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桔 发表于 2015-11-8 10:50:21

陈抱帖

抱帖兄三岁能背唐诗三百首,七岁画画时题款工整,模仿得几能乱真。他的高度近视,其实与他的聪慧和勤奋没有关系,他的近视与他的萝卜脸都是与天俱来的。三岁七岁乃至中学毕业,他的脸是刚从地里拔出的新鲜可口的萝卜,而后变成萝卜干时,他的脸就给人一种没有食欲的感觉了。

抱帖兄睿智早发,在中学时,才情横溢,名噪一时。其言辞间常露一两个文绉绉的生涩字眼,评事论物思维独特,一针见血,常言人不言处,常论人不及处,豁然捭挞,说到酣处,却又嘎然而止,眼白僵硬地翻露着良久,陡见其酸腐迂纳。同学们都叫他“怪才”。

或许每个人一生,其才智的峰值都是差不多的吧,怪才抱帖兄在其后高中的学业中却平平不见起色,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恰逢考题难度大,第一门功课的几道高分题就使得抱帖兄锐气顿失,元气大伤,以后的几门功课他是连考场都没敢进的。

抱帖兄在家待业期间,疯狂地温习了一阵功课,其后的兴趣就转入了对文史掌故和生涩字眼的研究之中。在当时同学的尖子生眼里,怪才抱帖是有才的,而且才高八斗,所以连当时考分最高的状元李道朋都对他说些恭维的话。他与道朋的通信持续了好几年,凡是假期,道朋兄就邀一帮同学到他那听他讲文史掌故,咀嚼生涩字眼。抱帖渐渐地忘了深切的自卑,露出看破红尘的情绪,有时裹夹些许的傲慢。

随后同学们忙于学业,纠葛于爱情之中,就与抱帖兄渐渐疏于往来了。抱帖 兄在父亲“文不文,武不武”的喝斥声中,硬着头皮到一家工厂里去上班。工厂的活儿他是一丝也干不来的,不但遭人辱骂,还被加以拳脚,抱帖兄不与人同日而语,蜷于一隅,就去看他的线装书。

合该抱帖兄时来运转,真可谓“天生我才必有用”。一日工厂里一个老模范因公去世,市总工会的人都要去参加追悼会,灵堂的布置、祭文掉词上头都要亲自过目。厂工会的就请了抱帖兄去糊弄词儿。抱帖字写得不怎样,他便随口呤诵,别人着笔记录。一幅祭幛写下来,记录的人总有十来处留有空白,抱帖就用钢笔将空白处的生涩字写在纸上,再着人补上去。市总会的人是个识货的角,他与工厂里打商量,着手调抱帖兄到市总工会去工作。一时洛阳纸贵,厂里奇其才,死活不放,立马把抱帖调到了厂宣传科并安排了一个科长的位置。那些大学毕业生分到工厂的有几个能捞到科长的位置的呢?抱帖就产生了发达的感觉。

那时工厂里整材料搞汇报的事特多,但抱帖兄字写得不怎么好,虽然得心却不怎么应手。反正人多,工厂就派了一个叫小红的姑娘去帮他誉誉抄抄。科长还配个秘书,抱帖兄就更飘飘然了。姑娘抄字,他操姑娘。合该有事,这档子事,那时还真叫个事,抱帖兄只一个闪失,工厂就将他除名了。

这当了科长的人,虽然不在位上了,但精神上仍与原来的位置相呼应。每天早晨,抱帖兄夹着线装书,提了酒壶,在公园里拣一处石凳坐下,一边呷酒,一边看书,那派头有些像破落的八旗子弟。 那时公园里溜鸟、玩拳、练嗓子的人中,有一拨玩古币的人,抱帖兄耳濡目染,加上他烂熟的文史知识,所以他很快就成为这一拨人中的姣姣者。鉴赏、甄别上的疑难问题,非他在场,不成定论。抱帖就靠收藏和交易古币来打发生活。

一天清晨,抱帖兄在一古币摊前随意翻拣,忽然他的手指僵硬,双目发直,口舌枯竭起来,原来在这堆古币中,他发现了一枚章卡,也就是藏币。章卡在古币中实在也算不上稀奇之物,但独有这枚甚为尊贵了。乾隆在位历时六十年,这枚章卡的两面却用汉藏两文铸有六十一年的字样。原来乾隆驾崩的消息一年后才传到西藏,虽然官方设法销毁了一大批,但还是有不多的几枚流落到了民间。抱帖兄今早的发现无异于晴天霹雳。但他马上就镇静下来,不露声色地以寻常价格把这枚章卡收购过来了。

抱帖兄是个淡然无为,随遇而安的人。他觉得自已没有本钱和能力,也没有必要去守一个或许给自已带来杀身之祸的宝贝。当时国外出版的货币手册上这枚章卡的售价为每枚五千美元,而他居然以十五万元人民币出手。

抱帖兄怙恃双失,子然一身,从此后,他不再去公园,自已昏灯残卷,随困而眠,随饥而食。他从不侍弄烟火,同学偶至,他便不得不到街头小吃店里去宴请,同学们吃得勉强,他却狼吞虎咽。在此境况中,他的身体日趋羸弱,渐至弱不禁风,一起身,便昏天黑地,一迈步,便高高低低。同学来,他便有无穷兴致,仍旧讲生涩字眼、文史掌故,有时还插科打诨,雅去俗来,“那时还操呀操呀”抱帖兄这样说时,就用手掏了胯下物示人以观,此时那物件竟如肉包子上那截皮花纽儿一般 。

渐渐地,同学们中有睥睨或贬损某某时,总爱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像抱帖似的”,好多年后,就在同学们都不在谈论抱帖时,忽然有人在街头与抱帖相逢,那情景有如抱帖当年发现章卡一样,在不久的日子里,凡同学相遇,总都一个调子,一律都是“几时聚一聚?叫上抱帖一个。”有一次,同学们果真聚到了一处,连远在外地的道朋都写来一信,先到的几位一边谈论着道朋如何发财,一边等着什么,谁也不提抱帖,恰在这时抱帖就来了,抱帖与以前完全不同了,身体发福得了不得,额头油汗光亮,腰别BP机,手拿大哥大。他不大有多的话,也不再讲生涩字眼、文史掌故,只偶而向同学们打听一下道朋的近况。同学们偶有几名浑话与他逗乐,他也只是底蕴深沉地笑笑,恬淡中有种曲高和寡的失落。

他很得体地,非常有礼貌地回请了一次同学们,就渐至与同学们没了往来。据说他成了股市大户室的名家,时而有他眠花宿柳的绯闻传出。因他身体过份发福,又因他眼睛一向不好使,同学们与他街头偶遇,都拿不定把握是不是他。以后与他相聚,或是议论他的就日渐稀疏了。

洛沙 发表于 2015-11-9 07:58:45

同学们偶有几名浑话与他逗乐,他也只是底蕴深沉地笑笑,恬淡中有种曲高和寡的失落。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11-9 09:15:11

欣赏了。问候作者好。从篇幅看这已经是短篇小说了。

淮北桔 发表于 2015-11-9 10:11:35

谢谢海上清风,小作还望得你赏识

淮北桔 发表于 2015-11-9 10:17:50

洛沙 发表于 2015-11-9 07:58
同学们偶有几名浑话与他逗乐,他也只是底蕴深沉地笑笑,恬淡中有种曲高和寡的失落。

谢谢洛沙阅读。有一字打错了,应为“几句浑话”。我是湖北作者,刚刚尝试网络写作,请不吝赐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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