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影散文】阿婆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3-8 19:51:56

   刚进入腊月，天越发的冷了。远山几近光秃成一片，零星点缀的松树亦或是柏树让人感到一丝绿意和些许温暖。门前的那条小河干涸了，褐绿色的苔藓布满了青石。偶然有水的地方也是一潭死水，上面落了层厚重的尘土，布满了枯叶，偶尔泛起的水泡散发阵阵气味。田间地头，枯萎的玉米杆在朔风中摇曳，厚厚的落叶也随风舞动，到处都弥漫着呛鼻的尘土味。黄昏里偶尔的鹊鸣在空气中浮动，淡淡的斜阳静静的抚摸着农舍，故乡静的如水般。

   村里面人越来越少，好多老人挺不过冬天，眨巴眨巴眼睛就驾鹤西去了，坟前的那一抔黄土还没来得及变色，旁边的土丘又多出些鲜活。新土陈土就这样交替着，只是故乡的人也越来越稀薄。村里大学毕业的差不多也留在城里了，女子大多也嫁到外地去了，青壮年老力也常常苦于生机奔波于异地他乡。留守的也只有剩下的老人和孩子们了。地也渐渐荒芜了，草比人高是常景。

      阿婆这几天心情大好。她知道快过年了，儿子狗子要回来了。每到晌午，阿婆总爱依在墙角晒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像那弯弯的月亮。迷迷糊糊中阿婆梦到狗子回到儿时了，正在朝自己笑。在这弯弯的月亮上荡着秋千，那咯咯地笑声，那灿若朝阳的脸庞总是能将阿婆从美美的梦中唤醒。阿婆揉了揉惺忪的双眸，那似冬日里干涸的小溪。擦拭了嘴角流下的口水，干瘪的嘴唇露出几个门牙，风趁机钻进去，牙微微作响，唇在风中止不住颤抖。

      阿婆告诉我最近她总是梦到儿子，梦到他在外面过的不好，梦到犯事了，正在受苦呢。说着说着，阿婆的声音有些颤抖，压沉的声音几乎要落在尘埃里。几株泪光在眼角滚动，“狗子都快50了，也没有个家，以后老了可咋办啊？这如何能让人放心去底下见他爹呀？”说到伤心处，那干涸的小溪似洪水蔓延，泪似散落的珠子一颗颗滚落，脸越发僵硬，如风化了般。我只能安慰阿婆说梦都是反的，告诉他出门打工的乡邻都夸狗子呢，说他混的好。听了安慰，阿婆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但那浑浊的眼波里依旧是浓云似秋霜，无半点明媚。

      阿婆心情好的时候会拄着拐杖到人多的场院里转转。总爱坐在那和她儿子年纪相仿的核桃树底下，树下的那块青石日积月累也越发润华了。更多的时候阿婆依着核桃树，眯着双眼，静静听别人聊天，不知觉中就进入了梦境。也只有那均匀的鼾声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把阿婆唤醒时，她如银丝般绾起的发髻上总是会粘上落叶或树皮粉末零星点点。阿婆擦拭了下嘴角的口水，喃喃道：老了真不中用，总是犯迷糊。说完人仿佛一下子精神起来，浑浊的双眼也有了一丝的透亮，泛着生命的光。阿婆不爱聊天，只是静静的倾听。不过在儿子面前，她很健谈，经常听到她呵呵的笑声。在阿婆身边经常会围上一群孩子，听阿婆津津有味的讲着那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从父辈口中流传下来的故事。叫喊声，嬉笑声会掩盖住阿婆那苍白无力的声音。

“阿婆，糖呢”

“阿婆，我也要”

“哎”

“阿婆，又讲错啦”

“阿婆我不想听这个了”

“哦”“嗯”

   阿婆依旧在重复那些故事，偶尔也会讲一些小时候的往事，那些尘封的记忆在阿婆心中有着无穷的乐趣，可在孩子眼里远远比不上糖果的诱惑。当口袋里糖消灭完了，孩子们也打着哈欠，阿婆也犯困了，眼睛笑眯眯如那弯弯的月亮。久久伫立在风中，目送孩子远去，然后才拄着拐杖蹒跚着向家的方向。

   阿婆已年过古稀，守寡几十年。唯一的儿子也算孝顺，每次回家副食堆的和小山似的。也会搀扶着阿婆晒晒太阳，每次阿婆都高兴的像个孩子。笑容灿烂如朝霞，那被岁月蚕食的脸似乎也平整了好许，明媚了几分。阿婆一直想弄清楚儿子在外面做啥营生。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婆始终没有弄明白。只知道儿子挣了不少钱，但具体挣了多少她弄不懂也不愿弄懂。阿婆耳有些背，眼也昏花了，但心却是透亮的，隐隐觉察到人们避开眼神中的异样。

   这几天阿婆总是梦到儿子，在梦中狗子总是泪流满面，就连白日阿婆也是恍恍惚惚，梦总是不断。每每此时，阿婆总是翻开那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一遍遍默念着儿子的乳名。夕阳西下，阿婆总是蹒跚于十字路口，注视着班车驶来的方向，期盼着儿子的身影。当班车停下，她就迫不及待的晃动着弱小却笨重的身子。车已远去，身后卷起厚厚的尘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阿婆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连几天阿婆都失落而归，但她还是坚持着，回家是儿子唯一的方向，也是自己唯一的坚持。

   就在临近过年的一天夜里，阿婆刚入梦乡，就听到院子里有停车声，紧接著有匆忙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一直蔓延到窗下。紧接著急促的敲门声。“娘”，阿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不是狗子吗？怎么这么晚回来”，阿婆披着衣服，寒风刺的她蜷缩着，她用颤抖的手推开门框，儿子清瘦的脸倏忽间映入眼中，儿子依旧是那么时髦，只是俊朗的脸落了层忧伤。阿婆颤抖着声音：“回来就好，饿坏了吧，快进屋”。紧接着阿婆厨房里的灯也亮起来了，那微弱的橘红的光把院落里那棵梨树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和阿婆映在墙角的身影淡淡的交织着。

   第二天太阳刚下山，警鸣声就划破了寂静。儿子因盗窃惯犯被押上了警车。临行前儿子哭成泪人，阿婆却站在落日余晖里如雕塑般，没有眼泪，混黄的双眼如枯井般落寞，仅有的那一丝光亮也淹没在无尽的井底了。那一晚阿婆高烧不退，不停呼唤着儿子的乳名。一连几天阿婆家门都紧闭着。只有那早已褪色泛白的对联在寒风中晃动着，还有那被狂风席卷而起的落叶依旧在盘旋。阿婆窗台上落了层厚厚的灰，在灰尘的幽光中有轮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里有弯弯的船，弯弯的船里有狗子的笑脸，有阿婆的眼泪。

作者：程琳笔名：东方兰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