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失的河岸 红梅 冬天犹如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他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脸上露出疲惫而冷漠的神情，他轻轻向我诉说这世界的无奈。
冷，刺骨的寒冷包围着我，河岸上光秃秃的，如同荒芜的土地，认人心痛。清晨的寒霜像极了母亲脸上的皱纹，那一道一道的寒霜冻结着我的心。我经常行走在这条河岸边，如今，这条河岸的河水也干涸了。我如同河岸的见证人，见证着她的欢乐与痛苦。见证着她的忧伤与寂寞。河岸边，杂草丛生，杂草枯黄的身体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如同病危的老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着。河岸两边的树木都被砍伐了，露出白生生的树根，在寒冷的风里做着无谓的挣扎，我仿佛看到了它们忧伤的泪水。
看惯了河岸两边树木繁盛的模样，看惯了河岸边孩子嬉闹的场景，看惯了野鸭们摇曳着肥胖的身体在河里洗澡。看惯了情侣们坐在河岸边窃窃私语。看惯了女子们在河里洗衣服，河水里映出她们苗条的身姿。看惯了风儿轻轻吹过，鸟儿们在枝头雀跃的画面，它们唱着高亢的歌曲，震得树叶随风起舞。河岸里小河如同调皮的孩子，一会儿欢跑，一会儿沉静，一会儿喧闹，嘻嘻哈哈追赶着风儿往前跑。惹得村庄里的狗狗们一个劲地狂奔，如同追赶那远去的主人。河岸边的空气是野花清草的清香，是阳光的温馨，是蔓延的温暖，是深情的绿色，深深地驻扎在我的心底……
而如今，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美丽的河岸变成了秃子，光秃秃的脑门在寒风中呻吟，河岸变成了干岸，鸟儿不再来做客，野草们也都垂头丧气，河岸边到处都是丢弃的塑料袋子，在寒风中嘚嘚瑟瑟地笑，那些塑料瓶子也张着嘴巴使劲地呼吸着，没有一滴河水，阴暗的空气如同菜园中的地窖。我的心纠结着，心中一片茫然，那个让我流连忘返的河岸消失了，那清澈的河水也干涸了，犹如母亲干瘪的乳房，再也挤不出一滴乳汁。那个如同魔术师一样的河岸永远不见了，它能变幻出四季绚烂的风景，它带着忧伤走远了……
我轻轻慢步在这河岸上，这条河岸曾经是我的欢乐之地。我常常漫步这里，春夏秋冬的季节里，总有我的身影。四个季节的河岸是美丽迷人的，如同一张张不同女人的脸，她们张扬着，欢笑着，跳跃着，争相进入我的脑海。
春天的河岸是一张害羞、粉嫩的脸庞，她好奇地望着我，用她那乱蓬蓬的脑袋直往我的怀里钻。她那清澈的河流是她的歌声，叮咚，叮咚，一路洒满了她欢快的笑声。大槐树下，洁白的槐花落满了河岸，犹如漫天的雪花。于是，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一位叫做萍的女孩，她住在这河岸边的村子里，她家里养着一群肥胖的鸭子，每天清晨，我都看到萍将鸭子们吆喝到河岸边，任鸭子们扭着肥胖的身体在河里摇摆嬉戏。我常常看到，萍就坐在河边的树下，出神地绣着十字绣，一边绣着，一边甜甜地笑着。她的年纪也如同春天一样让人羡慕，花一般的年纪，水一样的温柔，我常常远远地望着她，放鸭子的女孩，如同一幅色彩鲜艳的画。
可是，如今，我再也看不到她了。萍的鸭子也不见了，我听村人说，这条河水不知从什么开始，变成了红色，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而萍的鸭子们喝了河里水后，就一批批地死掉了。萍每天对着死去的鸭子流泪，鸭子死光了，原先肥沃的土地变得无精打采，土地长出的粮食也没有几粒，萍一家人没有了生活的来源。萍的一家只好从农村来到城市里，找寻生活的方向。有一次在城里遇见萍，她漆黑明亮的眼睛变得暗淡起来，她忧郁地对我说：“好怀念乡村的河岸啊！那里有我最美的回忆，而如今，只能是在梦里才能见到！”我明白萍，她骨子里依然爱着美丽的乡村，只是乡村不再是过去的乡村了。
我沿着河岸寻找夏天的记忆，夏天的河岸犹如妖娆的女人，她火一样的热情让人眩晕。记得，前几年，夏天的河岸是最热闹的地方，各种虫鸣鸟叫不绝于耳。各种植物不会错过这个显摆的机会，纷纷伸出脑袋凑热闹。于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草里爬的，土里钻的，都一鼓作气地来到河岸参加聚会。生怕丢下了自己，花儿们盛开着，蜜蜂们招呼着，蚂蚁们排着队欢迎着，鸟儿们跳着欢乐的舞蹈……一瞬间，你会忘了身处何方，大自然的美让人醉，河岸的繁盛与它们密不可分。
放羊老汉坐在河岸边的阴凉处，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和羊儿们唠嗑，“小白，就你不老实，到处跑，再跑，看我打你不？”那个叫小白的羊儿冲着老汉直叫，仿佛再说：“就跑，反正你也追不上。”老汉拿起一块土疙瘩打向小白：“叫你顶嘴，就你精。”小白敏捷地跑了，寻一处更多青草的地方招呼同伴们。老汉望着小白，也笑了……
有时候，在我散步的时候，会遇到老汉，我会走上前去，与老汉聊几句，老汉是位很健谈的老人，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对这里有太多的情感。老汉的身边总是有一条大黄狗跟着，老汉笑着对我说：“这狗可聪明了，认识自家的羊，只要哪只羊走丢了，这狗一准地把它找回来。谁也别想动自家的羊，要不，它可凶着呢！”我好奇地望着大黄狗，真是一条好狗啊！老汉看我爱听，又说起来：“那天，这大黄跟我来到这河岸放羊，不一会儿，我就看不见大黄，找了好半天，也不见它的踪影，我只当它去玩了。却不想，这大黄在河岸偷偷捉了一只刺猬，那刺猬好大啊！大黄怕我骂它，竟偷偷在草丛中把刺猬吃了。等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正收拾战场呢！这家伙真够聪明的。”我也逗乐了。
老汉又絮絮叨叨向我说起许多事情，这河岸可是宝地啊，夏天里的河岸是水草最丰美的时候，我的羊儿们最高兴了。这河岸上还长着许多中草药，许多妇女就来河岸采草药，有个小病的，自个熬点中草药喝喝，立马就好了。哈，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河岸就是我们的家。老汉动情地向我诉说着，手里还在不停地挖着野菜，那绿油油的野菜，我也说不上名字，老汉却如数家珍地向我报菜名，这胖胖地叫荠菜，包饺子好吃。这瘦瘦地叫水芹菜，凉拌最好吃。这圆圆胖胖地叫马齿菜，这菜煮粥最好，还有这野蒜头，炒菜可香了……
可我今年再来这河岸的时候，不见了老汉与他的羊群，也是啊！这光秃秃的河岸什么也没有了，就连树根也让人偷偷挖跑了，从村里走过的时候，发现有一家人正在办丧事，走近一看，却发现放羊的老汉正在抹眼泪，我小心翼翼地问老人：“大爷，发生什么事了？”老人红着眼睛向我诉说：“好好的一条河，变成了害人河！由于村里办了化工厂，我们好好的土地和河岸全部毁了。我的羊群没有了，我的黄狗也死了，我的儿子才四十五岁啊，就得了癌症，这两年来，村里死了好几个年轻人了，都是癌症。老天，你怎么不叫我去啊……”老人痛心疾首的哭声让我心痛。
我不知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又走上河岸，一切的一切又涌上心头，美丽河岸的秋天是绚丽的万花筒，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秋天的河岸吸引着很多不知名的鸟儿们，那只白身子、细长的腿、红嘴的鸟儿，是我最喜爱的鸟，我听老人们讲，这种鸟叫做白鹭，它们飞舞的身姿如同芭蕾舞演员一样好看。它们远远地站在河岸边上，给这深秋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我轻轻走上前去，它忽然大叫一声，顿时，一大群鸟儿突然飞上树梢。然后，傲视着苍茫大地。
秋天的河岸上生长着一种叫做红果的植物，一到秋天，这种红果便长满整个河岸。那是一种耀眼的红色，点缀在绿色草丛中，如同玛瑙般晶莹透亮。各种不知名的植物争相在这里亮相，那铺天盖地的绿色植物就这样缠绕着河岸，就这样痴情地相互守着河岸。喜欢秋天的河岸，特别是河岸上一棵棵高大的白杨树，他们身上那些黑褐色疤痕，如同一双双眼睛，看透人世间的冷暖悲欢。偶尔，会有一只野兔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路人，你一迈步，它便影踪全无。到了下午，这河岸便又是钓鱼人们的天堂，孩子们只用一张网，便能网到活蹦乱跳的鲜鱼。大人们则稳稳坐在河岸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河水，一有动静，便全力拉起鱼竿，一定有贪吃鱼儿上钩。
踏着厚厚的树叶，时光转瞬而过。冬天的河岸仿佛一张冷静的水墨画，那沉寂的天空，孤寂的小桥，冻洁的河岸，皑皑白雪将河岸银装素裹，那嘎吱嘎吱的踏雪声由远而近，那是一队送葬的队伍。洁白的花圈，悲哀的唢呐声，纷飞的纸钱，人们眼中的泪水，嘶哑哭号的声音，打碎了这沉寂的天空。又是一位年轻的逝者，村人们纷纷祈祷上天，还我们干净纯洁的河水，还我们肥沃的土地。
村人们以为是这个村子有了邪气，叫来了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说是驱赶鬼魔，因为村子里这几年死了好位年轻的后生，纯朴的村人们却不知道，真正害人的是化工厂。等到人们醒悟过来后，才明白太晚了，良田，美丽的河岸成了过去。这一片蓝天下，只有一颗颗伤痛的心和悲泣的河岸……
但是，如今，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到遍体鳞伤的河岸。它无言，我无语。一路走着，一路心痛着，一路望着河岸这荒芜的景色，耳边一直回响着老人的哭声，这本是一条最美的河岸，如今是最脏、最臭的河岸，不知还有多少悲剧发生，不知多少良田被毁，不知多少人欲哭无泪！迷失的河岸，你何时能回归？我何时才能看到你美丽的容颜？ | 
[/im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