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眸散文】哑巴和棕树
本帖最后由 宁眸 于 2015-12-29 20:23 编辑哑巴和棕树
宁眸
在南方这座小城,棕米成了最美味的菜肴。有几次和故乡的人通电话,忍不住提醒他们:“棕树上的棕米是可以做菜吃得哦!春天时割下来炒肉……”“哦?可以吃吗?我试一下去!“他们半信半疑。
于是,我家地畔上那几棵高高低低的棕树,还有哑巴嗨儿,便一同回到记忆里来了。在我们那儿棕树是最常见,也最贱的植物之一。从来不见有人专门栽种,棕树却呼啦啦地,举着一把绿油油的伞,站在地头崖边上了。大人们不太注意棕树,但房前屋后的地畔上总会出现几棵。我们住在阳坡的人,在冬天,棕树是除了白蜡树以外,唯一能见着的绿色景物了。
春天里,孩子们有事没事就会往棕树上瞅上几眼,他们在找刚出穗的棕米。那红黑色棕衣下面鼓鼓囊囊的,不几日一个乳白色的棕米含羞而出。孩子们掰下来,棕米那淡淡的清甜味儿,像果子又像粮食地,喂养着缺少零食的嘴巴。我也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每次吃得嘴巴开始涩了,才放弃。但第二日,依然去寻找棕米,依然细细地啃食。有时候力气不够用,哑巴嗨儿,啊啊叫着,赶过来帮忙。他掰下一个,递给我们,自己并不吃,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啃。
哑巴嗨儿姓冯,他的父母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其中老二、老三两个都是哑巴。哑巴是老二,我们当他父母面叫他“嗨娃子!”避开他父母,大家一律叫他冯家哑巴。老三哑巴是个女孩,从小就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女”。像他们这样一家就生了两个哑巴的现象,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父母近亲结婚。但为何哑巴的大哥和几个弟弟一点毛病都没有?谁也说不清。哑巴的大哥还是一个不会教书的教书先生呢。哑巴的三弟更是在村里狡猾出了名的。
哑巴嗨儿身材高大,他父亲曾经当过我们村的村长,又会掌厨,哑巴嗨儿小时候应该没受过苦。我记事起,村里那里有重活粗活,都会找上哑巴嗨儿帮忙。只要给他吃饱吃好,干活很卖力气。而哑巴嗨儿的妹妹哑巴“女”,虽然不会说话,却生得十分漂亮,针线活做得特别好。二十一过,说媒的不断。哑巴嗨对那些上门给妹妹提亲的人,深恶痛绝,看到说媒的带来的小伙子不顺眼,就摔东西、赶人走。哑巴女的婚事拖到二十五岁上,才嫁给外村一个四十多的光棍。从此光棍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只是哑巴嗨时不时地去妹妹家窜门,掀开妹妹家厨房的锅盖来瞅……如果妹夫不高兴,他就砸盆摔碗的,非得大闹一场。哑巴女生了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儿子,据说,这儿子后来考上了名牌大学了。
哑巴嗨儿,虽然哑,但常常呈现出英雄的姿态。比如当他经过我们放学路上,看到男同学欺负女同学,他会啊啊大叫着,跑上来提开男孩子。或者突然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几个核桃来,往我们手里送。如果被拒绝,他就啊啊叫着,不肯走。哑巴力气大,看到村里老人扛着粮食走不动,他会赶上去,将粮食袋子从老人肩膀上一提,猛地一甩,甩到自己肩膀上,扛着就走。让老人在后面边追边笑。
哑巴一家人因为兄弟多,几个兄弟结婚后不断分家。不断地将房子、土地、柴山出去,他们家的棕树明显没有其他人家的多了。村里几个傻子在他们父母的操持下,大多数都娶了残疾人做老婆,生儿育女了。几次我问问大人,怎么没人给哑巴嗨儿的说个媳妇呢?哑巴家太恓惶了,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呢?大人们说。
哑巴嗨和父母一起过。一点地很快就种完了。他有了太多的休闲时光,穿着破烂衣服走东家窜西家,在村里转悠。谁家两口子今天吵架了;谁家的母牛生了小牛犊了;谁家孩子不听话挨打了;谁家老人又生病了……哑巴像个传话筒。他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将陈家的事说给李家听,又将李家的事说给孙家听……一来二去,村里的事,一个早上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棕树在我们老家绝对是那种自生自灭的主儿,它们似乎也知道自己命贱,自觉地退居到贫瘠的山仡佬里去了。家里的女人们扫地用的笤帚没有了,才会殃及男人去砍几片棕树叶子放在柴堆上晾着,干了后编成笤帚。而哑巴嗨儿会取棕树芯子,将它们煮熟晒干,编成一把把雪白的棕叶扇子。他在村里转悠时,随手将扇子塞进那些给他吃过饭的人家的门缝里。
棕树的主杆上裹着厚厚的棕叶。棕叶割下来可以卖钱,几毛钱一斤而已,但也是我们那时候积攒零花钱的一个幸福的捷径。初冬,棕树叶已经停止生长,北风吹过,叶子和叶子碰撞。风从叶子细小的空隙里穿过,发出“沙沙沙”动人的音乐。我们带着一把弯刀开路,一把刃子割棕衣。用刃子在棕衣下边划一圈,棕衣就滚落下来了。一圈一张,一圈一张,一棵棕树一年总能割到十多张。一年当中,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们才觉得地里多长几棵棕树还真是不错。这样想的时候,割棕衣也手下留情了些。父母说,多留点棕衣给棕树,棕树才不至于被冻死。我们割得实在不忍心再割下去了,就捡来一片棕衣给棕树包扎好伤口。割下的棕衣捆绑回家晒干,拿到街上卖给外地客商。
割棕衣的那段时间,不见了哑巴嗨儿。他母亲来我们家窜门说:“嗨儿赚到钱了!”“咦?嗨儿也会赚钱了?!”隔壁六婶子不相信。他母亲故意挽起裤脚给六婶子看她穿的新棉袜。说新棉袜是哑巴嗨卖了棕衣给她买的。“你们家哪里有那么棕衣呢?”六婶子变了脸。哑巴妈悻悻而去。
我听见六婶子在门口骂着:”挨千刀的哑巴啊,偷谁的不偷,你偷到我门上来了!我回了一趟娘家,棕衣就被你偷了!”
哑巴嗨儿是个贼!大人们纷纷警告我们,不要再理会哑巴嗨,不然打断腿。
几天后,果然看见哑巴嗨穿着洗衣新鞋在村里转悠着。我们关门闭户,哑巴嗨不断地拍着每一家的门窗,比划着问我们,有新衣服了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媳妇了呢?我们隔着窗户对他摆手,让他走。他突然明白了我们对他的厌弃,快速地挽起自己的袖子、裤腿给我们看,一道道伤疤,清晰可怕。他说他去了很远很高的山里才割到棕衣的,说下次带我们一起去。
那一年,村里的棕衣十有八九都被偷了。有人气愤不过,定要严查盗贼。哑巴嗨儿的父亲早已不是村长,现任村长带领一队人直奔哑巴嗨儿的家。人们气愤地揪扯着哑巴嗨儿,将他的新衣服撕成稀巴烂。哑巴嗨儿“啊啊啊”地嚎叫着,声音震耳欲聋。其实哑巴嗨儿的棕衣早已卖完,已经搜不出什么了。最后在哑巴嗨儿三弟住的楼上搜到没有卖完的棕衣,偷棕衣的其实是嗨儿的三弟。而嗨儿的三弟早已逃之夭夭,真相大白后,人群一哄而散。
从此,再也我们就没看见过哑巴嗨儿在村里转悠了。离开故乡很多年了,哑巴嗨儿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六十多了吧。
作者简介:宁眸 本名王春芝赣州市作协会员 安徽省网络作协会员 有散文刊登《散文百家》《辽河文学》《作家天地》《博爱》《散文月刊》《赣南日报》、《赣州晚报》等杂志、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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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佳作,问候姐姐。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5-12-29 21:42
谢谢西部文学的全体老师!祝大家冬安! 刘雪儿 发表于 2015-12-29 23:12
拜读佳作,问候姐姐。
谢谢妹妹!2016年,我们继续在一起! 赏读哑巴嗨儿的不幸命运。 欣赏精品文章,老师的作品已分享至西部文学网微博了。 天蓝海蓝 发表于 2015-12-30 15:20
赏读哑巴嗨儿的不幸命运。
谢谢天蓝老师的赏阅和鼓励!元旦快乐! 白鹿放歌 发表于 2015-12-30 18:59
欣赏精品文章,老师的作品已分享至西部文学网微博了。
谢谢老师的鼓励和支持!祝你和家人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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