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那苦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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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546 | 回复1 | 2015-12-16 19:31: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  
        
    “ 开门、开门、开开门。”“啪啪、啪啪。”叩窗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一样轻。“是我回来了。”
    母亲惊呆了,仿佛心就要从那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只见她一轱辘翻身起来,用被子盖严我的头,飞快地奔向了窗台。
    母亲在窗台前通过对话才披衣下炕,顺手摸到备在炕头的高粱稍子在火中点燃,借着微弱的亮光轻轻地推开隔间小门,走向奶奶生前住的里屋。里屋也有门子通往院中。
    小寒里的一场雪把大地铺的严严实实,南山梨园的梨树枝上挂满了洁白的冰凌,仿佛就像春天盛开的梨花。在大庙的西墙下,有几个老农曲卷着手臂,脑袋缩进宽大破烂的棉袄里,好似雪地里的稻草人,懒洋洋地看着墨迹未干的标语和大字报。
    母亲和我们也苦苦地熬到了年关。吃过午饭,和母亲最要好的婶子,来到家里悄悄地告诉母亲:“他叔让我来告诉你们,最近中央下发了文件,要停止一切所谓的文攻武卫,要求在外躲难的人们回家安心生产,咱们提心吊胆的日子快要过去了。”
    听了婶子的话,母亲过去的忧愁在她脸上消失了。“孩子们,快过年了,今天咱们动手收拾屋子,把家里家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架它个大大的年火,让那些过去的惊恐见鬼去吧!呵呵呵。”
    每逢春节,按照家乡的风俗习惯。全家人都要早早地起来,先请回在天宫述职的灶王爷,用白面蒸的猪羊敬奉过后,才能请回已逝的祖先,然后把祭祀过神灵的猪羊摆上祖先的供桌,用小碟子奉上香喷喷的饺子,在祖先神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头,才允许大家开饭。
    我家和往年有所不同,给祖先奉饭的不是小碟子,而用的是大碗。更让我奇怪的是姐姐每次奉饭回来却是空碗,有时姐姐还陪祖先吃完饭才从里屋回来呢。
    我问母亲:“娘,姐姐是到里屋给谁送饭呀?”
    母亲答 :“当然是给你们的爷爷奶奶送饭啦。”
    我问:“ 别的人家都用的是小碟 子,为何咱家用的是大碗呀?”
    母亲吃惊地看着我。连忙说:“这是对爷爷奶奶的尊敬呀。”
    “哦,爷爷奶奶每次还真把饭都吃光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母亲露出恐慌的面孔:“一个小孩子问这些干嘛呢,你到外面不许胡乱说话,如果在外面胡说八道娘听了回家会打你的。”
    过了几天,母亲认真地和我说:“儿呀,看来你已经懂事了,父亲那天深夜回了家,假如让他们知道了,父亲就会被他们打死,明白吗?”
    “母亲放心,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回答母亲。
    母亲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高兴地说:“走,咱们去看看父亲。”
    母亲是个苦命人,她苦苦的一生就好似这杯浓浓的苦丁茶。母亲所受的苦却远远不止,那是因为父亲。
    父亲中等个子,圆圆的脸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大脑对事物反映超快。说话嗓音很高,做事非常干净利索,从不拖拖拉拉。一生乐于助人,喜欢抱打不平,一般不会三脚两拳的人近他不得。这也是他能躲过这次灾难的原因之一。还有一点我特别敬畏父亲,无论两派争斗怎样激烈,父亲从不伤害任何一个人,父亲在家乡解放前就加入了地下党组织,曾经为家乡的解放和家乡的土地改革做过一些事情。
    父亲也有缺点,年轻时脾气暴躁,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文革开始刚开始的时候,只因在一次批斗会上,一个和父亲同龄的好干部、一心为民的带头人,曾经出席过省表彰的劳动模范。造反派让他站在高高的板凳上对他人身攻击,最后被造反派一脚踢下板凳栽倒在地。父亲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上前讲理,结果和造反派打了起来,这就是他们说父亲是所谓‘保皇派’的来历。
    人们对父亲的传闻轶事很多,解放前夕,县大队的李政委来我村开展工作,不料身份暴露了,国民党县党部派人包围了我家,情况十分危机。父亲灵机一动,让叔叔穿上奶奶的衣服,系上奶奶的头巾,然后挪动院角的红薯窖的盖子,才不慌不忙地把大门打开,叔叔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敌人的眼皮子下逃走了。敌人把屋里屋外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叔叔的影子,看见院子角落的红薯窖子被人动过,取了两枚手榴弹扔了下去才回家交差了。
    看见眼前泡好的苦丁茶沉思许久,几次送到嘴前却不忍下咽。母亲没有岳母刺字那么神圣,母亲没有李清照慷慨激昂的《夏日绝句》,母亲更没有孟姜女可歌可泣的感天之举。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再也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母亲的悲惨遭遇只能感动我和我的家人。
    转眼过了惊蛰,在外躲难的人们都返乡逐渐地恢复了生产。母亲看到真的不会再发生过去那么可怕的事情,才让父亲走出那阴暗潮湿的小屋,住进了村里举办的‘学习班’。经过驻村工作组的严格审查和本人的‘老实交代’,半个月后父亲也出工参加生产队里劳动了。
    没有经历十年动乱的七零后,他们真的不会知道那个时期我们国家所发生的一切。就是略有所闻,也只能在电影和饭场上道听途说,吃那糠窝窝头和野菜的滋味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况且那东西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从小就是父母亲和两个懂事的姐姐的重点保护对象,但每天也只能忍受饥寒交迫的煎熬。
    一天中午,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接过母亲为他端来一碗酸菜稀饭,几次送到嘴前却难已下咽,父亲最近咳嗽的频率也多了起来。母亲感觉父亲好多天咽不下东西,于是急忙询问父亲。
    “他爸,这几天你是不是身体哪儿不舒服?”
    “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父亲回答。
    “他爸,身体不舒服就得早早让医生看看,不然小病会拖成大病的。”
    “这几天老感觉浑身无力、胸闷气短,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
    母亲急忙把医生请来,等医生号过脉,听了父亲的胸部,确定父亲可能是患了胸膜炎,并且胸部很可能发生积水,让父亲再到公社卫生院检查。
    经过检查,父亲的病情基本确定,并且用那50毫升的注射器抽去了胸部的积水,还抓了几大包中药。
    经过多次反复治疗,父亲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而且更加严重了。剧烈的咳嗽折磨得父亲下不了床,母亲的忧愁又回来了。
    父亲哀求母亲说:“他娘,这次看来我迈不过这道坎了,咱这家境也不能让我再拖累下去,咱们放弃治疗吧。”
    母亲果断地说:“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不行咱就去城里,到大医院弄个明白,我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弃你的。”
    “他娘,不能这么说的,我这辈子欠你太多太多了,我年轻的时候就不知道珍惜感情,请你原谅。本想在后半生弥补我以前的过失,看来只能在来世了。假如有来生,我当牛作马也要报答你一生一世的。”
    “别说胡话了,你没有错,夫妻本是同栖鸟,男人在外面打拼也是为了这个家,只愿咱的命不好,没什么谁欠谁的,我去借辆小平车,明天一早咱们到大医院瞧病去。”
    “求求你别再为我四处奔波了,我知道你也是一身的毛病,孩子们还指望你呢,为一个将要踏上望乡台的人不值得,孩子们还靠你呢。”   
                                           
                                                           四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喊醒大姐,然后用被子把车里铺软,好话歪话说动父亲上了车, 母亲架起车辕,大姐拉着偏套,风风火火地向城里进发了。
    三十多里的山路坑坑洼洼、而且还要翻过两个陡坡,母亲谨慎地注视着脚下的道路尽量让车平衡。生怕摇晃的小车引起父亲的咳嗽,剧烈的咳嗽会让父亲一阵子缓不上气来,而且还会撕心竭肺地疼。
    车到丹河岸边,看见奔流的河水大姐就有些晕糊了,母亲挽起裤腿东倒西歪地背过大姐,然后才拉着父亲趟过了宽阔的河面。汗水和河水把母亲的衣裤全部浸湿了,两只布鞋也变成了顽泥疙瘩。
    好不容易来在医院,母亲和大姐架着父亲寻到中医门诊,看病的人把门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在门诊室内等待的病人却无奈地返出门外,医生要下班了。
    不大一会儿,门诊走出来的是个老医师,花白的头发下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白净消瘦的面孔显得格外疲劳,已经从母亲身旁走过几步的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母亲那顽泥未干的双脚,再慢慢地把目光移到母亲的脸上,母亲两脚的顽泥和脸上的泥污感动了医师。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医师问母亲。
    “我们是走了三十多里路的农村来的。”母亲答。
    “今天天气很好,你的两脚怎么弄成顽泥呢?”
    “我们是趟过丹河水过来的。”
    “哦!挺远的,恐怕回家又要摸黑了,你们进来我看看。”
    医师仔细地给父亲做了检查,又详细询问了在家的治疗情况,然后拿起了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医生推门进来。“张院长,叫我有事吗?”
    “你领病人到透视科做个片,我要急用。”
    张院长仔细看过片子说:“好险啊,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假如再延误几天错过最好的治疗时期,假如你们在家还是让庸医治疗下去,假如   ······   不说了,我也饿了,你们到楼下取了药,快快回家吧,要么真的要摸黑了。记好,一礼拜以后再来复查一下,本来是小病。唉!”
    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父亲恢复得很快,一个月过后,就可以下地参加劳动了。由于倒霉的运气时常惦念着我家,我们的家境自然不会好过的。无论母亲怎样反对,父亲还是和生产队要来头毛驴拉平车搞起了副业。
    虽然母亲每天下地参加劳动,虽然母亲照常打理家务,虽然母亲每天不知疲倦地忙里忙外,其实母亲的身体逐渐地越来越糟,止痛片一类的药物越喝越多。一天傍晚,下地回来的母亲和往常一样准备做黑夜的晚饭,突然眼前一阵昏暗栽倒在地上。经过医生尽力抢救,母亲才慢慢地苏醒过来。父亲急忙叫人找来用来晾面的木器,要送往离家最近的卫生院治疗。而母亲坚持要到离家稍远的医院。
    母亲住院期间,在外工作的舅舅和姨母不断地前来探望。并且强烈要求母亲转到前面所说的那家医院,那家医院的医疗水平比这家医院还要好一些,而母亲每次都婉言谢绝。事隔多年以后,大姐才告诉我们母亲不到那家医院治疗的原因。那家医院和娘家很近,母亲的娘家在村里算是富足的家庭。母亲不想让娘家的人知道自己悲惨的命运,这就是我可怜的母亲。
    医院曾经多次说服父亲让母亲出院,母亲也想放弃治疗回家。母亲的身体像台报废多年的汽车,历经超长强度的长期作业,已经不适合全方位的大修了。按照过去老中医的说法,母亲患的是“疑难杂症”。他们无论用怎样的理由劝说父亲,父亲都不松这个口。
    扬了几天的沙尘暴一直刮个没完,气温也在逐渐地下降,寒冷的冬天慢慢地来临了。
    这几天母亲老感觉心烦意乱,窗外呼呼的北风吵得母亲不得安宁,无奈的医生只好让姐姐给母亲服了半片安眠药。
    母亲很累,母亲终于在窗外呼呼的北风中睡熟了,母亲那慈详的面孔带着甜甜的微笑睡熟了······
  
后记
  
    我不敢随意评论那发动文革的对与错,因为我不是史学家。我不敢随意评论那文革时期的荒唐争斗,因为我不是政治家。我更不敢随意为遭受和我家一样痛苦的千千万万个家庭鸣冤叫屈,因为我是一只田间地头随意爬行的小蚂蚁。我只敢说,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恰恰就发生在这五年。文中提及到的四位不同时代的母亲,其中三位就象我喜欢喝的苦丁茶。
    苦丁茶又名苦灯茶,生长于长江中下游平原,化学成分:含熊果酸、β-香树脂醇、羽扇醇、蒲公英萜醇等。性味:性大寒,味苦、甘。主治功能:散风热,清头目,除烦渴。用于头痛、齿痛、目赤、热病烦渴、痢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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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莲 | 2015-12-16 21:18: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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