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敏 发表于 2015-12-20 20:12:45

陋习

一、陋习
   万家坊村的王老太死了,她是得尿毒症死的。因为给她治病,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没有找到肾源,就没有换肾,可几天一次的透析,几年就让这个家里一贫如洗。话说回来,即使有捐献肾脏的,她也换不起,老伴去世的早,她没有什么经济来源,都是靠两个儿子南山、北河,和一个出嫁的女儿海婷抚养。孩子们虽然不富裕,但都挺孝顺,为了王老太的病,都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
   王老太死了,就要操办丧事。这里的风俗就是最少三天丧期,如果是那有钱的人家,或者有本事的家庭,就会出五天丧。当然,一般都是三天的据多,再穷也要三天丧,否则,子孙们就会落个不孝顺的骂名,在村里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以后孩子们找对象都难。一般人可不敢冒这不孝顺、天下大不韪的罪名,所以都尽量会把丧事办得比较隆重、风光无限。村里人见面时就会说:“瞧瞧!人家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真是孝顺啊!给他爹娘买了五寸厚的寿材、请了三帮吹鼓手呢!”
   王老太临死时,怕孩子们再给自己浪费钱财,嘱托他们不要把丧事办得太铺张,挖个土坑,拿张凉席把自己的骨灰盒埋了就行,更不要雇请吹鼓手。孩子们都是非常孝顺的人,平时非常听老人话的,现在觉得一张凉席就把老母亲埋了,说不过去。不请吹鼓手,也总得买口一般的棺材吧?
   村里所有的近枝族人,得到了王老太病故的消息,都从家里赶来。有那在城里打工上班的后生,也都纷纷赶回来,这风气不用约定就已俗成了。你可能一辈子不结婚,但你一辈子不可能不死老人。所以村里死了人,不管是当官的还是种地的,都必须回来帮忙。
   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因为在村里德高望重,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操办丧事的最高常任理事委员。在村里当主任的、当队长的,就算是候补委员了,执行上面的意见,很有顺序地安排年轻后生各有分工。首先安排几个人赶紧开车去报丧。拿着丧事主家的亲戚名单,奔向四面八方而去。然后再安排几个人跟着火化车去火葬场火化死人。其余的人有去挖坑垒砖切墓室的,有去定做墓碑棺裹的,还有去联系舞台班子吹鼓手的。女人们都用才买来的白布,缝制孝衣孝服。院子里盘起了大灶,锅里炖了白菜豆腐猪肉汤。
   这些费用是需要很多钱的。南山和北河弟兄俩,本在头天晚上商议时,不想这样搞的,可是“常委”们都请来了后,老头子们一听,立刻就急了:“这怎么行?你娘受了一辈子苦,临了也没有享几天福,你们就这样寒酸地让你们娘走?”
   弟兄俩没办法,他们真的怕村里人笑话他们不孝顺,所以就没有敢坚持他们的打算。但是各自的媳妇却都说家里确实没有钱了。这可把他们难住了,那些派出去的人都要拿着钱去办事的,火葬场不给钱可是不给火化的;那棺材和墓碑也不能赅帐的;村里那些人都来帮忙也不能不管饭吧?没有办法,南山北河弟兄俩赶紧都去张罗钱。最后连抓带借地终于凑足了几万块钱,交到了丧事管委会记账先生的手里。
   管事的请来了一帮吹鼓手歌舞团。吹一段唢呐,唱一首流行歌曲,然后几个小姑娘跳起了“狂嗨”舞蹈,屁股扭来扭去,个个挠首弄姿,不伦不类。可围观的人们却张嘴咧腮笑逐颜开,看得津津有味。热闹得声音邻村的人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媳妇、生孩子、办喜事的呢!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呲牙咧嘴,嘻嘻哈哈,和穿着孝衣系着麻绳、跪在灵棚里的哭丧的孝子孝孙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南山和北河痛哭流涕:“娘啊!娘,我们不孝啊!在您需要用钱治病时,我们没有钱给您治病,可您老人家走了,我们却摆了舞台,唱起了戏,孩儿们不孝啊!”
  
   二、弃棺
   刘老头有三个儿子,两个都有本事。一个是厂长,一个在镇上上班,最小的儿子林子没本事,就在家种地。刘老头得了癌症,住了院。那两个有本事的儿子却都没有在身边陪护,都说自己的工作重要,脱离不开,最后还是在镇上上班的二儿子提议:“大哥二哥共同出钱,三弟出人,在医院照顾老爷子。”
   林子对大哥二哥的表现很不满,可是他非常孝顺,不管哥哥们如何,自己是要尽自己最大孝心的。再说父亲看病确实是大哥二哥出得钱多,自己种那二亩地,每年连孩子上大学的学费都不凑够呢。没办法,林子就无微不至地伺候着爹走完了最后的时光。
   刘老头去世后,三个儿子就为办丧事出钱、办完后分钱的问题,吵了一架,还差点动手打起来。老大说自己是厂长,厂里的人会都来随份子,所以要多分一份;老二说他是镇上的负责人,镇上的人和各村的村主任,肯定都会看他的面子随礼,所以更要多分一份;只有老三闷在那里不吱声,因为自己没本事,随钱的少。最后请来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头们裁决。丧事委员会最后裁定:共同承担丧事花费;来了随份子的,先问好是奔着谁家来的,然后准备三本账本,一一记下。
   出殡头天晚上结账时,老大的账本上是十五万多;老二的账本上也十多万;老三的账本上却只有一万多点,因为老三的份子都是村里的乡亲们,毕竟有钱的不多。五百多人的小村,一百多户,村里现在的随礼行情一般都是一百元,这一万多块钱就是说,全村的人都随了份子了,几乎一家没落。
   出殡那天,四外八村的人都来看热闹。几帮子歌舞团,吹鼓手都尽情地表演着粗俗的内容。这边唱起了李二嫂改嫁,那边跳起了脱衣舞;那边唱起了“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这边就表演起了二人转“二傻子娶媳妇”……那个乱腾劲啊就别提了!围观的人们却被演员们逗得前仰后合地哈哈直笑,连那灵棚里守灵哭丧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脸上没有一丝的悲痛,随着哈哈大笑。
   下午,出殡了。几个外甥要拜殿,拜殿可是从古代遗传下来的。有九拜二十七磕一柱香之说,还有十二拜三十六磕的;最厉害的是大拜二十四拜。原先有人会,现在都嫌麻烦,基本都失传了。就是最简单的九拜礼,也是有很多讲究的,有二十多个礼节三十多个工序,错了一个后面的就会都乱套,大家会笑话的,所以都要认真学,多练习才能在拜殿时不出丑。至于大拜二十四拜,最后一哆嗦,那可是一般人拜不了的,几百个工序,错一不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成的,所以就逐渐失传了。
   从村里到老坟地大约有四里多路,大伙要抬着沉重的棺材去坟地。天突然下起了小雨,去往坟地的路是土路。原来的棺材是厚实的木料制作的,现在老大老二有了钱,订做了一副大理石棺材,棺材有三百多斤重。在路滑泥泞中抬着这样沉重的棺材,人们都有些吃不消了。换了几波人后,每波人由六人增加到八个人,可还是都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棺材抬到了村外的小树林时,人们都把棺材放下了。跟在后面的孝子孝孙孝女孝媳们,都不知出了啥情况,围观的人们也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跟在棺材后面的老大,忙问管事的怎么不抬了?
   管事的说:“我们每家都办过红白事,不是娶媳妇就是出丧事,可每次有事都是老三林子跑前跑后的帮忙张罗,从来没有不参加过。你们老大老二回来一次了吗?”
   “我们厂里不是忙吗?工作紧,任务重,真的脱离不开啊!”老大解释着。
   老二也走了过来,他很赞同大哥的理由:“我们家由老三代表我们就行了!我在镇上事情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难道就不忙吗?谁家没有事?地里的庄稼熟了,我们不去收庄稼,都来帮忙出殡,我们的庄稼可都淋了!都知道种庄稼是抢收抢种,这几天要不是来你家帮忙,我们的粮食都入了仓了,今天这小雨正好再种玉米。难道我们的事情不如你们的重要?”管事的很激动。
   “我给大伙出钱吧!每人一百!”老大狠狠心说。
   “谁稀罕你的臭钱?大伙是看林子的面子才来帮忙的,现在我们已经把人情还给林子了,你爹的棺材我们就抬到这里,后面就是你弟兄俩的事了,我们走!”管事的说完一挥手。
   人们都嘻嘻哈哈地往回走了,那棺材和花圈供桌等都没有人管了。穿着白衣孝服的送葬的人们都慌了,这里的风俗都是村里人帮忙埋葬死人,可不能自己家人抬棺材啊!这时老大老二,还有他们的媳妇,才真正的哭了起来,不是哭死去的老人,是急怕而哭的。
   棺材丢在半路没有人抬,父亲死了没有人埋,这要是说起来,好说不好听,丢人可真丢大了。厂长和镇上的领导这次真快要急死了,以后还怎么在人前说话?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现在有钱雇人也没有来的,谁会给人家去抬棺材啊?平日里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老大老二傻眼了,可怜兮兮地看着老三,没有了主意。人们都回家了,剩下的全是自家的亲人近枝。老三说:“啥也别说了!赶紧回去给父老乡亲磕头去吧!”
   最后善良的乡亲们还是又帮忙把老人埋进了老坟。都是看刘老头生前的仁义,和老三林子的忠厚,才回来的。
   这件事在四乡八村出了名,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从此再有办喜事丧事的,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就乖乖地回到老家,尽心尽力地帮忙操办。
  
   三、麦芒
   麦芒是马家村人,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都叫他的外号:麦芒。
   人们为什么叫他麦芒呢?这里面有个故事。麦芒小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孩子都在作业本上写生字,麦芒却不,看到啥就写到上面,所以他家的物件上面,全是他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老师要作业时他交不出来,被经常罚站,站在太阳底下暴晒他也不怕。但到了期中考试,麦芒竟然考了个第一。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脾气,被人叫成麦芒,意思是他是不听话的刺头,人们眼中的另类。
   后来麦芒上高中,人家都住校,他却不住,坚持每天在家和学校间来回跑,他认为这样可以锻炼身体。结果他的身体真的很好,体育课都是成绩优异。
   高考没有考好,麦芒的爹让他再复读,他没有去,认为在家务农也会有发展前途,是金子在那里都会发光。他爹是个出名的“倔牛”脾气,但“倔牛”用棍子也没有把麦芒赶回学校去。
   马上就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可是麦芒家的房子还是破败不堪。“倔牛”对儿子说:“这房子是我年轻时去天津推土挣钱盖的,当时也算挺气派的!现在不行了,我已经老了,没有本事再给你盖新房子了,以后娶媳妇盖房子,要全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麦芒也不出去打工,也不干买卖,在自己的地里盖起来两个大棚,搞起了肉鸡养殖。那年正赶上全国禽流感,养殖户都赔得精光,哭爹喊娘。人们都劝麦芒别搞养殖:现在正是养殖业的低谷期,赔钱的时候,你现在建大棚,这不是明着跳火坑吗?
   麦芒不听,建好了大棚,进了一万只雏鸡,搞起了肉鸡养殖。正如人们的预料,第一批鸡他赔了三万块,一向冷眼旁观的“倔牛”实在看不下去了,让麦芒先停停,看看行情再上雏鸡。可是麦芒却没有听,没有本钱了,他就去找他的同学想办法,因为这时他的很多同学已经毕业工作了,都有了本事了。一个银行工作的同学,起到了关键作用,帮麦芒贷了十五万元款。
   麦芒又进了一万多鸡苗,养殖场又活跃起来。麦芒又把邻村因为赔钱闲置的十个大棚租赁下来,雇人帮忙养殖肉食鸡。这时禽流感已经得到了有效地控制,由于养殖业大部分都下马,或者倒闭,养殖的禽类、肉类食品紧缺,价格上涨幅度很大。麦芒原来那两个大棚养的那批肉食鸡,去除成本净赚了七万。邻村那十个大棚里的肉食鸡也快要出栏了。
   麦芒养殖成功了,人们都竖起了大拇指。
   麦芒盖起了新房。麦芒的新房很特别,不是那种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竟然是用方石垒起来的石头房子。别人都看着这又矮又难看的石头房子嘲笑他:什么年代了?还盖这样老气横秋的房子,一点面子都没有!可麦芒却不这样认为,石头房子结实,耐用,还冬暖夏凉,好处多得很。
   有了钱后的麦芒,提亲的挤破了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上学的上班的,个个都很漂亮迷人。可是麦芒一个也没有相中,他心中早已有了人,就是本村里的寡妇翠花。翠花其实是麦芒的叔伯嫂子,她丈夫就是麦芒的叔伯哥哥。麦芒在叔伯哥哥结婚时,还在上高中,在哥哥的婚礼上,他被翠花那迷人的身姿吸引得如醉如痴。翠花那羞涩含蓄地微笑,那神情动作,无不透露出优雅。麦芒心里有种莫名其妙地悸动,她不就是自己心中的女神吗?
   麦芒有事没事就往翠花那里去,为得是能多看她一眼。他上高中时每天回家都要到翠花家里站站。自从叔伯哥哥因为车祸去世后,麦芒更是翠花家的常客,帮助她收种庄稼,干些体力活。翠花对这个小叔子也有好感,觉得麦芒人品正直,又有文化,说话虽然很腼腆,可是却很文明,不像那些不三不四的光棍汉,说些流里流气的挑逗话语,翠花特烦那些人。
   在翠花这件事上,麦芒的爹娘是非常反对的。麦芒长得并不孬,家庭条件也好了,那么多大姑娘都等着让他挑,可麦芒却喜欢上了一个寡妇。翠花比麦芒大很多,还带个孩子,最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翠花是麦芒的嫂子,是自己的侄媳妇,这样丢人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他们老脸往哪里搁?所以他们坚决反对。  可麦芒这次比以前还坚决,比他爹“倔牛”还倔,硬是和翠花住到了一起,他们偷偷地办理了结婚证,连正式婚礼都没有举行。把“倔牛”差点气死,不让他们进门。麦芒就住到了翠花家里,他觉得能跟自己的女神在一起,死了都愿意。
   麦芒和翠花的养殖场规模越来越大,成了当地最大的养殖户。在他们的影响和带动下,附近村里都搞起了肉鸡蛋鸭养殖。麦芒成立了养殖基地和合作社,教给大伙养殖技术,帮助他们跑销路,大家都把麦芒当成了主心骨,有什么愁事难事,都来找麦芒帮助解决。
   “倔牛”死了,他得的是脑出血。在他得病住院期间,是麦芒翠花两口子悉心照顾的。“倔牛”虽然动了开胪手术,脑子清醒了,可是身体却不能动弹,只能让人接屎端尿,喂汤喂饭。老伴已经早他两年前就去世了,虽然他嘴上说过不认麦芒和翠花,还骂他们都伤风败俗,不成体统。但是两口子却没有计较那些事,尽心尽力地去照顾他。这次他不能动了,儿媳妇给自己端屎端尿抹身子,“倔牛”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起以前自己以前对待她的那些不好,还把她送来的东西扔出去,有几次他去她家里骂她是狐狸精,但现在翠花却不记前嫌,不嫌自己脏……“倔牛”愧疚的流下来两行浑浊地老泪,自己以前真的太不对了!
   麦芒和翠花持侯了“倔牛”半年。他们的孝名被人们当成了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像麦芒和翠花那样对待老人……
   “倔牛”死了,人们以为麦芒和翠花这样孝顺的子女,一定会为父亲隆重的举办葬礼。麦芒现在是致富带头人,又是村委主任,不缺钱,更有人缘,不为父亲风光大葬太说不过去了。人们都想等着看吹鼓手歌舞团的表演呢!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麦芒和翠花竟然选择了简朴的葬礼,当天就把“倔牛”给埋了,既没有请吹鼓手歌舞团,也没有立碑买棺材,更没有摆席请客收份子钱。只是让村里的几个后生帮忙把爹火化了,骨灰放在了村里才修建的祠堂里。
   这座祠堂也是麦芒当选村主任后筹建的,因为大家都实行土葬,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包,越来越多,占用了很多土地。麦芒觉得那些地太可惜了,他决定打破这些俗规。建好了祠堂,以后村里再死了人,火化后就把骨灰盒放进祠堂里,这样就减少了占用土地的坟包。他还提倡把老坟都迁出来,增加了村里几十亩土地。
   他的丧事简朴的做法,虽然受到了那些封建礼教很深、毒害思想严重地老人们的严厉批评,但却得到了大部分年轻人的拥护,因为再像以前那样劳民伤财,封建迂腐的做法,根本就是不能提倡的。人们都在上班挣钱,有的还要干地里的农活,在葬礼上都待好几天,也是浪费时间。有钱就趁老人活着的时候多孝敬孝敬,死了再搞那些花样,就是给活人看了,有什么意义?
   现在马家村里的风俗非常好,人们已经接受了麦芒的红白喜事简约简办的做法,老人们也得到了年轻人的细心照顾,孝敬老人的风气得到了大力发扬,村里一派祥和景象……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12-20 20:41:29

此篇有意思。欣赏了

洛沙 发表于 2015-12-21 06: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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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 西部文学)

钟文莲 发表于 2015-12-26 16:00:27

拜读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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