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桔小说】绪红姐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1-30 11:37:13

我常常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贪恋着梦中那丰富着的，闪着哲理灵光的画面，我担心着我的忽然醒来，担心着梦中被梦见的人忽然醒来，在不得不醒来的晨曦里，安详和踏实从沉潜的疲惫里穿越着扶摇而出，那梦里出现过的，从前的、现在的、未来的，全都流淌在意识深处的虚隙里，汲汲然弥合成梦后的一片空白；也许是我阅读的经验，也许是我成长的经历，本该沉潜于梦里的那些个物事和景象，也会出现于白昼里迷蒙的脑中。
暗合梦里的飘忽，或许酒馆是个好的去处。酒后的傍晚变得软绵绵的，谁也不惹谁，没有责备，督饬。不窘不恼。微风裹夹着草木的清香，像温存的臂膀，酒精的小溪在幽暗里浮跃着，把方才与朋友们的情境惝况和怆心的往迹滞留在溪底滑润的鹅孵石皮面吧。谁愿在温存的臂膀中，对黄昏爽凉的指尖的木然，去把记忆添上悲哀和惆怅呢?在这熏酥骨头的傍晚，就和不须赞美一样，诅咒也是多余的。
到街上去吧，谁也不言语，到街上去吧，在人流的暗影里找一方没有欲望的空隙。
远远地，风驰电掣。红色的头盔下，一双明眸迎着我溜扫，匆匆复匆匆，这眼波坦荡荡不带一点儿生涩怯闪。并无骄羞，是轩昂的一种，洁雅的一种。却又如鸭绒拂面，逼你通体舒泰，似纯酿酒香，醇你心力意志。
已过将过，待我侧颈望去，只留得一帘发波，一轮臀弧，风鼓动着短袖衫，不见了健朗的背括。她猛一回头，明眸皓齿，好生面善!她是谁?我紧急迅猛地搜寻着记忆的宝囊。
呵！绪红姐，她是我的绪红姐。
……心远，心远，我听见绪红姐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浑身火辣辣的，像被烤焦了一样，我要喝水，我要喝水，绵软无力的声音像蚊子扇动着翅膀爬不出我的喉头。被窝里的绪红姐好像听懂了那翅膀的声音，我的脚头一凉，绪红姐抽身溜到了我的身边。她的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着，身子在微微抖动，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痒痒的。绪红姐望望我奶奶，好像终于破译了我的密码，心远刚才说要喝水。
奶奶六神无主，急得只是搓手跺脚。绪红姐的头深深地扎进被窝里，身子越发抖得厉害；是寒风掠过肌体的冷澶，是对生与死的害怕，是结局难料的紧张。过了好一会，她的手簌簌地探过来，轻轻地摇摇我的身子。心远，心远，她的声音在被窝里变得热烘烘的。
我迷迷糊糊地在心里答应着，我晓得有人在呼喊我，我以为是我妈，也以为是我奶奶。我翻转身一把抱住绪红姐，我心里说，妈，妈呀。我掀开我妈的衣襟，两唇吧嗒着发出梦呓般吸允乳头的声音，我小时候总是用一只手捧着我妈的一只乳头，另一只手贪婪地捻搓着霸占我妈的另一只乳头，但是今天我总也寻不着。我以为是我妈的乳头深陷在她干瘪的乳房里的原因。我妈说，生下你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没有来过奶水，我就挤呀挤呀，就把乳头挤陷进去了。我妈在我吃奶的时候总是会用她瞎眼的乳房这样哄我，乖，妈妈把乳头挤出来，你要快快睡，来把它捏好，不睡觉觉，它就要跑了哟。我就捏着我妈挤出来的乳头慢慢睡着。
绪红姐身子越来越僵硬，她晓得我把她当作我妈了，她不好戳穿假像，我烧得迷迷糊糊，她也戳穿不了，便只好扮着我妈，紧紧地抱着我，让我的手在她还没成熟透彻的胸前下意识地游弋，她还用手学着妈妈的姿势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寻找着我妈乳头凹陷的乳房和我妈小枣样的乳头。但我只找到了两粒黄豆，没有乳房。我下意识地捻着黄豆，捻着捻着，忽然我就觉得我喘不过起来了。绪红姐想挣脱我的手，翻转身来一把把我抱住，她的身子吸收了我身上滚烫的热量，她不冷了不害怕了不紧张了，她抽出一只手在我身上摸索，像要找出我发烧的根源，像要把我从迷迷糊糊中唤醒，我听到她心里在呼喊，心远，心远。但她发出的全是来自鼻腔里的噢噢的气息。我的额头响起吧嗒吧嗒潮湿的声音，像猫在舔舐潲水一般，我又听到好遥远好遥远的声音，心远，心远。我想迎合绪红姐，我想象抱我妈一样抱住她，我要贪恋她的乳房，贪恋她胴体的温暖，贪恋她母性的柔情，但我意识模糊，绵弱无力。我生命的游丝被灼热烘烤着，正在一丝丝绷毁断裂。我看见了一张悬浮着的床上躺着两个羸弱幼小的可人儿在模仿成年的游戏，看见了我大脑的经络飞出颅腔，被一头巨兽在撕咬着，屋顶上脱落下来巨大的屋檩，飞舞着撞击着，天旋地转。一幅幅画面在我脑中闪过，我看见了好多我不曾看见过的景象。
我看见长毛的月亮挂在天上，云乌蒙蒙地飘来，露出稀疏的星星。旷野里了无喧嚣，土路上尘埃落定。摇晃的野草和偶尔窜出的野兔宣示着星夜下荒原的寂静。凉爽的夜风吹不散也吹不冷我灼热的魂灵，它蒸腾游走到了广漠氤氲的穹苍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夜幕里挤出来，有着蓬莱仙境的味道，恍如隔世。
渐渐地我感觉到了绪红姐湿润的嘴唇轻俯在我的额头，温暖柔润的手指搭着我的脸颊，她的长辫摩髿着我耳轮挠痒痒一样挠着我的心口，我的魂灵似乎被绪红姐唤回来了。
我眯缝着眼睛望去，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大人们的头凑在一起，脸上挂着不安和焦虑。我奶奶的双眼红红的，发绺从头上耷拉下来，眼泪把它们粘在脸颊上。我的鼻翼扇动着，眼泪一下就要涌了出来，我想别转身去，却感到身子被结结实实绑住了。
绪红姐趴在被窝里，露出小半个身子，用一只手支着她的下巴，正愣愣地看着我。她额上的头发拢到头顶，白天的气血沉静下去后，她的脸上光洁白亮得像白瓷片。她看我醒来，脸上一下回复了白天的红润，惊喜地叫着，心远醒了。绪红姐在被窝里轻轻地托了我一下，对我喊，心远，心远。因为等待好久的惊喜，娇美的声音从干燥的喉咙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啸音。
我发现我并没有被绑了手脚，只是浑身软弱无力，没力气动弹罢了。也许是绪红姐托了我一下的原因，我的血脉一下子喷张起来，血奔腾着像开了水龙头一样直冲脑门。屋顶破碎出了好多漏洞，筛落出无数银钱一样的光斑，眼前的一切又模糊消失了，我赶紧闭着眼睛，只有在闭着眼睛的时候我才能看到真切的画面……
酒后走路或许就得带些探险的味道吧。不期然的发现有如在平静的水波中轻轻地投进了一粒石子，企图启开关闭于水波深处的记忆门扉。
“嗨!”她刹住车，对我朗朗地笑。
“嗨!”我竖起指头回应着。
她停好车，搀我踅进路边的咖啡屋。她的健美的腿像乐谱的符号，捣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好听的声音。这声音折磨着我颓靡绵绵的意志和迷蒙一片的神经。她叫着我的名字，问我喝点什么。
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经验，我仍旧竖起指头，对她唤着：“XO或人头马什么的。”她把我的话当作俏皮吟吟笑着。捣动的腿停在我的桌旁，拉过一把椅来。
“扎啤好吗?什么人头马，这是咖啡屋!”她耐心地哄着我。好像我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
   爽凉的扎啤忽然使我浑身燥热起来，分明她对我是熟悉的，她是我的绪红姐吗？咖啡屋里还有扎啤？我觉得所有的一切我都被蒙在鼓里，像一场骗局!我开始痛恨着她打破了我的黄昏的寂静，骨子里荡漾漾的浮跃沉静了，警惕使我回复了一丝恪守。
我沉稳地用手扇着我燥热的感觉，感觉挥而不去，指头却在空气中犁出了五条小沟。在这小沟里，我看见一汪发波浮在扎啤杯上，把玩地吮着杯壁。
“绪红姐。”我嘟嘟囔囔对她喊道。
“还喝吗，扎啤?”她愕然抬起头来，把脸端端正正地放到我狐疑的目光里。
“你是……”我的心里悠悠地划过一道弧光。
她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低下头，咪咪地笑了。
“其实，荒诞是建立在假想上的嫉炉，责任是一种人格化的牺牲。我不该，我那时就不该……”这回轮到她欲言又止了。
户外的淡光剪出她支颐独思的影子。她把膝间的手翻转出来，看了看手心，“我那时就不该认识你。”我越听越胡涂，真害怕走进什么陷阱里。扎啤汇入我体内的酒精中，使我有些难以自持。在我还有一丝清醒的时候，我努力地作出判断。她不是绪红姐。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她昔日的情人了。她难以承受的洒脱、成熟和漂亮使我无地自容。我是什么？像路边丢弃的易拉罐?我渴望过、努力过可还是像个丢弃的易拉罐。
我醉迷迷地被她搀出咖啡屋，她让我伏在她温存的后背上。一阵隆隆声，有恶心的感觉。冥冥之中，我感到了危险和丧失。
我被放在一张阔的床上，有摸不着边际的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照得满屋子金光灿灿，一个女人沐浴着金色的阳光，立于床前，用毛巾拂打我的脸颊，说：“起床起床。”然后就听到她说到买米打油送孩子上学之类。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昨天晚上喝杯扎啤，就那么怪怪地盯着我。难道我不是你的绪红姐了？”金色的女人麻地利收拾完出门前的一切。
“爸爸再见。”儿子对着我的房间挥了挥手，他看到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又说：“妈妈妈妈，今天的太阳好红。”
红色头盔闪出房门，哐一声。楼下响起一阵隆隆地发动机的声音。我躺在床上，看见窗户玻璃上有一层水雾蜿蜒地流淌。
（工作单位：湖北省荆州市文星中学  姓名：彭定旺笔名：淮北桔  邮编：43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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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简介  彭定旺男1963年生人笔名淮北桔湖北省荆州市文星中学副校长，湖北省骨干老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业余从事小说创作，作品散见《文学界》、《芳草》、《百花园》、《荆州文学》、《楚都文学》、《三峡文学》、《西部文学》等刊，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家宏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