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帅小说 榔头 扳手（完)
宋五明找到修自行车的活后，村里有不少人眼红。还有人打趣说：“五明找了个干爹，以后吃穿不愁。”宋五明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和老头是交心的，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宋五明不但每天有固定的收入，而且地里的活也一点都不耽搁。老头不但教他修鞋，还教他修摩托车。宋五明每天坐在镇上的街道边，他感觉自己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就知道自行车是个宝贝，现在还经常见到大卡车，还有镇政府里的摩托车，小轿车。老头每天早上都会买些包子和宋五明一块吃，宋五明也时不时的去老头的家里帮忙拉蜂窝煤，修房顶，陪老头下棋。有一天宋五明正和老头喝酒，老头说：“五明，以后你不用叫我叔了，咱两做朋友，咱两个做兄弟。”宋五明真没有想到，老头这么掏心窝子。宋五明喝着酒说：“叔，你永远是我叔，你也是我的兄弟。”老头接着说：“要是那一天我蹬腿了，没个人知道，你要告诉我儿子一声。”老头拿柜子上的一个镜框给他指着，还把儿子在台湾的住址告诉了宋五明。宋五明看见那个留着偏分头的年轻人，略带书生气，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宋五明打心眼里感激老商，为了感谢老商，他准备了一些副食和酒，准备去老商家里看一下抱养的孩子。宋五明踏进老商的门槛时，老商正兴致满满的抱着孩子说：“你看！谁来了。”槐芳连忙把宋五明请进屋里。宋五明逗着孩子说：“这娃灵性得很，从眼珠子上就能看得出！”老商把孩子递给槐芳，说：“你现在鸟枪换炮了，吃的商品粮。”宋五明心里高兴，嘴上却说：“啥商品粮，就给人拾掇个车子。比不上你，靠手艺吃饭！”槐芳说：“你俩都是能行人，一个榔头，一个扳手！”宋五明说，得亏那天你说借给我车子，要不是扎破胎，现在还不是在地里穷刨！老商看得出宋五明是真心的想感谢他，他也就没多说什么。在宋五明询问啥时候办满月酒的时候，老商微微的笑了一下，扭着嘴角说：“肯定是到满月的那天么？”宋五明看得出老商心里还是有疙瘩，但看见槐芳抱着孩子很高兴，他便打消了再问下去的念头。 时间一晃，过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换鸽从一个女娃变成了一个大姑娘，有人开始给换鸽介绍对象了，老商意识到换鸽要嫁人了。这一次，老商坚决不同意换鸽嫁人，而是要找一个倒插门女婿。槐芳深知老商的用意，当初是逼老商接受的挽鸽，这一次不能再逼迫他把换鸽嫁出去。她心里亏欠着老商，他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偏偏却没有。老商找的女婿是山西偏远山区的，是一个厨子，长得很秀气，个头也高。结婚后，女婿在镇上的饭店里上班挣钱。老商一直是在家里说了算，自从换鸽结婚后，他的掌控欲望加大了。什么事情都要按自己的要求来，包括吃什么，买什么，每个月都要女婿交钱给自己，女婿在村子里的交往他都要干涉，回家的自由都要限制。刚开始女婿还顺着老商，渐渐的连换鸽都对女婿指手画脚，女婿觉得自己没有尊严，觉得老商霸道。之后女婿从饭店回来，看见老商坐在门口，便偷偷的折回饭店。宋五明好几次都听见女婿和老商在吵。槐芳在家里被彻底边缘化，老商又开始骂槐芳了，槐芳是他闲暇时间中的重点批判对象。槐芳也不搭理老商，也不管换鸽和女婿的关系，任由他们三个人搅和。她大多时间都背着蛇皮袋子在村里转，捡垃圾。老商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把钱看的很紧，自己宁愿出去买着吃，也不愿意把钱给槐芳去买菜做饭。宋五明注意过，老商没有给槐芳买过一顿饭，连一个饼子也没有。他觉得老商的心狠，意狠。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老商却翻不过去，甚至还将恨意酝酿的更深。也许在所有人都以为老商心里的不如意早已淡化，可是宋五明心里清楚的知道，老商心里根本就没有过去。他那样对槐芳，对待自己的女婿，他就是要报复当年强加在他身上责任，她不是个扛不起的男人，但他不想扛。女婿俨然变成了当年的换鸽，当年他的内心经过怎么样的煎熬，现在都一一在女婿身上演变了出来。宋五明这样猜测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看到了老商非常恐怖的一面。老商虽然每天如常的当木匠，做家具。但是他的心劲没有那么高了，干活也开始学会了磨工时。做出的活，也没有以前的水准好了。老商的心情始终带着缺失，有那么一大块空缺。因为老商的独裁统治，女婿学会了打游击，总是更多的泡在饭店里打牌，不和老商这个老顽固正面交锋。在老商出去干活的时候，他才回家。至于换鸽这边，他也不愿意多说，换鸽身上的习气多半是受老商的影响，换鸽相信父亲的做法肯定是为自己好，可是换鸽说不出原由。换鸽怀孕了，老商知道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每天少出，多半时间都呆在家里，上街买菜，把女婿亲自叫回家做饭。老商坐在自家的门前，把收音机的声音开的很大，好像要告诉别人自己过的很潇洒。可宋五明知道，这不过是在弥补他心里多年的缺憾，他一直都抱着这样心思，所以槐芳才受不了的。老商还把饭端到宋五明的门前，说着自己现有的心情。宋五明虽然嘴上附和着，可是心里很平静。老商活的太累了，他把自己拴在二十年前的一条铁连上，咋不知道用自己的榔头把铁链砸断呢？月娥不喜欢老商在自家门口招摇，老商吃完饭就抽烟，一抽烟就开始吐痰。而往往这个时候，宋五明和月娥正在门口吃饭，老商吐痰前清嗓子的声音着实令宋五明作呕，再就是难以忍睹的痰在老商的脚底下抹过。月娥有时故意问：“槐芳都不见好些日子，你咋跟没事人一样。”老商骂道：“少提那个婆娘，一辈子啥都都没给我弄过。”出于女人的共有的心里，月娥的情绪有些亢奋，他觉得老商简直是猪狗不如，槐芳有啥不对，这么多年都还给你了，你还要咋，还要把人杀了？！月娥故意把水往老商的脚底泼，泼完转身挖了老商一眼，那一眼是她替槐芳挖的。孩子出世不久，女婿推说自己出去打工赚钱。老商和换鸽的注意力都停在孩子身上，便没有多加阻拦。谁知道这一走，竟然再也没有回来。换鸽听别人说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便去城里找，却没有找到。回到家时，老商坐在门亲的板凳上，拿着榔头改做的斧头在不声不响的剁树枝，树枝溅的到处都是，老商不像是在剁树枝，而是在发泄什么。当孙子拉着老商的手要去商店时，换鸽捂着脸哭着向屋里走去。自从摆摊的老头十年前去世后，宋五明接管了自行车摊。逢集的时候，便去镇上出摊，其余时间在家门口摆摊。因为修自行车的年头久远，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宋五明的手艺。架子车，摩托车，三轮车-----他都能修。宋五明见不得有零件脱落发出的声响，只要路过他耳边的车子上有什么螺丝没上紧，发出一些难听的声响。他便要上去把他拧好，他觉得做人就应该象螺丝与螺母一样，一定不能松松垮垮，那样活着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手上干活的时候，都拿着一只扳手。其实就是因为当年槐芳的一句话，他自知自己不如老商，老商算是个手艺人。村里的大半家具门窗都是老商做的，装在房子里去方方正正，不偏不扭。老商习惯手上拿一把榔头，只要在不顺眼的地方稍作敲打，就能使原来别扭的地方变得好看。好多时候，在众人惊讶宋五明的修车手艺时，宋五明习惯拍一下手，然后摊开两只手臂笑着说：“咱一辈子手艺人，啥不知道！”但每逢老商在门口的时候，宋五明只是静悄悄的干活，一句张扬的话也不说。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