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小小说）

显示全部楼层 · 2014-12-13 20:04:05

　　薛一峰当副局长多年了，现在还是副局长。
　　县里来了新书记，恰也是换届的当口，薛一峰的老婆首先坐不住了。她说一峰，该动动了，要不到退休你都是个“二把手”。薛一峰说，咋动？拿啥动？老婆顶他一句，问我？你白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
　　薛一峰何曾不想“动”，他是不谙此道。之前，他因阑尾微创技术的成功运用，被推到县二院业务副院长的岗位上，当卫生局副局长，那完全是沾了领导干部年轻化、知识化的光。职务高了，但他还是泡在业务上，“薛一刀”名声在外，好多人做手术非他不可，不然就耗着不出院。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事实是局长换了三任了，他还是副局长。
　　薛一峰一想就烦恼，心里很不是滋味。与他同期毕业的同学，有的已经是市级医院的院长（正处级）副院长（副处级）了，他先于他们出头，却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至今还是个副科级！原本他是把当官看淡的人，也乐得在自己心灵深处的那片净土上悄然耕耘。可世事容不得他有自己的思想。一个干了多年一直不能“扶正”的副手，在外人眼里，那绝对就是个“吃凉粉的窝囊废”！说好听点，是耿直清高，不愿意往上“巴结”，或是不会“巴结”。不好听的，就是有人当面侮辱性地调侃：占个位子，就要现用“现长”（县长），不用，那岂不是硬把“局长”搞成“部长（不长）了”。看看，这都拿男人裤裆里的东西开涮他了！
　　这些年，每要换届，老婆都会上着劲地穷追猛打，如此里里外外的折腾，他不想这事，那他的确就是个“部长”（不长）的料了。
　　不论咋，这回是非“动”不可了，就算是给老婆打个交代，也得动上一动。薛一峰想来想去，想到了县委组织部的华伟义。
　　华伟义当副部长也有几年了，主管党员教育，即是帮不了忙，毕竟是“组织”里头的人，见多识广，请他出个主意总还是不错的。
　　晚上，二人约在尔雅轩。
　　酒过三巡。薛一峰说，华部长忙，能来，是给老同学面子……
　　华伟义抬手制止说，薛兄打住，老同学不假，可我俩谁也没喝过谁的酒，今天你请我，头回，哈，迫不得已吧，我知道！
　　薛一峰脸一红，不是，不是，是……
　　华伟义又抬手制止了他，佩服你啊，两袖清风，一把利刃，技术这个东西好啊，硬功夫，哪朝哪代都用，可惜官场上不用。华伟义自饮一杯。我是确实忙，但再忙不能不喝你的酒，这叫啥？内外有别，谁让咱是老同学呢！
　　薛一峰点头，是，是，高中三年……
　　华伟义依然抬手制止了他，别说高中，在哪你都是尖子，大学你是考上的，我是委培的，不能比啊！
　　薛一峰赶忙说，一样的，一样的。
　　华伟义说，哪能一样？我有你那个牌子……哼。华伟义举举杯子，眯了眼一饮而尽。老同学的酒不能白喝，支个招给你，新书记喜欢“文革”的东西，收藏，明白吧，来这个值当，别的……免了，啊！
　　回到家里，薛一峰犯难了。“文革”的东西不是没有，有几件：直径、材质不同的伟人像章，红卫兵大串联时候的传单、证件，还有一个是陶瓷笔筒。这个笔筒是他最珍爱的，也是父亲辞世前传给他的爱物——口径八十毫米，高一百四十；里釉微红柔嫩，光可鉴人；外釉洁白滑腻，构图清晰逼真，副统帅手举语录微笑，统帅抚掌看着簇拥红旗、欢呼跳跃的“工农兵学商”，神采奕奕，熠熠生辉；最难得的是底部题款，阴阳篆字，工致精细。这在薛一峰看到的同类作品中仅此一例。“斗私批修”的年代，题款那是为自己树碑立传，敢这样做，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父亲说，“收好，我当公社秘书那阵儿就是绝版，留着，留好。”薛一峰拿起来，放下，放下，拿起来，犹豫不定。老婆烦了，挖苦他说，是男人不？优柔寡断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啥意思懂不？
　　隔日中午，薛一峰复用红绸子包了的笔筒，又在外面包了一层旧报纸，这才心事重重地出了门，慢腾腾向华伟义家里走去。
　　打开包装，华伟义连声赞叹，好啊，好啊，嘴里跟薛一峰说话，眼睛并不离开笔筒。革命文物，用于革命，光明正大呀，你拿去就是了，书记办公桌上摆着好几件呢，不卖不买，互通有无，互换欣赏，我要有，我敲锣打鼓拿过去！
　　薛一峰说，还是拜托老同学吧，书记我不熟，见了也不知道说啥。
　　华伟义双手托起笔筒，依然是左看右看，依然是不迭声地赞叹，还说弄不好是个孤品，要是孤品，那可就蝎子拉屎独一份了！看得出，华伟义是满心欢喜的，甚至是由衷地得意。
　　送出这件东西，薛一峰有些难过，心情很不平静，觉得实在有负了父亲。但最终还是恢复了他以往的样子，学术交流，一个接一个的手术，如果不是老婆偶有提起，他还真把这码事给忘了呢。
　　时隔不久，县委召集会议，宣布了新一届部、办、局、室的“一把手”名单，里面没有薛一峰。倒是华伟义升了组织部长，按惯例组织部长是当然的县委常委（副处级）。华伟义代表新上任的“一把手”们讲了话，题目是“新时期领导干部必备的人格魅力”。薛一峰看着华伟义，眼睛模糊了，耳朵嗡嗡地响，散会后怎么回的家，他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