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茹辛散文】时光渐苒六姑泉
我高中就读于瑞泉中学，地理老师陈焕祥在课堂上以陕西风土谚“渭南县，两头宽，北有渭河南有山，弯弯泊水穿心过，留得风姿六姑泉。”把一个六姑泉讲地栩栩可见。六姑泉即瑞泉，瑞泉瀑布乃渭南（临渭）八景之一。从那时起，我便有了一种神往，想去寻那六位秦娥的仙迹，赏六姑泉的美景。但因求学劳奔之故，终未成行，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六姑泉遗址位于渭南城南湭河西岸半坡。时值隆冬，周末进山不成，闲游别无他处，于是想去弥补仍留的缺憾。 寻着历史的足迹，我的思绪回到了两千二百年前。那时，京畿之地的渭南湭河川山水相连，风景秀丽，土肥地沃。时值秦朝末年乱世，有六位宫女为避始皇帝殉葬骊山陵出逃，流落于此。不久，暴秦灭亡，六位宫娥才得以自由，她们在此垦田建圃，种蔬植桑，友善乡邻，行医制药，造福百姓。她们死后，人们感念其恩，便在此修庙建宇，塑其金身，敬若神灵。每遇灾难，即来求告。后来，六位宫女葬身之地涌出了六股泉水，泉水清洌甘甜，还可治病。人们奔走相告：这是六位仙姑生爱乡闾，死后亦不忘众生，身化泉水，以济百姓。此后，当地人把这六股泉称作“六姑泉”，奉为神泉，常取其水饮用或医疾疗病。历史上的六姑泉地形别致、松青柏翠、环境优美、风光宜人，又有莲花鱼池、亭台庙宇，一年四季游人不绝；庙会时节热闹非凡，成为人们向往的旅游景点。唐、宋、金、元以来，此地建寺设观，香火绵延。 嘉靖年间，历史上走来了大明王朝方志专家本籍名仕南大吉。他号瑞泉，中举之后任户部主事员外郎郎中，绍兴府知府，锄奸兴利，为人正直，不避嫌怨，被恶人陷诟罢官，回乡重教立学，在此建“湭西草堂”，以“前访周公迹，后窃横渠芳”为座右铭，以教四方来学之士，从事讲学和著作，著有渭南历史上第一部县志《渭南志》（手抄本现存上海图书馆，刻本存台北博物院）。南大吉作为王阳明的学生，毕其生致力教育，任学识传承，让青史留名，为地灵之地再添人杰，有力地推动了明代“关学”的发展。湭西草堂育出数位贤达，其弟逢吉、其侄轩皆其所教，其族人也涌现出了九位文学名士。明万历进士，曾任刑部、工部、户部要职，巡抚福建，平息荷兰之患的南居益，在曾祖伯南大吉传薪处购地二十亩，建立“瀑园”，得“村树篱落，南晦阡陌绣铺，溪涧潺湲之声，与跫履相应”之境，遂作《瀑园记》云“仰瑞泉瀑，霏霏落眉睫”。 美丽的六姑泉令人神往：湭河川晨雾炊烟的氤氲仙境，湭河夜月的梦幻静谧，风门堆雪的空旷洁白，密寺晚霞的光焕陆离……渭南八景被这一方宝地或占或拢有其六。民国廿三年初冬，蒋介石赴西安途中，途径渭南，专程到此，驻足览胜。 路在脚下，在秦始皇焚书而成的灰堆村村老的指点之下，总算找到了六姑泉遗址。 在渭南西塬东北角，高耸的蒋家土崖之腰，衰枯的杂树之间有一处暗灰的庙宇。我循迹而上，“之”字形的羊肠土路两边枯黄的杂草无精打采的贴地而卧，以中槐为主的树木杂生两旁。曾能引水灌溉的六姑泉，在“破四旧”和“文革”的冲击下，在砖瓦二厂的机器声中断流灭失殆尽。六股泉水仅剩两股，被藏于两拱窑洞式的庙宇内，也未细涓长流。 1981年六姑泉道观被确定为县级保护文物，划定了保护范围，2005年，区道教协会在原址重新修建道观，于原址盖有两座简易房间作为大殿，在泉水上建起了拱门。庙宇前两三亩大的平台上，六姑泥塑的居处大殿“六姑仙堂”仅两间一层高，景象破败不堪，旁边与古迹毫无关联的房舍及红色的彩钢瓦房站列一旁。 走下被历史渐忘的六姑泉，我的思绪久久难以平复。 两千载岁月轮回，六姑泉边演绎了多少涟漪风光。历史留住了秦娥的善，留住了当地百姓的情，留住了六姑泉曾经的风光，留住了渭南的记忆，也留下了很多遗憾。时光荏苒，岁月难再。时光给了六姑泉曾经的美丽和荣耀，但时光也冲刷了一切虚幻，使曾经已成过往，留得了今天的可怜。宫娥本不想在身后留下什么英明，但当地百姓却在追思她们行医济世、和睦邻里的善迹，怀念她们身后化泉造福一方百姓的善举，立寺设观，保护泉水，传播慈善。 清顺治进士，渭南县令尚九迁如此描写六姑泉的美景：“泉出山中，六道争飞，有如匹练垂天，珠溅当阶。自湭入渭，神龙蜿蜒而出。至若引水流觞。比兰亭、曲江之游，不知醉客孰多也？”清乾隆进士，知渭南县岳冠华感受到六姑泉“六道泉流急，垂山破翠微。溅珠轻点鬓，似雨冷沾衣……”的惬意。 六姑化泉神话固然美丽，但我们不能只在心里守着神话。听泉水咕咕，闻湭河潺潺，似在叙说这里曾经的过往。岁月有情，唐宋后数世纪的香火传承；岁月无情，人祸使六姑泉踪迹难觅。岁月不断地镌刻着印痕，留给六姑泉一道道永难平复的伤疤。岁月的情义握在生活其中的人手里。人有善岁月有情，人无知岁月无情。 如今，六姑泉仅有两股泉水：一股供旁边的蒋家村几十户人饮水，一股由几个孤单的居士守护着。不时有渭南城里人来汲取这甘冽的泉水饮用，守泉人每桶收取仅一两元的微薄资费。残壁断崖的六姑泉，这一蕴藉世人魂魄的古迹成为了远去的记忆，在光阴中渐远，在风雨中渐寒。 湭河流水情何急？等不到六股泉水的汇入融合。她可能永远也等不到了。几个居士的艰辛守护，只会让六姑泉存留的更久点。无情的人祸如不住手，曾经六瀑争飞的场景注定只能永久成为回忆，永难回转。“ 请慢点走，等一等我们的灵魂。” 历经万劫的六姑泉你从何处来？又走哪何处去？现实已经告诉了我，但我却永难接受。惟愿这一天来的更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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