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 以观沧海
三国时曹孟德率军北伐,写下著名诗篇:“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毛泽东诗“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我对碣石山早就向往观瞻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秋黄落叶飘零时,有位朋友要我开车去送她回老家,她老家就在滨州市无棣县大山镇,此行正好圆了我那个向往已久的梦。
小时候,听我们村里见过世面的四爷爷讲了大山的雄伟、壮丽,从此我便向往大山。平原是我家乡盐碱滩上旱不死涝不坏的刺槐林、野芦苇,是村庄后面刘树林里一头孤单的渤海老黑驴。而山,那种有高度,那种庞大的,伏在云彩下的坚实堆积物,则是一个平原男人的梦境、一只可以飞向远方的老鹰。我生在白帆点点的黄河北岸,长在渤海湾西那片春天开满茅草花的盐碱滩。我的整个童年都陷落在平踏踏的荒滩碱野里。
长大后我见过很多大山、名山。从泰山和昆仑,从太行山到黄山,我的脚步几乎踏遍了祖国版图的所有名山和荒山,但我却没有到过离我们老家只有几十公里的碣石山,这让我非常遗憾。这是因为那山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在最近几年才通过网络知晓,身处渤海之滨、黄河口的大平原上,竟然有座山,而且还是座名山。
夏日芦花纷飞,梦想见识大山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家乡那遍地的盐碱野草,茫茫大平原上会有座山。可是,从白发苍苍的老翁,到稚小少儿,没有人说过黄河入海口有山。中国地图甚至山东地形图也没有标注。倒是听人常说,鲁南山地到北京燕山,南北800里皆是一马平川。
在路上,朋友说,真的有一座山,不过是那种小土包,位置在入海口西北部,无棣县东北角。现在已经开发成了旅游区了。汽车穿过挂着白花花盐碱地的渤海内陆惠民、阳信两县,沿246省道,直插无棣县东北,见路标上“无棣”字样,我的心就紧张起来,眼睛像寻找在空中的小麻雀,忽左忽右地巡视,生怕不小心错过那座山。朋友说,别看了,还早呢!
汽车在大片大片白茫茫的盐碱地中飞奔,路旁那耐碱而茂密的柳树,长得郁郁葱葱。沟壑里长着密密实实的芦苇丛。行驶了半个多小时,驶过一个小镇子,又躲过横穿公路的毛发脏黑的绵羊群,隐隐约约的“山影”终于出现了。我立即兴奋起来,车速明显加快。逐渐地,我看清了,形成“山影”的庞然大物不是别的,而是一地越堆越高的石头。石头堆得高了,那石头就大了,人就感到了风动,而白云也在天上飘。石头堆积物的垂直高度尽管不很高,突立在辽阔入海口平原上,却是挺拔高俊。能够以八百里平原为根基,在八百里平原上一峰独秀的,不是山,又是什么?
本想停车去游玩一番,可朋友却推脱家里有急事,我不得不开车继续前行。车子在山脚下驶过,我贪婪留恋的目光,尽情观赏着这久违的山。但那山渐渐离我们越来越远,变得渺小,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朋友的事情办了一个下午,我心里实在是记挂那座山,拒绝了朋友的盛情挽留,我开车来到了碣石山下的大山镇。我把车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前,我打算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去爬碣石山。
在小镇上吃了几个当地的特产水煎包后,我一个人溜达着向那海边走去。步行一个小时,傍晚时来到海边一座山坡上。这座山光秃秃的,黑色的山石在彤红的晚霞映衬下酷似熄灭的焦炭。这儿有个小村庄,几幢灰色的房子倚山建筑在似乎已被放弃的采石场上,路上满是泥泞,说明这是个衰败的村庄。山坡那边,尽管暮色苍茫,景色却十分漂亮:在荒芜的海滨尽头,在金色的沙丘与蓝色海水之间,一洼洼积水反射着空中的光线,有的银光幽幽,有的红光闪闪,像一条条长长的鱼儿在沙滩上挣扎扭摆。
这是一个奇特而凄凉的地方,大海被茫茫荒滩隔开,消失在天际。左侧,即朝着海岛中心的地方,山峦起伏,近处的山丘呈黑褐色,像大海中的礁石,远处的山峰则呈蓝色,使人联想到褐色城墙后面那美丽而充满朝气的城市。
山上布满黑色的岩石,宛如海水退后露出水面的礁石,一群海鹰在岩石间盘旋。我认为应该从岩石上眺望海上与沙滩上的情况,便爬上一块岩石的顶端,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来,俨然像个领航员。夜色十分幽静。山坡上的村庄里几处灯火莹莹,灶台上的炉火忽明忽暗。微风抚弄着树木,带来了一阵阵海腥味。天空中繁星闪烁,仿佛距离大地越来越近。我觉得应该回去了,便慢慢向小镇走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信步走向那座碣石山。碣石山当地人叫马谷山。沿山北一条低洼不平的小路进山,满山的石头多是细小碎石。石头多为圆形,仿佛一个个紧握的铁拳头。颜色多为黑色或者灰色,也有青的,黄的。还有暗红色的,让人见了,疑是民国或大清时期凝固的血。北山,有长方形的山包,开阔平坦,长着正在泛黄的野草。在山沟里长着茂盛的松树和槐树,还有很多低矮的灌木丛。过了山包,陡峭的山腰处,尽是奇形怪状的小山峰,还有几十米到百十米深的悬崖。那个最深的悬崖右侧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名为马龙洞。洞的旁边又有一个封闭的石门,门首上有一块石刻的牌匾,上面雄劲的“碣石门”三个大字,格外显眼。旁边有铜制的牌子介绍:“秦始皇派道士徐福去东海求长生不老之药,徐福来到东海边,在竭石山上看见一座仙洞,他在洞口刻了竭石门。后来秦始皇真的来到竭石山,并且找到了竭石门,从此相信了徐福的东海有长生不老药的鬼话,让徐福在乐陵挑选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去了日本。后来人们怀疑日本人就是中国人的儿孙后代。”
随着继续往上走,那山势越来越陡峭,小路更加崎岖难行。旁边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些石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堆积在一起,这是让我没有想到的。这些石头都透着幽幽的黑色,大者几十米高,小的如磨盘、如皮球、如拳头、如鸡蛋,如枣如绿豆,最后细如粉尘。以我的判断,这是一座火山喷发后,遗留的火山灰堆积而成的。
再往上走了一段时间,风比山脚下大了许多,山沟里和路旁的树都很瘦小,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动。摇摆中的树枝带着叶子发出哗哗的声音,让我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的诗句,想起秋天的确来到了。攀上曲折的几十级的台阶,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了一处面积很大的平台。平台东北边有一个亭子。亭内有一石碑,碑的正面刻“魏武帝曹操登临处”,背面刻有曹操的《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进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平台东南角西南角各有一处石碑。东南角石碑是为纪念大禹治水的功绩而设立。据碑刻说大禹治水时,曾在这里看黄河入海。西南角的石碑是纪念秦始皇在此登高观海的地方。在平台上有为游人休息设置的石凳子。我坐在石凳上掏出香烟点上一支,正吞云吐雾间,却被一个领着孩子的一个男人阻止了。这个中年男人戴了一幅宽边眼镜,谈吐文雅不俗,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与他攀谈后才知道,他原来是这个镇子的小学教师,姓李。他说山上树木杂草很多,不注意就会引起山火,所以必须小心。知道我是慕名这山而来的后,他如数家珍般,兴奋地和我聊起了这座神奇的山。
李老师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这座山非常了解,也对这座山非常自豪。他听老辈人讲,这山虽然不高,在平原上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三面是广阔的大平原,东临大海,黄河在此汇入大海。历史上关于这座山,有很多传说。相传秦始皇曾到过这里。徐福和秦始皇要求带童男童女东渡仙山,寻求长生不老之灵药,在此刻石为记。秦始皇来到这里,看到了石刻,相信了徐福的鬼话,派徐福东去,结果是一去不返了。一千七百多年前,曹操率军北伐时,登临此山,留下《观沧海》这千古绝句。李老师说,以前这里佛教道教盛行。山上建有碧霞元君祠、文昌阁、盐神庙,有很多和尚、尼姑、道士在此修行,香火鼎盛。那些庙宇道观在解放后都破拆了。李老师还说,一些大文豪刘长卿、陆游等人也曾登临过此山,并留下诗文。陆游的《即景》里就有“齐州山水窟,登眺有佳处。秋叶海东船,春荠鬲滩树”之说。我不由对这山又增加了敬仰之情。
告别李老师,我继续登高。经过徒峭的山路跋涉,我终于到达山顶。我极目远眺,东方那白茫茫的大海,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天空是那样的蓝,与大海融入一色。天与海的接壤处,有点点白帆,那是渔民的小船。海鸥在起起落落,自由翱翔。我脑海里想象着古人在此的壮志豪情。南面是大片民居村落,那是镇子的繁华中心,一条公路从镇子里穿过,在这山脚下绕过,向北延伸而去。西面是这大山的另几处山峰。北面是我登上这山的山脚。在山下的东面,有几处低矮的岛礁,那里就是我昨晚登临欣赏晚霞的地方。
登峻山观沧海,是何等的壮阔!心中涌起阵阵激动与感慨。这就是紧挨涛浪汹涌的碣石山吗?这是睡在黄河入海口左侧的碣石山吗?我觉得碣石山更像是现实人生活中都海市蜃楼,美丽而又不那么缥缈的幻影。可是,它真的就在我的脚下,它是真实存在的。
我回到家查阅了资料:“马谷山旧称碣石山,地处今黄河三角洲西侧,是鲁北平原上唯一的山丘。系12万年前火山喷发形成的死火山;195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三国演义》卷首右上方,有一张“三国演义地图”,在今马谷山所处的位置,清晰地标有“碣石山”三字;明朝地理学家顾炎武所著《肇域志》记载:
“海丰县有马谷山,即古时大碣石山也。”
我对碣石山感想颇多,人们要开发这座平静沉睡的大山,我觉得有些不可取。要搞开发,必然会破坏山体的本来面目,甚至会让它伤筋动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碣石山,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碣石山能够在八百里平原上百世不崩,一峰独秀,概是与它低调、自养分不开的。我真担心有朝一日,碣石山变成一个人流如织的海滩山地旅游景区。当世俗的喧哗和靓丽给碣石山换了颜面,那碣石山还会这样沧桑雄壮吗?我不晓得。但我又认为,它能在狂涛海浪中、无遮无拦的大平原中生存下来,必然有它的独特生存规律与法则,释然我已不再纠结!
它能在狂涛海浪中、无遮无拦的大平原中生存下来,必然有它的独特生存规律与法则,释然我已不再纠结!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