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世纪人生》6
爷爷和奶奶一直单独生活着,不和儿女们搅合,他们身体硬朗,做饭等日常杂活也不用我们操心,爷爷九十岁时还能和老头们坐在门口打麻将,输赢算得清清楚楚。夏天太热时不能生炉子做饭,我给他们买了电磁炉,奶奶熟练的掌控着大火小火,现代化的电子产品用的很是顺手。现在想想,爷爷如果还活着,肯定也能拿着放大镜用手机发微信和我聊天吧。爷爷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五十六年,2010年七夕,九十二岁的奶奶走完了她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历程。
最后一个晚上,我们都陪在她身边,她已经意识模糊,偶尔清醒的时候还能回忆起我出生的那晚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谁跑来叫她等等详细的经过。奶奶没有老年痴呆,没有记忆模糊,她的头脑如此清醒,让我常常感慨,她肯定是过奈何桥时没有喝孟婆汤,后来我时常恍惚觉得,当我思念她时,她也坐在云端依旧慈祥地看着我。
奶奶入棺封材口的时候,爷爷在炕上坐不住了,他推开我们揭开奶奶脸上捂着的麻纸,细细的端详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然后仰天长啸,放声大哭。在场的我们不止为奶奶而哭,也为爷爷凄然泪下。奶奶一生任劳任怨,勤劳善良,育有五个儿女,还有深爱他的爷爷陪她到白头,她平凡的一生先苦后甜应该也是幸福的吧,虽然苦过累过,但是也希望过甜蜜过……
家乡的土葬一般都持续五到七天,请阴阳先生按亡人的生辰八字算出出殡的日期后,在主屋里设灵堂,挂起帐幔和挽联,把供桌用一个白底黑字的大“奠”字围起来,上面摆上遗像和灵位,家里马上就有了缅怀的气氛。
院子里或家门口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棚,乡邻们都来帮忙,请个主厨,找村上的年老人当总管,详细的事务如打墓、礼桌、迎客、烟酒、灵前、客棚、宴席、掌盘、洗碗、烧水、打杂等事项一一分派给负责人,大家各执一事,井然有序。吹鼓手安置好锣鼓,人们随着响亮的唢呐声起,各自忙碌起来。儿孙们穿起白大褂,头戴白孝布,腰缠麻绳,手柱哭棍跪在灵前,随着客人的拜祭磕头痛哭。
奶奶是高龄寿终正寝的,属于喜丧,大门口的对联是用红纸写的。七十四岁的大姑都有了曾孙,奶奶五世同堂好不风光。
儿孙们白皑皑跪了半院,除了哭灵时伤心一下,院子里没有特别沉痛的气氛。终于再次和爷爷朝夕相处了几天,我有意识的让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我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担心爷爷哪天突然离开了,他们的事情就无人知晓了。
那是爷爷第一次给我们提起他当兵打鬼子的事,细心的小叔还录了音,当我问起他为何从来不曾提起时,爷爷说:“我是国民党的兵,文革时被整怕了,总觉得这段历史会连累大家,现在社会开放了,你奶奶也走了,说出来没事吧!”原来爷爷封存往事讳莫如深,是怕影响后辈们的安定生活啊!我们笑了又哭了。
2012年,爷爷终于不能起身,迷糊中总是念叨着打仗的事情。我有幸看到《华商报》搜寻抗战老兵的号召,拨通了电话讲述了爷爷的抗日经历,志愿者们来老家看望爷爷,爷爷还能讲一些战役和人名,他们都向所剩无几的眼前的这位抗战老兵致敬!
不久后,九十五岁的爷爷与世长辞,志愿者们在爷爷的葬礼上带来一枚功勋章,将爷爷是抗日英雄的事迹昭告乡邻,爷爷终于带着应有的殊荣长眠地下。爷爷一生艰苦而隐忍,默默承受着命运的安排,有奋斗有伤痛,有爱恨有快乐,终于安然的含笑九泉了。
如今我常回家乡,坐在爷爷奶奶的坟头看太阳。
奶奶的妆容是那样的清晰如常,光滑整齐头发紧紧地挽在脑后,头上顶着青蓝色的大方手帕,穿着一成不变黑灰色的布衣,黑色的布带扎紧裤脚,一双粽子样的小脚显露出来支撑着瘦弱的身体,手里柱着磨白掉漆的棕色拐杖,站在房门口凝成一道不变的风景。
父亲说他小的时候奶奶就是这个打扮,他老了奶奶还是这个打扮。永远的黑色,永远的老太太装扮,是她从未年轻过还是从未老过?
坟头的草又长高了,地里的麦芽又泛黄了,斯人远去往事如烟,可那些鲜活的面孔和有血有肉的故事一幢幢一件件在我脑海里波动翻腾着。和平年代是如此的珍贵和幸福,物质的丰盛,时代的进步让人感慨万千,后辈们忘不了先烈的牺牲,我们也将缅怀着前辈们刻苦勤俭的作为,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自强不息的奋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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