如由我通过铁匠与民军斡旋,摸清民军意图和实力,以期武汉局势变化再作反击。今天我不顾家族尊严把全部底细都合盘托出,我早已把你我看作身系全城百姓安危的一体了,望你不负我对你的至诚之意。”
奶奶的话里有责任道义,也有信任和爱意,由不得我爷爷再装下去,他像打铁时一样,习惯地把辫子一甩,辫子在脖子上结结实实绕了两圈。奶奶埋头在书桌,字斟句酌地写着什么,很痛苦犹疑的样子。她把写好的信递给爷爷说:“这是给民军司令唐西知的信,我现在作为驻防兵的全权代表,希望唐司令派人商谈战和之事。”
爷爷已然回复了自己革命党的身份了,他正色道:“这不是儿戏,你一个姑娘家能全权代表将军府吗?再说现在大势所趋,谈的不是战与和,而是战与降的问题,请幼兰小姐三思。”
我奶奶呼地抖开写好的信札,递到爷爷眼前,威严地回应道:“能否全权代表,这有将军府的帅印为证,是战是降还是和,谈了再说。”爷爷落眼信札落款处,果然有一方殷红的将军帅印。爷爷问:“小姐不是说到此处来守祖宗的家业的吗?”奶奶说:“那不过是出城的借口。”
原来奶奶为了既想保住城内百姓安危,又想保全巴尔图家族的名节,偷偷出城以利用爷爷的身份和革命军取得联系。为了保密,她连随身的丫环都没有带一个。爷爷明白,奶奶耍的这些小把戏绝逃不过巴将军的眼睛,或许这一切是巴将军默许的也极有可能。
正如我爷爷所想,巴将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没有干涉的原因是:一、可以拖延时间,以待局势变化;二、对外称全然不知两个年轻人的把戏,以保不降的名节;三、巴将军对手刃小巴尔图将军的愧疚一直郁结于胸,他想让小巴尔图将军的血脉幼兰小姐脱离战火保全性命,以赎内心的罪恶,以安弟弟在天之灵;四、在这战乱之年,胜负难分之时,成全这对年轻人,也好使我奶奶有所依托。
巴将军主战不降的原因除了对朝廷的忠诚和注重自己的名节外,他分析了现在皇朝南下的水陆大军已控制汉口,各地民军在既想守武汉又想扼制荆都的情况下,绝无分身之术,所以他认为荆都一战胜负难测。但巴将军心存侥幸的想法几乎是自欺欺人,自革命以来,各省风闻响应,民军所到之处,民众无不举旗以表欢迎,足见天下民心向背和天下大势已定。
荆都驻防旗兵兵力总额七千多名,除去后勤补给人员,实有战斗兵员也有近六千人。武器有劈山炮、子母炮、钢炮以及大小洋炮近两百门,还有充足的台铳、鸟枪、长枪以及大量的刀、箭等旧式冷兵器。在误判局势和心存侥幸的情况下,巴将军为了狙击东下而来的宜昌民军,把主要防御阵地设在荆都城外八岭山至秘师桥一带,配置精兵两千人;前哨阵地设在马山至万城堤一带,城西筲箕洼一带设有骑哨;炮兵阵地设在八岭山南端,可控制马山、江口和秘师桥三个方向;沮漳河、万城堤两处为天然屏障。
巴将军知道宜昌民军要么突破层层防线,一举而克之;要么围而不攻,困死荆都。无论哪种情况,巴将军都只有固守待援一条路,若无外援荆都必破无疑。清廷摇摇欲坠,汉口民军虽然一时失守,但武汉局势难以根本改变,清廷无暇顾及兵家必争之地的荆都,只好任其苟延残喘。外援,谈何容易!
其实巴将军好想有人出来斡旋,当他知道我奶奶的企图后,心里接连发着“将门虎女”和“知父莫如女”的欣慰之叹,但他不知道我奶奶会偷了帅印全权代表都统去谈判。
5、爷爷带着奶奶给他的二十响快慢机和那封信,带着江湖的快意,满身的侠气和憧憬,也带着幼兰小姐的使命和对幼兰小姐的迷蒙,他星夜里赶回了大巴岔的破庙。
行将倒塌的庙叫宝光寺,现在只有两重殿了。断垣残壁连着大门,说是大门也就只有两个立柱,立柱上恰好显现一幅对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进得门来,第一重殿虽说残破,却显原来的恢弘气度。殿后树木阴翳,竹影交加,疏离间抱一门径,曲曲折折通向第二殿,那第二殿只有两间的厢房还留有屋顶,其余几间就只露着秃秃的残壁在夜里张牙舞爪。这两间带顶的厢房就是杨先生的私塾用房了。
革命到来时,人们才发现这里的香火不知是何时稀疏了。和尚们都去云游了,好在有杨先生从私塾学钱里支付一些费用,这才留下一个面带青色的中年和尚守着坡下的一畦菜地。有了这个和尚和杨先生及学童们的相伴,人们这才觉得宝光寺里还有和尚和人气。其实这个和尚已不大打坐念经,倒像成了杨先生的书童了,在杨先生外出的日子里,他替杨先生执鞭逼迫学童们背诵《左传》、《孟子》之类的儒家经典,他的不苟言笑,执法严苛比起杨先生的儒雅来,更能带来背诵的效果,有时也带孩子们到他的菜地帮他打理菜蔬;平日里,杨先生安排他为孩子们上体育课,教些军事操、武术、田径和球类,球也就是用灶灰搓干了的猪尿泡,所以孩子们对和尚既有几分惧怕又有几分喜欢,除了背地里喊他和尚外,当面一律叫武先生。学生们对他冠以武姓,也许是为了对应杨先生的文。杨先生叫他法号自镜,村民们叫他和尚,他是否姓武不得而知。
杨先生的课程开得不古板,比较新式,本来有几个家长有点抱怨,但原先逃学的不再逃学,原先不肯背课文的现在肯背了,家长们也就喜欢杨先生的教法了,反正家长们也就指望自己的孩子能识几个字,知道几句经典就行。
在前殿的一角,那和尚从供着金身泥塑的神台上方扯下了半块檐帘,围成了他的蜗居,此时他或许已早早安卧,没有一点声息,或许为了节省灯盏费用,也没有一丝光亮。爷爷穿过黑黢黢的前殿,磕磕碰碰地来到后院,把和尚种菜用的粪桶碰得哐哐响,那和尚鼻腔里有片干硬的鼻屎划破鼻息发出了一阵啸叫,像空中鸽子脚上的鸽哨发出的声音。
爷爷驻住脚,隐身在树丛里。云雾稀薄的夜空里,有冷冷的月亮在穿行,宝光寺颓残的墙基暗处有涧沟里浸漫出来的流水声,像惊蛰后伏虫的叫声似有似无;朦胧的灯光把杨先生在房间里习武的身影斜拉到潮湿杂乱的院子里。
杨先生耍弄完他的动作,对外边喊道:“是铁匠吗?”
爷爷着急赶路,连路过家门也没有进,只是觉得情况紧急,想尽快见到杨先生,此时他空着肚皮,喘着粗气,也懒得回答。他一边裹着头上耷拉下来的黑头巾,一边急急地走到杨先生的门前。门上有杨先生亲书的对联:帝道真如,而今都成过去事;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爷爷整好头巾,放下扎在腰间的长袍下摆,习惯地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门。杨先生打开门,我爷爷走进去,坐在床前的木椅上,接过杨先生从水缸里舀起的半瓢凉水,咕咕地灌进肚里,一连打了几个冷嗝。
烛光下,杨先生蓬乱着长发,撩起的长袍别在腰间,没戴眼罩的那只瞎眼在灯光下看不出一点残疾,反而衬出另一只眼鹰隼一样的凶光。我爷爷静坐调息后,这才有些精神爽利了。
爷爷从没使过枪,觉得枪很沉,很不习惯,他就把那个二十响快慢机从腰里拿出来放到了桌上,把奶奶的信交到了杨先生手上。杨先生十分淡然地瞟了一眼手上的信,随手丢在桌上,他看着桌上的枪,独眼里露出惊异和好奇,他对我爷爷扬了扬眉毛,说:“这是德国克虏伯兵工厂造的。”他扬眉毛时,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也动了动。说着他走到桌子边,三下五除二地把快慢机卸得七零八落了,他一会儿看看弹匣,一会儿看看撞针,像有无形的针刺痛了他的神经似的,他的白胡子兀自痉挛地扯动,待胡子安静下来后,他像个十分在行的枪械师给出了验收完的品级:“这是把好枪。”
爷爷说:“杨先生,你快看看幼兰给你的信吧。”杨先生的胡子又开始扯动,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爷爷,“这的确是把好枪。”爷爷半晌无语。杨先生接着他的喃喃自语:“御歇口华师傅的人马已集结好了。”
爷爷焦急地看着杨先生,面红耳赤,他有些容忍不了杨先生的冷淡了,他耐着性子对杨先生说:“或许不必大动干戈,驻防旗兵很可能在巴尔图的带领下缴械投诚的。无论如何,战火之乱,生灵涂炭的局面,谁也不想发生。”杨先生一边把拆卸的枪械组合还原,一边仍如先前一样慢条斯理,“打锣场丁家贵的人马也集结好了。”
杨先生的漫不经心使得爷爷有莫名其妙,爷爷想从杨先生的脸上读出所以然,但他却只能看到杨先生双肩上的长发。杨先生的低吟沉静,拖拖沓沓,以及长发没着耳轮的凌乱和飘逸,都使得爷爷局促不安,无所适从,平常干脆果决的杨先生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在爷爷疑惑不解的时候,杨先生转过身来,只见他满脸悲怆,泪水在他瞎的左眼眶里形成了无法流淌的湿迹,却在他完好的右眼里喷涌而出;白胡子在他瘦削的下巴上颤动,双眉从额前乱发里突显出来,满腔的悲愤在眉头跳动,此时杨先生的思绪已定格在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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