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小说】天堂小镇

一      那年，林小伟二十二岁，刚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一个 名叫天堂的镇卫生院实习。天堂，一个名字充满诗意的小镇。镇非其名，人们都说很偏僻，距县城六十多公里，且位于大山深处。这对于从小生活在西安大都市的他来说确是一种考验。此前，父母曾多次劝他，他们可以拖个熟人，让当地卫生局把他放在县级医院实习。不就实习嘛！完后还是要回西安的，何必让孩子受那个罪。听说山里人都很野蛮，也很愚昧。林小伟回绝了。他说，自己喜欢挑战，越是艰苦，越想尝试一下。他需要历练。     在县卫生局报道后，他便扛起行李，跨上县城通往天堂镇的班车。五分钟后，他便和车上的旅客混得很熟。车上的旅客大多为县城到天堂沿线的农民。个个红脸膛，大嗓门，互相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吵架。和他所生活的西安人截然不同。但这却让林小伟一阵窃喜。他不断和这些农民拉着家常，打听着天堂镇及天堂卫生院的一切。同时给自己拉着广告。他说，自己是西安医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希望大家以后看病多捧场。车上旅客皆大欢喜，纷纷点头应允。     一个半小时后，班车在天堂卫生院门前停下，这是班车终点站，车上旅客纷纷下车。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扛起林小伟的行李说道：“林大夫，到站了，下车”。林小伟跟壮汉径直走下了车。壮汉是他在车上新交的朋友，名叫刘海，在天堂街道开了家夫妻超市。     林小伟着实是在感动中被簇拥进天堂卫生院的。全院八个职工，除过俩个休假的，其余六人全出来迎接他。有人帮他提行李，有人要领他去看宿舍，还有一位披肩发美女在院中大喊：“林大夫，我的饺子已等你一个小时了，专等你下锅呢”！ 林小伟鼻尖一阵发酸。他今年二十二岁了，长这么大，从未体会到什么叫感动，今天他体会到了。他真想给父母马上发个视频，证实一下，什么叫山里人的“野蛮”。可他已力不从心了。他已被李院长拉倒院食堂的餐桌前。     李院长名叫李红兵，是高林小伟十届的校友，中西医专业，天堂本地人，毕业后一直在天堂卫生院工作，在当地小有名气。这些情况卫生局的同志已对林小伟做了介绍。饭吃得很开心，是扯面，外加两个炒菜：一个鱼香肉丝，一个麻婆豆腐。林小伟吃了两大碗。 快吃完时，披肩发美女端来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可林小伟实在吃不下了，仅吃了两个，剩下的被大家伙分个光尽。在吃饭期间，李院长给林小伟把大家做了一一介绍。披肩发美女叫白丽，管收费和挂号，药剂师许亮，中医老何，公卫医师田斌，灶师傅老王。护士吕艳和医师李小毛休假，明天将会返回。      吃完饭后，李院长让田斌带林小伟去宿舍，让他早点休息。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被褥、桌凳全是新的，比他想像的好多了。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和父母视频聊天起来。这时，刘海推门进来了，拿了包瓜子和花生，放在桌上，见他忙着，把门一带，又走了。                                                                                                                                                              二      太阳暖烘烘地照着诊室，时值三月，阳光温暖而和煦。上班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林小伟还未看过一个病人。田斌告诉他，病人看病一般都集中在前两个小时，以后便和少有了，除过急诊。十分钟 前，倒是有两个人推门进来过。他招呼问是否看病，那两人看了一下他说，找人，又出去了。林小伟不免有些沮丧。正在这时，有三个女孩进来了。林小伟问：    “你好！看病吗？ ”    “看病？我们看帅哥！”一个女孩回答道，其余两个女孩跟着哈哈大笑。三个女孩笑作一团。     林小伟感到受到羞辱，有些生气，脸蛋微微有些涨红。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情绪。     这时一个女孩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    “ 林大夫你好！我们是镇中心小学的，交个朋友吧！ ”    林小伟这才缓过神来，转微怒为笑脸，和三个女孩一一握手，寒暄了几句，并且留了手机号码。    刚打发掉三个女孩，院内又传来一个高音尖嗓门：     “ 请问，林大夫在吗？ ”      一个穿着入时，小鸟依人，挎着白色肩包的女孩 径直走了进来。      林小伟一脸雾水，心想，这不知又是何方圣神。      “我就是，请问，有事吗？ ”林小伟问道。      “看病！ ”    “ 看什么病？ ”林小伟明白，这又是位找茬的。     “相思病。”     “ 相思病？相思谁呀？ ”     “ 林小伟，林大夫。 ”     “你是？....... ”     “吕艳。 ”     林小伟恍然大悟。此人正是天堂卫生院最年轻的美貌女护士吕艳。吕艳，二十二岁，和林小伟同岁，去年大专毕业，分配到天堂卫生院还不到一年。吕艳今天刚从老家回来， 她一进卫生院，听说从西安分来的实习大夫到了，便和林小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时，李院长也进来了。他告诉大家，今天全院共接诊五个病人，三个开了些内服药，已经离院，还有两人正在留观室打点滴。如果一切正常，再过两个小时，留俩人值班外，其余人员便可下班。     林小伟有些失落，今天是他第一次出诊，接诊人数竟然为零。也许他不该来这偏僻的小镇，太荒凉了，偌大的卫生院全天接诊人数仅为五人，四年来所学的知识有何处施展呢？但看到全院的职工都那么开心，对他又那么友好，他的失落一下又荡然无从。人生的脚步每一步都很难，而这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三     琳琅满目的水果、蔬菜成堆摆放，廉价的服装、鞋帽高声叫卖。今天有集。每逢阴历的二、五、八，天堂街道都会有集。无集时，街道冷清得来个狼也不会有人赶，有集时却热闹非凡。十几家商户把这不足百米的街道摆了个满满当当，尽情让四乡八邻的赶集者来回穿梭、游荡。     林小伟静坐在自己的诊室里闭目养神。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他来天堂已经三个多月了。三个多月来，他已亲自接诊了七十六个病人。此时，他还没有处方权，所有的处方都是在李院长、老何、等人的帮助下，在李院长名下开的。但从未出过任何医疗事故，且受到当地患者的一致好评。已有人专门找他这位最年轻的小大夫看病了，夸他热情、认真、有耐心、 态度好。这一切让他满足、自豪，内心有股说不出的成功感和喜悦感。十天前，他回了趟家。这是他来天堂后第一次回家。妈妈说他黑了、瘦了。他笑着说，自己体重净张了一公斤。爸爸问了他在天堂的情况后，抚摸着林小伟的头说，他已在西安替林小伟联系好医院，实习期满便可上班。这让林小伟心头一怔，但还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父母中年得子，林小伟是独生子。     在林小伟的心目中，天堂卫生院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这里有亲情，有友情，有快乐，有幸福。全院加他九个人中，除过中医老何，灶师傅老王年龄稍大，快到五十外，其余七人全是不到四十的年轻人。年轻人思维活跃，每天都有新想法，新活动。悠悠天堂河，清澈见底，波光映影，一路向北，流向甘肃境地。河床两岸平整而肥沃的土地生息着五千多口勤劳而善良的天堂人民。下班之余，林小伟他们常去天堂河游玩。他们拍照、嬉水、逮鱼、捉螃蟹、捞泥鳅。快乐的歌声四处飘荡，美丽的倩影保留于手机相册 。有时，他们也会帮助附近的村民干些农活。时间一久，好客而善良村民早已视他们为最可亲的亲人，常常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吃饭。这一切让这个从小生活在西安大都市的大男孩倍生感慨：什么是原生态？这就是原生态。什么是最淳朴的亲情？这就是最淳朴的亲情。什么是人间天堂？这就是人间天堂。     白丽是护士，她主管收费和挂号，平时和吕艳倒班。老公在县城中学当教师，有个两岁的儿子在县城由婆婆带着。在基层卫生院，每人每月都有四天公休假。 白丽每月休假回县城家外，其余一般都在院里呆着。她是全院唯一一个自己做饭吃的，自称是一个完美的美食主义者。她说，人生的根本就在于吃好，吃好了才能工作好，才能玩好；工作好了，玩好了，自然而然生活就好了。她又说，什么都可以对不起，但绝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胃。她好吃，但身材却保持得非常好。有人不解，曾请求她秘诀。她说：自己虽好吃，但更懂得怎么吃，所以身材就好了。那人回言：一句废话。李小毛常和林小伟开玩笑说，白丽是老牛吃嫩草，对林小伟有意思。林小伟明白李小毛“意思”后面所隐含的含义。他也感觉白丽对自己有着一种超乎常人般的好。但他自认这种好仅仅也只是建立于同事之间姐弟般的好，此外什么也不是。他的归宿在西安，在大都市西安，这是父母的命令，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不想滥用感情，以免伤着别人，更伤着自己。      白丽每次做好饭都会主动叫林小伟到她那里去吃。次数多了，林小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白姐，我给你把伙食费清了吧！ ”     “伙食费？哈哈！你看我白丽何时请人吃饭收过伙食费。你要是过意不去，请姐到西安的香格里拉大酒店搓一顿？”    “好！我请咱们全院人去香格里拉搓一顿。 ”      当然这只是句玩笑，所有人都明白。      在天堂卫生院，所有人都会开玩笑，都喜欢开玩笑。相比繁华的城市，这里的生活是冷清的，是孤单的，是那么的容易使人产生寂寥和落寞。如果说这里充满着快乐，那也是以苦为乐。     吕艳逢人就央求别人给她介绍对象，但真有人给她介绍了，她是一个也看不上。自从林小伟到了天堂后，她的嘴巴一下像抹了蜜，帅哥长帅哥短，且扬言非林小伟这个帅哥不嫁。林小伟明白，这一切都是玩笑，是不可信的。他明白：实习期满，他就要回西安上班了，自己相对天堂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尾声     一年后，林小伟实习期满，离开了天堂卫生院。临行那天，李院长和全院职工及天堂街道的所有朋友，亲自把林小伟送上了班车，挥手告别。     十年之后，已成为西安某三甲医院神经内科主任的林小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独自感慨：有些人注定是让人回忆的，就像我天堂卫生院的那些朋友；有些事，注定是让人回忆的，就像我在天堂卫生院实习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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