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三爸的大名——赵步强,在我们那方圆百里地,就没有不知道的人。
说他是农民,他教了一辈子的书。说他是教师,他受了一辈子的苦。到了七十岁了,地里活干不动了,可他还是放不下农村。在村里人纷纷涌向城里的今天,只要天气变暖,就不顾儿女们的反对,依然回到村里,享受着田园生活的快乐。
我刚记事的时候,三爸是村里合作化食堂大灶上的管理员。吃中午饭是豆子面片,里面常常加伴些南瓜疙瘩。为了有足够的南瓜,三爸就经常要去地里采摘。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娃娃,有十几个,就常常蜂拥着一群跟着他去底湾里或上坪里往回搬南瓜。一人搬一个就是十几个,一顿饭就够了。我们常常乐此不疲,三爸也喜欢带我们出去。那时,在我们的眼里,三爸就应该是肖吉村人的整个世界了。
回到家里,三爸就成了我爷爷和奶奶的脚手指头。一会儿提鞋,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又要把爷爷和奶奶扶到屋外边去晒太阳。我那时不知爷爷和奶奶害的是什么病,只是常能看到爷爷和奶奶,嘴和脸常常是憋得铁青。紧忙了,就常常是双手拄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咳嗽和喘气。我那时不懂事,不知这是难活的事,还觉得挺好玩,就和几个小姐妹,也学着爷爷和奶奶的样子,双手拄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咳嗽和喘气,正好被回来的三爸看到了,三爸一声吼叫,吓得我们赶紧就四散着逃走了,以后再也不敢学爷爷和奶奶咳嗽和喘气了。
三爸是他们姊妹四人中最小的一个。我爷爷应该是在49岁上才生的我三爸。到我三爸20岁的时候,爷爷已经是69岁的人了。按那时候的习俗,三爸就已经算是大龄未婚青年了。我爷爷和奶奶,那时候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到三爸成一家人。也试火着托人去打问了几处,可女方家一听说头上还有两个不能动的老人,就都一口回绝了。直到1966年,三爸都22岁了,还没有成家。奶奶和爷爷,终于敌不过病重,都在这一年,带着永远的遗憾,离开了这个家。
从此,三爸就成了孤身一人。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乱乱动动的文化大革命,在村里也没什么好干的营生。我三爸就去了雷赤学校,在那里给学校大灶上担水。记得村里人那时说,我三爸每天要担60担水,才能够学校一天用。那时的水是要从小河里往学校里担的,就来来回回走60回也够人受的了,何况三爸还是要担着水从河里上来,那艰辛真是非常啊!
一个学期后,在张家滩公社工作的我爸爸,知道我三爸的艰辛和不容易,就和在南河沟公社工作的文书白振山联系,请他帮忙给在南河沟联系的安排一个小学教师的位子。白振山当年和我爸都在呼家公社工作。呼家公社撤销后,才分别被调到了南河沟和张家滩两个公社。白振山听说后,当年就安排我三爸到南河沟的西岭村小学去教学。
三爸是个很敬业的人,人又勤快,又知书达礼。在西岭村一教就是几年,深得西岭村全体村民和学生们的好评。当时的村书记孙满堂,非常赏识我三爸的人品和才干,就把自己的外甥女主动介绍给我三爸,并亲自做主,促成了我三爸的婚事。
我三妈那时只有18岁。年龄不大,但在她们娘家,由于父亲去世早,作为长女,就过早地承担起了家中的一切事务。到我三爸家时,就已经是能独挡一面的家庭主妇了。不管地里活还是屋里活,她都一应能来。可以说,一到我三爸家,就马上给我三爸撑起了一个殷殷实实的家。村里人都夸我三爸命好,娶了个既能当家又会过光景的好女人。
那时,村里实行的是大集体。女人都是要在生产队里出工的。我三妈可以说从不缺勤。到了后半年,队里收秋的时候,摘豆子,摘棉花,都是按斤数记工分的。我三妈这时候就是工分最高的,谁也没有她的手快。一年下来,她自己的工分顾她自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我三爸又是个勤快人,每到星期天就回来,把我爷爷那时留下来的一块自留地,经营得粮果双收,加上他教学的工资,口粮在外,没几年的光景,三爸就是农村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的好光景人家了。
我三爸在没有成婚的那几年,我的一位户下二爷,膝下无嗣。一心想过继我三爸为子。我三爸这时也无依无靠,又是自己的二叔,也愿意尽人子之道。我三爸那时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嫌这个院子太挤,就和那时正在家里受苦的我,商议着在后背洼地里各自申请了一院子地方,我们常常是在晚上的时间去挖土方,好不容易把窑打成了,后因土头不好,都塌了。这时,我的二爷就提出把他底沟里的一院子旧宅基地给我三爸,我三爸就起早贪黑,硬是靠一双手把这院子地方收拾了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在兰州的我二爷的一个侄子回来,听人说我二爷手里有银元,就回来讨要,我二爷不给,说没有,他就怀疑我二爷把银元给了我三爸,为此,还和我三爸当面质询。我三爸说,我二爷除了给他这部宅基地外,银元是结婚的时候给过几个作了彩礼,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个侄子不相信,为此,还和我二爷当面进行了对质,闹得很不义气。这以后,我三爸说,您的侄子如果管您的家事的话,我就再不能在您们家搀和了。经商议,我二爷的侄子信誓旦旦地说他将来管我二爷,我三爸也就在此时退出了为人子嗣的这桩事情。
我当兵走后,三爸被调到了我的母校——呼家沟中学任大灶管理员。这是一个苦差事,也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活什。可三爸却做得非常好,他的宽厚待人,海纳百川的胸怀,把一切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全校师生的一致好评。贺国财校长给我来信说,你三爸是个好人啊,我那时真为有这样的三爸而自豪!
我当兵回来后,三爸被南河沟公社以优秀教师提名,回肖吉村“扛死肩”任村支部书记。条件是带领村民发家致富,改变农村落后面貌。能达到条件的,将来提拔重用,达不到条件的,将来就扎根农村。那时候,一切都是党组织安排,不存在你愿不愿意。三爸就这样回到村里和村民们一块战天斗地。从大集体到生产责任制,一干就是十多年。就在开始的二三年里,在他的带领下,就一举脱掉了肖吉村贫困的帽子,使家家有余粮,户户不愁吃。在我们乡一直是先进村队。他自己也一直是优秀村支部书记,还是乡党委委员(全乡只有二人)。他的大名也因此在我们那里就一直是人们敬仰的,也是县、乡政府无人不晓的。
到农业实行生产责任制的时候,我所在的张家滩拖拉机站倒闭了。我带着妻子,领着儿子,身无分文地回到了村里。是三爸用他那宽厚的臂膀接纳了我。没有钱,三爸家里拿,没有粮,三爸囤里装。要粗粮,是玉米,要细粮,是小麦。整整一年多,都是由三爸供应的,直到我第二年小麦收回来时,我才再没有去三爸的囤里装粮食了。可以说,在我最困难的那几年里,我的爸妈都顾不上也没有能力招呼我,是我三爸,一个从事农桑的农民帮我渡过了最困难的一关。此恩此德,我一生都无以回报。心中就只有永远的感激了!
我在村里受苦时,尽管一天到晚非常忙,也非常累。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爱好。三爸那时就大力支持。当我的作品在《陕西日报》、《陕西农民报》屡屡刊出时,三爸常常因此鼓励他的子女向我学习,把我树成了他的子女们的学习榜样。一直到现在,他的子女们都学习有成,都在门外干着现代人的大事业,但从他们的心底里,还常常保留着对我的崇拜和敬佩之情,使我从他们身上也能感受到三爸一生人品的伟大风格。
三爸为了使村人能有一个好的学习氛围,就提议让我在村里办一个文化室。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了。三爸从这里开始,就给村里订了八份大小报纸,三十本大小杂志,这样以来,只要到了文化室,就可知天下事。全村人只要是一有空,就都来这里看书读报,很是享受。我在这里,也同样得到全村人的尊重。我在此基础上,又组建了自乐班,使村里中断多年的文化娱乐活动又开展了起来。一时间,肖吉村,歌舞升平,乐声怡人。村风和煦,人心融融。那情那景,至今回味起来,都还令人怀念。
十多年后,三爸也是50开外的人了。农村对他来说,已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审时度势,三爸感到农村的支部书记还远不及农村的一个小学教师实惠。就向政府提出了政府多年前的承诺,要求政府兑现承诺。这时的政府已经物是人非了,提拔重用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恢复他的教师身份那还是可以考虑的。就这样,三爸不嫌每月只有几十元的工资,又当上了一名农村教师。人都说三爸划不来。可三爸认为,政府能恢复他的教师身份,那也是对他在农村工作的一种肯定,不是钱多少的问题。只要政府承认这个教师身份,说明他在农村这多年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也是三爸有福,也是好人应有好报。就在三爸恢复教师身份不久,陕西省出台了教师上岗挂牌制。三爸通过考试,一举拿下了上岗证,又遇最后一批老教师转正,三爸又通过考试转成了公办教师。这样一来,三爸的人生就真正走入了完满的结局。
最让三爸满意的是,他的儿女们个个都是学业有成。大学回来后,凭着自身的修养,都和我三爸一样,既敬业,又通达,深得单位和同事的青睐,很快就在社会上创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成为我们兄弟姐妹中的姣姣者。
这时的三爸,应该是坐享其成,再也不用去受那“二茬”苦了。可三爸闲不住,一年有2/3的时间还是固守在家里,把窑里,地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在他今年步入70岁高龄的时候,我给堂弟建议,如果给三爸过生日的话,就一定要在村里过。我三爸知道后,非常高兴,从不喜欢过生日的他,竟然应允在村里过。但他有个条件就是不要惊动亲戚,说好的就我们一大家子人一块聚一聚。可到过生日的这天,还是被许多人知道了,村里人和出门在外的人,都在前一天就从外地都赶回来了。我作为三爸的大侄子,因要给邻居几家子在电脑上报烟,直到当天是最后一个回到村里的。我回来时,只见村里的老老少少们都来了。三爸那么大的院子,满满当当的到处都是人。我真为三爸高兴!三爸一辈子,勤劳,大度,好人缘,好人品,在此时,从来人的脸上都能看出。我想,人生的价值也可能就在此时才能得以最真诚的体现。在一没官职,二没权势的情况下,能得一村老少的敬仰,我想,除了三爸,可能就再也很少有人了。
三爸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他用自己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勤劳的双手,改写了我爷爷一生贫穷潦倒的历史。也为我们赵家在历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笔。现在的三爸,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还和那几年一样,轻快如风。我和三爸走到一块,还常常没有三爸快。我想,三爸一定是个能够长寿的人。依他的心态,依他现在的乐观精神,依他一生为人师表的风格,他就应该是长寿之人了。
愿三爸永远康健幸福!也愿三爸再在80大寿或90大寿的时候,我们还能在肖吉村再聚。让我们的亲情,融和着社会的雨露阳光,一代一代地永远地传承下去吧!
2013年8月22日星期四19:03分于延长卷烟厂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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