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涛散文随笔】春梦无痕雪窦山
本帖最后由 运涛 于 2015-12-24 09:31 编辑唐人写的两部以梦命名的小说《金陵春梦》、《草山残梦》使我对蒋介石的一生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毕竟是小说家言,感情上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蒋介石,对于曾生活于同一时代的影响了中国几十年的蒋介石,我们这代人对其充满了好奇。 今年有机会去浙江,我就做了去蒋介石家乡的打算,想在这里看到比《金陵春梦》、《草山残梦》中更真实的蒋介石。在溪口镇上,看到有一条街,叫应梦路,有许多经营土家菜的饭店,为什么路名叫应梦?与《金陵春梦》、《草山残梦》有关吗?我想知道,却因为听不太清楚溪口的口音,也就没有相问。 第二天去游览雪窦山,终于明白了应梦的含义。在雪窦山游人中心,乘车到山口,下车第一个看到的建筑是御书亭,就解答了应梦的问题。亭中有一碑,写有四个朱红大字:应梦名山。 旁有文字说明:宋景佑四年,仁宗帝赵桢梦游八极之表,醒后为梦中胜境所动,遂诏各地画师绘天下名山呈进。浙东雪窦山契合仁宗梦境。是年十一月特赦谕雪窦山。宋淳祜五年冬,理宗帝赵昀追念先帝这桩雅事,御书“应梦名山”四字赐与雪窦寺。次年四月,雪窦寺广闻禅师特在山口构亭一座,勒御书置于亭中,以炫耀天下。从此,“应梦名山”遂成雪窦山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别称。 应梦是应的宋代皇帝之梦,与“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蒋介石的《金陵春梦》、《草山残梦》并无关联。不过,“应梦名山”之下能孕育出一个中华民国的总统,也是奇数一件。 向西过一个名叫锦镜池的水塘,这在风水学中是财位,过一片葫芦一样的塔林,到千丈岩入口。千丈岩由启功题匾,楹联为“池蓄锦绣忽化九天飞雪,窦涵空灵声如晴午落雷”。 千丈岩因其绝壁千仞而得名,又缘瀑流横飞,别称飞雪岩,宋真宗赵恒赦曰“东浙瀑布”。 虽然这几日都是连续摄氏三十多度高温的大晴天,山中还是非常湿润的,沿路生长着马尾松,属于青锁桥古树群,是浙江省古树群保护对象。还有含水量很大的木荷,俗名何树,在它的树叶成分中,有将近一半是由水分构成的,木荷颇有防火之效果。 过一桥,很快就到了瀑布的上游,可惜峭壁很陡,看不到全貌。这里有一个雕塑,一位老人骑在仙鹤之上,摩崖石刻上有红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里居然是这句话出处的所在。云:雪窦小僧,懒于作功,厌蚯蚓晨鸣相催,以沸水灭之。杀生有违佛戒,方丈命其跳崖超度,面临深渊,怯然泪下,东岙屠夫路遇此情,感己宰猪千百,罪孽尤深,应代为受之,旋放下屠刀,纵身跃下,仙鹤接之,彩云护驾,直上九天,即刻成佛。不过“蚯蚓晨鸣相催”很难解释得通,典籍最早出自《大般涅盘经梵行品》“波罗倷国有屠儿名曰广额,于日日中杀无量羊。见舍利弗,即受八戒,经一日一夜。以是因缘,命终得为北方天王毗沙门之子。”到了宋代释普济所著的《五灯会元》卷五十三中明确有了这句话,是绍兴府东山觉禅师在因圣传法中引用过的故事,“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屠夫广额不可能是中国人,所以这里也就不可能是这句话出处的所在,旅游景点伪造故事在当今也非止一处,不妨学庄子笔下的长梧子,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向上有飞雪亭,才是观赏瀑布的最佳地方,楹联便说“身依老松天上立,眼前飞瀑雪中来”。一条白练,在山崖之上,绚丽出熠熠的银光,在稀疏的绿色植物衬托下,非常壮观。在亭旁,有宋室名臣王安石的塑像和他的《观瀑》石刻,当年考中进士后,王安石被任命为鄞县知县,雪窦山正好属于鄞县管辖之内,他数次游历雪窦,探奇揽胜,吟咏出:“拔地万重青嶂立,悬空千丈素流分。共看玉女机丝挂,映日还成五色文。”其诗与瀑布一同流传至今。 飞雪亭之上有归云亭、乳泉亭,山上有乳峰,乳峰有窦,水从窦出,色白如乳,故泉名乳泉,窦称雪窦,山名亦因此得名。攀到一处,奇峰突起,名为妙高台,也称天柱峰、妙岑岭,它三面直临深渊,显得格外高峻,海拔三百九十六米,平台面积约三百五十平方米,自古为雪窦登高揽胜之地和避暑胜地。1927年,蒋介石第一次下野归里,在此修筑了一幢中西合璧的别墅,以后他每次回乡,都要在此小住。1949年1月蒋介石引退,回到溪口,妙高台成了他幕后指挥中心。妙高台又名晒经台,“妙高”是梵语“须弥”之意译,据佛教解释,人类所住的世界中心是一座大山,叫须弥山。虽然中门置白底黑字匾“妙高台”为蒋介石亲题,但是妙高台这个地名并不是蒋介石所起,也不是为蒋介石而起,但使这里成为中国政治军事的中枢则是蒋介石的原因。 院内有一座石塔,这座石塔是清末民初雪窦寺的住持和尚的浮屠,因蒋介石很是敬重他,故在造妙高台时拆除了栖云庵,留下舍利塔。别墅大门内两旁平房各一间,平顶阳台。围墙把建筑连成一体,总建筑面积四百三十六平方米。天井后三间两层楼房,分别是卧室、会客厅、办公室、警卫室、机要室等,蒋介石走到哪里,他的办公室就搬到哪里,他三次下野,却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对权力的有效控制。何应钦、顾祝同、汤恩伯、张群、陈立夫、黄少谷、林蔚文、李弥、阎锡山、刘斐、刘安琪、张治中、吴忠信、陈诚、宋希濂、周至柔、胡宗南、居正等党国军政要人,各负使命,远道而来,在此向蒋介石面呈战机、请示机要、密商要务,可惜的是在时局急剧变幻的1949年,他们带来的不是形势的绝妙好辞,领去的也不是总裁的锦囊妙计,只能妙手空空回到自己的地盘,看着对手毛泽东如何神机妙算,如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一步步“天翻地覆慨而慷”。 楼上水泥走廊与阳台相连,右侧山岩并列亭子两座,形式各异。一为栖云亭,中式结构风格雄伟,专供蒋介石与他的男宾客游玩,对联为“峭壁千寻宜勒马 奇峰九柱待栖鸿”,非常符合军人气质;一为晏坐亭,西式结构秀丽雅致,供宋美龄带女宾客游玩,对联为“百岭澄明鸟待佛, 一台严净虎听经”,一台指前面的晏坐台,内含典故,传说宋高僧知和禅师每日五更就开始在晏坐台做功课,伏虎洞有两虎终年听其诵经,野性渐收。两座凉亭隐于山林树木之间,晏坐亭比栖云亭低,可见蒋介石儒家正统思想浓厚,处事男女有别,推崇男尊女卑的礼教。 妙高台前有一个三层石头,取名晏坐石,当地人也称它为升官石,据说坐在这个石头上,走仕途的人会连升三级,听了导游的话,游客都争先恐后地坐在石头上留影以求连升三级,我从来对这些事情不以为然,这里是蒋介石的居处不假,说是以退为进,毕竟是没有了“法统”的名分,最后也是“仓皇辞庙”去了台湾,虽然不能说这里是不祥之地,但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总统府庙堂,连升三级的兆头恐怕是大吹法螺了。妙高台其实是蒋介石三次不光彩地被迫下野来的江湖“野”地,第一次下野是因为北伐尚未胜利,一九二七年他就贸然发动“四一二”事变,对北伐的盟友共产党举起屠刀,并要剿灭另一个盟友“桂系”,而战事上因自己指挥不当,在直鲁军阀孙传芳、张宗昌的进攻下,徐州失守,他不问情由、不经审判、不宣布罪名,就处决了前线总指挥王天培,招致众叛亲离,不得不下野,并在《告黄埔同学书》中检讨“现在我们已不能讳言失败了。我们更不能把失败的责任专归于他人而宽恕自己”。第二次下野是因为一九三零年他认为“本党统一中国之局势已经形成,叛党乱国之徒,今后决无再起”,于是召开三届四中全会,做起了当大总统的美梦,而实际上不但在党外,有“百万工农齐踊跃”没有被“肃清”,就是在党内,也有广州成立的国民党中央执监委非常委员会,喊出“救护党国,打倒独裁”的口号,一九三一年更有日寇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我国东北,他没有去抗日救国,反而又杀害了他黄埔的同僚、北伐的功臣邓演达,面对全国民众的谴责,不得不再次下野到妙高台,连他的拜把子哥哥冯玉祥都主张他“到总理陵前认罪忏悔”。第三次下野是他一九四八年参与亲自指挥的三大决战皆告失败,求和无望,被“人民解放军无论在数量上士气上和装备上均优于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的对方统帅毛泽东发出警告“在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接受并实现真正的民主的和平以前,你们丝毫也不应当松懈你们的战斗努力。对于任何敢于反抗的反动派,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之”之后,不得不最后一次下野,于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起,“由李副总统代行总统职权”,在下野期间还下令杀害了杨虎城将军。 每一次来妙高台,或在来之前或在来之后,蒋介石总是不忘杀人的,从没有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故事的点化,甚至不如伏虎洞前的两虎,终年听佛经,也会野性渐收。非常遗憾地是,他每次都杀的是自己的部下,而不是敌营中人,他身为领导人,其领导水平用《老子》中的标准,至多属于第三、第四等,也就是最末的两等,“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人民畏惧他,人民轻蔑他,“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不能取信于人民,人民只好赶他走路。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虽然出自汪精卫之口,却同样被蒋介石所信奉,看不到有仁者爱人的儒家或慈悲为怀的佛家的影响。他统治时期,有个词叫“白色恐怖”,他的部队被百姓称为“白匪”,而他的敌人,建立了“红色政权”,拉起了名为“工农红军”的队伍,在中国的五行学说中,白属金,红属火,火克金,一切金属皆熔于火,所以注定“白色恐怖”要被“红色政权”推翻,青天白日旗要被五星红旗替换。 这里有索道上站,但没有开始运行,还得原路返回,导游带旅游团经常选择不走回头路的路线,在这里却行不通了。正如蒋介石的一生,“剿匪”了几十年,却最终自己成了“蒋匪”,在中国“三民主义”了几十年,却最终自己成了人民的敌人,这才发现路走不通了,也只能偏安于台湾一隅,不时做做“反攻”的梦,却又被警告“台、澎、金、马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另一个国家。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没有两个中国。”他反攻无门,却没有放弃梦想而“随人俯仰,丧失主权,最后走到存身无地,被人丢到大海里去”还算心怀国家和家乡,他心里还是魂驰梦想回到溪口的,还想回到妙高台,可惜他和儿子蒋经国的遗体至今陈放在台湾慈湖蒋家陵寝,尚未下葬,魂无所依,魄无所倚,杳杳冥冥,飘飘荡荡。落叶归根,狐死首丘,他终究是喜欢家乡雪窦山的,想家的人早晚会回来的。 没有出现蒋介石,雪窦山不会在今天这么有名,与其说这里是宋仁宗的梦想之境,不如说是蒋介石圆梦、梦破的地方,是他遭遇滑铁卢后梦牵魂萦的平静港湾。春梦无痕,残梦飘逝,不知远在海的那一边的蒋介石最后是否从梦中醒来,与他同为浙江籍的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拜读,问好,为老师点赞! 清泉东风 发表于 2015-12-24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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