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秋种结束后, 过几天就成农历的寒露节气了。 柿子树的叶子全红了,柿子也红了。大叶杨树上的叶子也掉得没有多少了。柳树的叶子有了一些浅黄,但还没有掉下来的准备。杨槐和土槐的叶子都黃了,静待一场秋末的冷雨,回到土地的怀抱。稻田畔的各种草都黃了,田里收割后的稻茬,呈暗灰色,等距分行的伫立着。旱地里的小麦还没有出苗,棉花的花还在绽着,有些叶子早落了。田畔偶尓有一簇簇碎杂的野菊在秋风里绽放着。稻子已入仓了,白棒子马牙包谷辫子挂在了大树上或木三角架的横梁上。辫子是用稻草杆辫上包谷棒的皮而成的。采摘了的棉花在竹篾或竹席上凉晒着。 厦家雇的短工又各自回去了。几个长工不是忙着清理牛圈猪圈的粪,就是和泥垒砌因秋雨倒塌的圈舍的土墙。玉米的杆必须用独轮车运到土场上或堆在树上,路边,等待西北风一来,好自然风干。长工李三右手持个短把儿锤,左手拿个一尺长的凿子,坐在石磨上,小心地用轻锤的劲儿凿深一片石磨的偏斜的沟槽。锤在叮叮当当中,凿子重新凿深沟槽。这是一个慢工夫的活儿,急不得,使不上劲儿。 这天,我的曾祖母早早地吃过了早饭,拿了一个小青花包袱就出门了。半上午的时间,她来到了王媒婆家。而王媒婆家的木门上了锁,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回来,转念一想,又拐到了街上。如此在这儿傻等,不如去郭记绸布店周围偷着看看,看看未过门的儿媳妇,到底是啥样子? 没走多少步子,坐北向南的郭记绸布店就到了,她想进去看看,但又不买东西,很难为情,尽管彼此不识,但以后人家女子过了门,知道了此事,岂不凭空又添了是非口舌及猜嫉。以至于有了此想法,她又不想进去了,可自己又很想见一面儿媳妇,来一次镇上又不容易。不如站在远处,最好在对门一家的杂货铺前。铺子前有人凉晒着很厚的包谷棒子的皮壳,她困了,索性坐在了干的包谷棒的皮壳上,把小包袱抱在怀中,那里有二枚要给媒婆的银元。 今日又不逢集,去绸布店里的人稀稀拉拉的,大多数是妇人。只见了一对似乎是大户富家的母女说笑着进去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来了。俩人的手里各拿了色彩艳丽的布。 太阳已快正午了,但还不见郭桃的面。我的曾祖母估计,王媒婆应当回家了,她想走,但还没见到她未来的儿媳妇,她的心又不甘。她都想直接走进铺子时,又放弃了,她想,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激动和好奇,为以后的事埋下个一丁点儿的不快。 突然,她的眼前一亮,从绸布店走出一个高个子女子,一身绿叶荷裙,一支乌黑的粗辫子甩在后背,辫根扎一朵红绸蝴蝶结,步子轻盈,到了隔壁的店里要了一件小物什,又出来了,走进了绸布店。 我的曾袓母脸上放光,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很激动和紧张。是她,是她,一定是她。和王媒婆说的一模一样。看完,她的心似乎都想笑了,她认为,她厦家有福气,有指望了,她的小儿子虎子有福气。 从此,一个女人在心里接受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以后不但和她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儿,同时,还将成为儿媳母亲乃至当家的女主人。 目的达到了,她赶紧站了起来,右臂挽上素花蓝包袱,朝镇东头的王媒婆家走去。 到了王媒婆家院子,只听见风箱噗哒噗哒的响着。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只见王媒婆停了风箱:“呀儿,厦嫂子,你来了,先坐下,我就给咱下面,娃娃们都去他舅舅家去了。”她边说,边接过我曾祖母的包袱放在屋子的小桌子上,就又拉开了风箱,向灶膛里添着柴禾。 “我来了一会儿了,见你门锁着,就又上街转了轻,掂量你未走远,就又折回来了。妹子,来,我拉风箱,你下面。”我的曾祖母站起,走到灶膛前。 “不用,不用,你先坐,饭就好了,刚才到地里拔了一把儿白菜苗儿。夏嫂,地里活忙完了没?”王媒婆把擀好的细面下到锅里,又丢进去了一把未切断儿的小白菜,盖上木锅盖,又添柴烧火拉开了风箱。 “只剩下些未拾完的棉花了,也没其它的活了。” “今年的庄稼好吧?”王媒婆揭开了锅,停了火,用一个竹巢篱捞着煮好的面条。 “今年收成好,风调雨顺,稻谷都成了。” “嫂子今日来了,该不是想向郭家要人来了?”王媒婆先给客人端来了清汤面,并给碗里放了些油辣子。 “你个妹子会算命,我就是专门为此亊来的,我家把屋子、炕都收拾好了。” “准备正月办亊?” “嗯,只是这礼钱你看怎办呀?和人家说说,我请个先生,根据两个娃娃的生辰八字,定个黄道吉日。” “行,下午我就去说,他家女子也大了。” 饭吃完了,该谈的亊也谈完了。我的曾祖母这才放下心来:“那还要烦你跑跑路了。”说完,她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了那二块银元,放在小桌上。 “厦嫂,不用,不用,等事成了,你再好好请我吃一顿。” “行行,杀个猪,放开你的肚子。” 两个人都笑了。 当我的曾祖母快回到村子里时,一片硕大的黑云遮住了太阳,她的心里甚是高兴,有句谚语:“黑云接夜,等不得半夜。今晚将有一场秋收后久违的痛雨,地里的麦苗儿明早儿就要攻出地面了。”
当麦苗儿显行时,西北风劲儿大了,天气冷了,人们拔完了棉花杆,浅白的霜来了。柳树、国槐、洋槐、皂角、梌树的叶子全落了。柿树的叶子彻底完了,覆盖了一地,但柿子红艳的果依然在枝头,引得花喜鹊及灰长尾鸠在上面争闹,抢食,撞落了不少果子。黑河滩上的芦苇花开了,白茫茫一片,随着风向游走着。秋天结束了。 王媒婆到了三湾村的西湾堡子,带来了终南镇郭绸布店的好消息。 郭家人答应了来年正月成亲的要求,同时,也捎来了口信,遵从夲地乡俗,夲不想要财物,又怕人家笑话,白给了人家的闺女,就象征性地要些聘礼。稻子三斗,谷子一斗,玉米一斗,棉花一捆,粗布三丈,大洋三十块儿。而新人穿的戴的东西,郭家根夲就没提。 我的曾祖母听了这些话,高兴得合不拢嘴,她心里想,这郭家人真通大理,银元一定要多给人家。同时,她告诉了王媒婆,定在明年正月初三结婚。 从此,夏家和郭家都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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