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漠鹰歌
妹夫病了,胳膊疼了一年,肌肉开始萎缩,抱一捆草都疼得呲牙咧嘴,草散了,他低低抽泣。妹妹说:营生做得过了头,累得。得的是懒病,不干活不疼,医院治不了,懒点就治好了。 可家里有百十亩地,百十只羊,还有猪、鸡、狗一大串长嘴的,哪一样子不得妹夫动手啊! 妹夫识字不多,他一生的信仰大概是勤劳,能让他扬眉吐气的就双手。 比妹夫更卑微的是四季轮回、黄绿更替的大地和活蹦乱跳的生灵,它们静默在妹夫的脚下,欢腾在妹夫膝间。是妹夫一生的依靠。 妹夫双手除了向卑微的土地为那些长嘴的要饭粒之外,还有一手绝活,打铁,电焊,自制农具,间断性的有一些零花钱流入账户。日子过得轻轻松松的。 还有,他一生倾心矜持的伟大事业是种地养殖。向塞北恶劣的气候争夺绿色,向有声无言的长毛东西要存的有放的有、七碟八碗的富裕生活。事业中,成绩最突出是羊,妹夫训练有术,纪律严明,百十只羊大有军人之气概,一声号令,行动统一。科学改良品种,坚持原始放养,成熟的羊肉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羊为他的事业做出卓越贡献。 对于牧民,土地、生灵是立命之本。妹夫是那片土地的勇士,他的双手刚劲有力,春天,劈开肆虐的沙尘暴把种子埋进土壤。秋天,不分昼夜的往回收,果实需要收,秸秆需要收。秋收红火的就是一双手。上冻忙碌的还是那双手,那些张嘴的生灵,背宽了,退短了,该杀的杀,该卖的卖。妹夫的院子里、柜子里、腰包里鼓鼓囊囊的。肚子里更是油乎乎的。妹夫的手魔术般得把把七碟八碗的生活送到相隔千里亲同手足的饭桌上。 我们客居他乡,在寒冷的冬天,饭桌上摆满着家乡的美味,浓浓地弥漫着妹妹妹夫的爱意。这份厚重的恩情岂能用语音完尽? 妹妹叹息道:肌肉萎缩,没有力气,不干活养吧。 妹妹很无助,亲人们爱莫能助。不能干活残杀了妹夫的信仰,面对狼藉的草垛,何止是决堤的眼泪?还有那富裕的生活随之湮灭,信仰涅槃,事业崩塌,活着岂不是行尸走肉? 治,必须治,亲人们催促。 妹夫说:忙,秋后治疗。 胳膊有知觉,但不会说话,以“死”抗议。肌肉一天天的萎缩,疼得妹夫眼泪直流,一日三顿去痛片吃得胃也叫嚣,不管进啥它都不愿意接待。 胳膊和胃联起手来,几个月的功夫把妹夫折磨的皮包骨头,脸上连折起褶子的肉都没了。 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妹夫是勤劳勤奋的人,实话实说,他就是个受累的命。他眼里全是活,不干,就吃不下睡不着。 妹夫也郁闷,他就是想不通:千奇百怪的病都能去医院治,我怎么偏偏得个懒病,这病除了不干活就无药可救了? 妹夫决定,再去大医院试试。以前的小医院给宣判了死刑,医生说:没有好的治疗办法,回去保养吧,不能干活。 这不是死刑这是啥?妹夫不服,他决定忙完就去大医院。 啥时候才能忙完,妹夫也说不清。按说猪杀了,鸡杀了、羊杀了……都干完了。剩最后一件事干不完,他也抬不起脚,走不出家门;那稠乎乎的生活还没送到远方亲人的饭桌上,他走不了。 妹夫说:今年收获的比往年多,我搬不动,上不了车。妹夫愁得院子里转圈圈呢。妹妹说:东西是有呢,我俩拿不动。等儿子回来搬呢。 远方的亲人不停的催促:赶紧去医院。别等了。 妹夫说:喂养一年的东西,眼看就到嘴边了,不差这几天。 寒冬腊月,好人也懒得干活。可妹夫的信仰是勤劳。勤劳像呼吸的肺,每时每刻都在运动。而彰显勤劳的标志还是双手。 以前,妹妹经常说:出点力气怕什么?力气又不花钱。 妹夫也说:咱是抠地球的,多出点力气累不死。 好像力气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完西北风,随意挥霍随便透支。 他双手超负荷的使唤躯体里滋生出来的力气,力气魔鬼般地吸食他体内的膏脂,啃噬体表的肌肉,妹夫全然不顾。只顾双手耙子似得从荒芜的土壤里刨富足有余的生活,使自己体体面面地傲然于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妹夫除了有勤劳的双手和端正的品行之外,再没有征服世人的本领。 勤劳能致富,也能惹祸。就在前几天,不知道是哪个懒人,伐倒树,把枝桠扔路边,碍眼、当道。妹夫抱着胳膊低着头绕着枝桠转徘徊,过往的小车减速,颠簸过去,摩托车七拐八弯绕着过去,妹夫实在看不过眼,放下胳膊,手不由自主地拉扯枝桠腾出路,车顺利通过。再回头看:腾出车路,还挡羊道,还留后患。不如拉回家当柴烧,根除后患。 他发动拖拉机。 这把烧火柴让妹夫付出更大代价,胳膊疼得夜不能寐。妹夫啊呀啊呀得叫。妹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止痛药,止痛药换了一种又一种。 止痛药始终没能减轻妹夫的疼痛。妹妹束手无措,她心里针扎似得疼。把满肚子的私愤归咎于止痛药。先说:止痛药是假的。后又诅咒药厂快倒塌哇,净骗人呢。 第二天,妹妹说:疼得出人命啊,住院吧。夫妻俩决定去姐姐那儿治疗,顺便给姐姐带肉,一举两得。在北京的儿子火速赶回来。 儿子把一百多斤重的肉袋子搬上三轮车送镇上,倒去县城的班车,县城的班车再搬上去包头的班车,包头倒车倒呼市。今年的生意难做,大巴车也坑爹呢,这袋肉的票价比人的票价还高。 常言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这是多少鹅毛的重量啊! 妹夫的病牵动着远方亲人的心。姐姐说:不管花多少钱,费多少时间,一定治,治好再回家。 姐姐一家鼎力相助,找最好的医院,联系专家,做了全面检查,骨科,神经科,理疗科三方会诊,得出结论是:很严重,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只能缓解。 谁都不想听到这样的结论。姐姐痛心地说:是累下的病,过于勤快了,不会心疼自己,干活不要命。 过于牺牲自己,对谁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珍惜自己,对自己对亲情都是一件好事。妹夫才四十岁出头的人,因繁重的劳动,憔悴得像七八十岁的干瘪老头。人生不止一个四十年华,妹夫把一生最美的时光散落在朝气蓬勃的往昔,往昔的丰碑是满满的汗水。然而,后面的四十岁该将如何度过? 饭是一口一口吃,钱是一点一点挣。热爱生活应从关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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