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2-5 09:39 编辑
1 天桥附近有一个大杂院,一点儿也不起眼,和千千万万的大杂院没什么两样儿。这里的人很普通,就是那些吃饱了就不饿,天黑了就想睡觉的老百姓。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也一点儿不新鲜,说起来都有点儿絮叨,可是我爱说,因为这故事是真实的,有一种活着的滋味。人活着要是没体会过这样的滋味儿,死了都冤! 讲他们的故事之前,我先介绍一下这些街坊们。 院子门口的胡同是南北走向,院子在东边,门口朝西开。正屋北房住着老两口子,老头姓金,大伙儿都管他叫“二大爷”,七十多岁,膀大腰圆,据说过去在天桥的跤场里撂过跤。二大爷是旗人,别人都说二大爷过去是皇族,姓爱新觉罗,显赫的身世当然是令人羡慕,可二大爷最不爱听的是这句话。 皇上都骑马我敢骑(旗)人?”二大爷说。 二大妈和二大爷比起来正好相反,清瘦矮小,虽然老了,从眉清目秀的样子看,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漂亮媳妇儿。 二大爷老两口子没有孩子,二大妈一生气就老说:“谁缺了德了呢?怎么到了儿我落了个绝户?” 二大爷也会说:“天下的老母鸡不是都会下蛋。” 老两口子没孩子,全院的事都帮忙,加上住在北房,北房为正,又是那么大岁数,这间屋子俨然就是这个院子里的最高指挥部,全院的街坊都仰着头看着这老两口儿。 西房两间住着两家街坊,一个姓董是个中医大夫,四十多岁是个光棍儿,挨着他住的是一对年轻小两口儿,男的叫柱子是个开出租的,女的叫英子是个超市里的售货员,两人有个孩子叫大熊,二大爷最喜欢,大熊整天除了上托儿所就长在二大爷的屋里。 东房也是两家,一家街坊是个女人,也是四十多岁,院子里的人都叫她关姐,丈夫死了几年也没再嫁人,有个儿子二十多岁叫二宝,没结婚也没工作,听二大爷的口气说,这孩子不学好。 另外一家自己买了房子,把房子租了出去,房子不断地更换主人,最近住的这个人叫全院子的人都感觉神秘,租房子的是个姑娘,外地人,没人知道她是干什么的,白天躲在屋里不出门,晚上才出去。院子晚上要插门,等门的事是二大爷干了一辈子的差事。姑娘常常是半夜回家,二大妈特别地不乐意。 “你成看门儿的了,叫我说这门以后就别插了,凭什么老给她等门?那丫头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二大妈撅着嘴说。 “我等门是为了防贼,不插门丢了东西怎么办?”二大爷说。 “这院子住的都是穷人,有什么可偷的?”二大妈说。 “不值钱也别丢了,偷了你的裤子你光着眼子上街?”二大爷说。 “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昼伏夜出的怎么跟耗子似地?”二大妈说。 “甭管人家,一块儿住的街坊,图的是和气。”二大爷说。
2 “二大妈,大熊昨天晚上有点不合适(有病 )去不了托儿所了,我们那又请不了假,您给我看一天得了。”早晨英子抱着儿子大熊站在二大爷门口说。 “把他给我抱进来,你走你的!”二大妈迎出门抱过孩子说。 “这小子又是耍赖不乐意上托儿所对不对?”看着满脸精神的大熊二大爷说。 大熊五岁,还不到上学的时候,进了屋爬到床上说:“不对,爷爷,我真的发烧了。” 英子走了,大熊吵着说:“奶奶,我想吃糖葫芦儿。” “这是他妈有病吗?糖葫芦退烧是怎么着?”二大爷乐着说。 “甭废话,赶紧给我孙子买去!”二大妈拿着热毛巾给大熊擦着脸说。 二大爷坐在靠窗户的八仙桌子上喝着茶,透过窗户院子里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听了二大妈的话站起来说:“你就惯着他吧,我瞧明儿上学怎么办?” “你倒是去不去吧?”二大妈听了说。 “去,我去不得了吗?也不是谁是谁的孙子。”二大爷说着走出了门。 二大爷出了门,关姐正好买菜回来,看见二大爷说:“我买了点儿芹菜挺好的,您留几根儿吧?” 二大爷说:“问你大妈去,我不管这个事,我得给大熊买糖葫芦儿去。” 二大爷出了院子,关姐进了屋。 “二大妈,这芹菜多新鲜,您留几根儿吧?”关姐说。 “我这儿摘韭菜呢,中午烙点儿馅儿盒子吃。”二大妈说。 两人正说着话,东屋那个昼伏夜出的姑娘走了出来。姑娘穿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衫,白色的短裤,脚下一双拖鞋,脚趾甲染成了红色分外地显眼。她手里端着一个盆,里面是红彤彤的草莓。姑娘蹲在水管子跟前,一边洗草莓一边用手撩着挡在眼前松乱的长发。 “瞧见没有,今儿怎么出门儿了?”关姐看着门外的姑娘说。 二大妈也跟着看了一眼说:“昨儿晚上又是半夜,她老出去干什么去呢?”二大妈说。 “我琢磨着没干好事儿,院子里出了这么个街坊可真够烦人的。”关姐说。 大熊也看见了姑娘说:“奶奶我想吃草莓。” “草莓晚上给你吃,这会儿等着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儿去了。”二大妈说。 关姐提着菜回到自己的屋,大熊跑出了门来到姑娘跟前,二大妈光顾了择韭菜没注意。 姑娘洗着草莓,抬头看见站在眼前的大熊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你吃吗?” 大熊看了看草莓又看了看二大爷家的门口没说话。 “给你,吃吧。”姑娘拿出几个草莓放在大熊的手心儿里说。 “大熊,回家去,别给阿姨捣乱。”二大妈走出门来拉着大熊说。 “奶奶,我没要是她给我的。”大熊说。 “谢谢阿姨吧。”二大妈说完拉着大熊进了屋。
3 二大爷买回了糖葫芦儿,进屋递给大熊说:“少爷,糖葫芦儿给您买回来了。” 大熊接过糖葫芦儿笑着学着二大爷的口气:“少爷——嘿嘿!” “净等着你赶紧回来看会儿他,我好腾出手儿来烙盒子呢。”二大妈说。 二大爷喝着茶看着大熊,二大妈在门口的厨房里烙盒子,柱子跑了进来。 “烙盒子,好啊,我最爱吃这口儿了,我在德胜门就闻见了。”柱子进了屋说。 “你干这行都委屈,你应该到公安局办案去。”二大爷说。 “嘿!二大爷,我不就是蹭您俩盒子吃吗,瞧把您冤的。”柱子说。 “你怎么滚回来了?”二大爷问柱子。 “大熊不是不合适吗?中午我回来瞧一眼。”柱子说。 “谁不合适?我不合适是真的,跑了半天给他买糖葫芦儿去了。”二大爷说。 正说着英子也进了门:“我都闻见盒子的味儿了,真香!”英子说。 “又来一个鼻子好使的。”二大爷说。 二大妈端过一盘盒子放在桌子上,英子拿了碗筷醋瓶子,柱子坐在桌子跟前开吃。 “妈,瞧我这大糖葫芦儿多大?还有草莓。”大熊说。 “好,爷爷给买的?”英子说。 “糖葫芦儿是爷爷买的,草莓是阿姨给的。”大熊说。 “哪来那么个阿姨呀?”英子问。 “东屋那个丫头在水管子跟前洗草莓,这孩子馋嘴就跑人家跟前儿去了,人家就给了他这么几个。”二大妈说。 英子听了疑惑地说:“这女的鬼鬼祟祟的,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小姐,我在后海咖啡街上碰见过她。”柱子吞了一口盒子说。 “小姐?还太太呢,小姐是干嘛的?”二大妈问。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八成儿你也没少去。”英子警惕地看着柱子。 “我当然没少去,我得在那拉活儿。”柱子说。 “我可告诉你,你要让我知道你上那个地方,别怨我跟你翻脸!”英子说。 二大妈始终就没听明白“小姐”的意思,看见英子跟柱子这样说就说:“拉活儿你不让去,你吃什么?” “您不知道,到那地方去的人没好人。”英子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二大妈还是不明白地问。 “你打听那么多干嘛? 你们俩赶紧吃了饭走人。”二大爷瞪了二大妈一眼说。 “二大爷,听说咱们这要拆迁了。”柱子说。 “拆了有什么好儿?天桥就剩下这点破房子了,要是再拆了,往后北京城就没有这个景儿了。”二大爷说。 “拆了咱们住楼房多好,又干净又体面。二大爷,要是真拆了,我们就买一套三居室,您跟着我们过得了。”英子说。 “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知足。”二大爷说。 4 街坊跟夫妻和朋友不一样,因为他不能选择,街坊不但不能选择,还不能离开。街坊虽然不是一家子,可他们有的时候要比亲人待的时间长,比朋友离得近,比亲人和朋友还要熟悉。无论你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你都躲不开他。人是在相处中产生感情的,亲人只不过是多了一层血缘,夫妻则是多了一层责任。俗话说,揭底儿最怕老乡,有事瞒不了街坊。 这个院子里最数董大夫省事,他一个人从来也不做饭,不是在单位就是在外边吃了回来,二大妈每到董大夫快回来的时候都要坐一壶开水,董大夫回来的时候,二大妈会说:“董大夫,把暖壶拿过来我给你串上,水开了。”无冬历夏从来不间断。 董大夫言语不多,不爱交往,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到了年近五十没有成家。在这院子里,他也很少跟别人来往说话,只有二大爷家是个例外。他不会跟二大妈客气,有时甚至会到这来坐坐。 “二大爷,最近血压怎么样?”董大夫拿着空暖壶走进门问。 “还成,我吃着降压药呢。”二大爷说。 “您吃一片降压药喝二两白酒,那药就是白吃。”董大夫看着桌子上的酒盅说。 “这么多年就是好这口酒抽这口烟我也改不了啦?”二大爷说。 “这死老头子谁也说不了他,电视里都说过了,喝酒对血压高最有害处。”二大妈说。 “别听电视的,照他们那样说的活着?这不让吃那不让喝,那人活着还有什么劲?过去也没这么多规矩,人活得不也是挺好的。”二大爷说。 “过去是不知道,中医管这个叫‘虚症’不是没有是不这么叫。”董大夫说。 二大妈给董大夫灌好了暖壶,董大夫正要往外走,东屋关姐那传来了关姐连哭带闹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董大夫听了问。 “准是二宝又招他妈生气呢。”二大妈说。 董大夫是个不好热闹的人,听了转身出门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关姐的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二大妈坐不住了说:“老头子,你倒是上那瞅瞅去,到底因为什么呀?” “小兔崽子不争气的玩意儿。”二大爷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英子下班已经领走了大熊,屋里就剩下了二大妈一个人。 二大爷走到关姐的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只有关姐的哭闹声并没有二宝的声音。 “二宝妈,怎么了这是?”二大爷站在门口问。 关姐开了门,二大爷走了进去,二宝坐在桌子跟前背对着母亲戴着耳机看着电脑,关姐满脸的眼泪哭着。 “因为什么呀?”二大爷看着关姐说。 “我这做好了饭等着他,这么晚回来喝得满嘴酒气,我一问他,他还拿话掖我。他那死鬼爸爸撒手走了,把这么个畜类儿子扔给我,我寡妇失业的容易吗?我在外边累了一天,到家还得受他的气?”关姐越说越伤心,索性大哭起来。 “你上我那屋去,你二大妈在家呢,我问问他。”二大爷说。 关姐擦着眼泪走了,二大爷坐在椅子上。 “二宝,你妈说的是真的吗?你在哪跟谁喝的酒?”二大爷问。 说老实话,二宝从小在这院子里长大,对二大爷是畏惧几分的。平日里不敢直接面对。 “跟我一朋友。”二宝声音不大,头也不敢回。 “你二十大几的人了,蹦子儿不挣还六呀九(酒)的,我像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都扛着家了。”二大爷说。 “我也不不乐意在家呆着,找不着工作我怎么办?”二宝说。 “你把那玩意儿摘下来,好好听我说话!”二大爷说。 二宝无奈摘下了耳机,但是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不敢回过头来看二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