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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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995 | 回复12 | 2014-12-27 13: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紫檀未灭,我亦未去。
  ——题记
  『壹』
  我常常怀念那时候的春天,阳光像金子一样铺满大地,桃花初红,柳条轻拂。
  那时候的风,柔软细腻,丝丝缕缕,从发梢到肌肤,如痴如醉。
  那时候,她的腰肢很细,就像这随风摇曳的柳条,她的脚步声清脆,如雨珠落在叶面。
  透过大朵大朵的白玉兰,我看见她在园子里细细走动。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带着一个小丫头,俩人都大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在院子里走动,偶尔俯身嗅着身旁的花朵,或是低身掐一朵梅花或者迎春,插在发梢。
  而此时,我必定会将窗子全然打开,让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来,然后装作一本正经的认真念书的样子。
  有时候她也会路过我的窗口,有淡淡的清香随风散来。那时的我必是一副目不斜视的姿势,似是用功之极。每每那时,我的耳梢会莫名的变红,发热,有强烈地感受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
  小七对我说,她叫扁羽,是扁舟的小女儿。
  扁舟是谁?赫赫大名,经常在我爹的嘴边响起,当朝皇上的御医,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他的女儿,当真是金枝玉叶。
  小七说,九少爷,听说她的这个小女儿很是不简单,不仅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而且……
  而且什么?紧要关头,小七子忽然闭口不言,这不是成心吊我胃口吗?我脸色一沉。
  小七赶紧讨饶,道,少爷,你先别不高兴啊,我告诉你便是,而且她的医术相当的高明,不在她父亲扁舟之下。
  是吗?我将信将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除了会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真会治病救人?
  忘了向大家介绍,小七是我的书童,从小跟着我,长我两岁。我跟他之间,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上情同兄弟。
  小七身世很可怜的,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他是父亲在南方收债回来途中捡到的一个乞儿。父亲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有七岁,缩缩发抖的蹲在一家客栈门口,以乞讨为生。父亲看他眉清目秀,甚是机伶的样子,于是便把他带了回来。
  刚开始,他是没有名字的。父亲带他回来的那天,是三月初七,于是父亲便叫他小七,让他照看我。小七对我的照顾很是尽心。娘说,他帮我梳洗,穿衣,带我出去玩、耍,比一个大人还要仔细,是一个很忠心的仆人。当然,我从来没有当他是仆人,小七子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除了穿戴不同,我跟小七其他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会医病?
  小七头点得像鸡啄米,倾刻,他又抬起头,说:“少爷,你可不要装病啊,这个计谋可不好使啊!”
  这小子,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刚想到,他就说出来了。跟聪明人在一起,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啊!
  我气恼,刚想发作,小七清咳一声,冲我挤眉弄眼,低声道,少爷,认真念书,我看见那扁羽小姐好像朝这边走来了。说完,不容我答话,顺着墙根儿一溜烟的跑开了。
  我神色凛然,开口念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贰』
  我是苏慕九。
  可是他们都叫我苏五九,五九,更可恨的是三姐竟然叫我五儿,她说五九四十五,不如就叫五儿好听。好听,好听你也叫五九,什么五九四十五,还六九五十四呢,你干嘛不叫四儿呢?
  我有八个姐姐,可想而知,我的父母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儿子啊。我的出生,简直是这个家族的荣耀。
  望子成龙的父亲,一心想让我出人头地,从小就流水般请各地名师教我习文练武,希望我长大以后,能够金榜题名,从此光耀门楣。
  可悲的是,我的爱好是十八般兵艺,然后投军报效国家,做一名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驰骋于沙场。当我读到岳飞的《满江红》,更是激发了我率兵征战的雄心。“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多么豪迈的人生啊!
  从小到大,我们父子之间进行过无数次战斗,虽然每次都是我以失败而告终,但我这颗好战的心,却一直没有停息过,我相信总有一天,父亲会败在我的手下。
  十四岁那年,父亲为了方便我进京考取功名,举家从洛阳迁居长安。那一年,我遇见她——扁羽!传闻她是战国名医扁鹊的后代。她家世代行医,父亲便是当朝皇上的当红御医,很受皇上宠爱,朝野内外,无人不知。
  我的书院紧挨着她家的后花园,那时候我常常看见她在后花园里走动,花叶之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她袅娆的身姿,常常走进我的梦境。
  我开始认真习文,四书五经在我的心中渐渐的明朗起来。偶然我也在庭院里练剑,我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她每次走在园中,不是看花,掐花,就是四处走走,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我一眼。
  临园的窗子,终日打开着。我在窗台在摆放着茉莉和君子兰。小七说君子兰不宜放在阳光下直晒,不宜那个,不宜那个。反正我不管,我只管君子兰和茉莉,每日都青葱欲滴,有花香盈袖。
  于是,小七不得不一次次将花盆搬上搬下,小心伺候着。扁羽一般都在午后出来散步,有时单独一人,有时由丫头陪着。她很少走近我,偶尔靠近窗子,也是离得远远的背影,袅娆而美丽。
  有一次,我从无意间抬头,竟然跟她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在心里我只告诉自己一个词,完了,完了,我完全陷入了她那潭清澈如碧的眸子里。她的眉毛真好看,弯弯的,像一轮明月,她的眼睛真亮,胜过那天边的寒星,她的肌肤胜似雪白,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划破似的。我望着她,她望着我,如果不是小七过来,轻咳一声,我想,时间就在那一刻里停止了。
  她迅速低下头,转身快步走开。望着她匆匆消失的背影,一种怅然若失的滋味由然而生。三天之后,我病了,病得很重,据说许多医术高手都束手无策,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父亲。一个月之后,我几乎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躺地病床上,任母亲终日以泪流洗面。
  她来了,没有望闻听切,只是坐在我的床边,默默的注视着我,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
  而此时,窗外的海棠,正大朵大朵的盛开着。
  『叁』
  她走后的一个时辰,我醒了。
  我说:“我在梦里见过一个女子,她对我微笑,对我说‘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
  家人都笑了。
  小七说:“少爷,你不是做梦,是真的有她来过,也是真的说过这些话。”
  我挣扎着坐起来,问,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你们都围着我干嘛?她人呢?
  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她说:“九儿,你都躺了一个月了,差点要了娘的命!阿弥托佛,菩萨保佑,总算没事了。”
  我微闭着眼睛,听到窗外有杜鹃轻啼的声音。
  我的病出奇的好了。有人说,我病得古怪,好得离奇,应该是犯了什么煞?恰是清明临近,父亲带着全家老少回洛阳给祖宗扫墓。但考虑到我大病初愈,不宜长途跋涉,于是留下小七和两个老妈子,三个小丫头,叮嘱他们好生伺候我。
  父亲走后,家里顿时清闲不少。我决定先不读书了,趁着这大好春光,出去走走。小七子自是拦我不住,只得随身紧跟。
  我和小七换了一套轻装便服,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脚下一片轻盈。长安城果然不比洛阳,繁华无比。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
  走了半日,小七子提议去吃点东西,我这才感觉肚子饿了。俩人走进了路旁的一家酒肆,喝了几壶寡淡的酒,我默然坐在木凳上,耳边聆听着酒肆中酒客们那些带着市井粗俗的调戏声,还有那些下等歌姬趺坐在席上的俗不可耐的唱腔,眼望着酒肆敞开的大门外那悠闲而来又悠闲而去的行人。
  忽然听到大街上一阵嘈杂,似有无数的马蹄声飞来。
  店小二赶紧关上店门,告警大家道:“扁毛来了。”
  扁毛?
  是的。少爷,这扁毛可不是好惹的。店小二一脸的诚惶诚恐。
  怎么?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会吃人不成?
  比吃人更恐怖。
  上周,他看上了邻家的女子,不顾别人是有夫之妇,硬是强抢了过来,做了他的第三十六房小妾。
  第三十六房?他有三十六个老婆?
  远远不止呢,还有一些女子,听说被养在外面。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去管管他吗?
  管?谁去管啊?你知道他爹是谁吗?是当朝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扁舟,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怒,怒不可遏。
  难道天底下就没有正义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么可以有如此肮脏龌龊的事情发生?
  一屋子的食客都缄默不语,偶有好事者凑进窗口,偷偷地打量着窗外,向大家讲述事态进展。街道上,扁毛和一群浪荡公子策马奔过,所到之处,无不是人躲物落,尘土飞扬。
  忽然,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传来无数放肆淫邪的笑声。
  不知道又是哪家闺女要遭殃了。小七恨恨骂道,这姓扁的畜牲不得好死。
  我刚想冲出去,小七死命拦住我,少爷,老爷不在,你千万不要惹事啊。这扁家的人,我们可惹不起啊。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岂能见死不救。
  少爷,少爷,我的好少爷,小七子求你了,你惹了事,老爷回家还不剥了我的皮。小七子“扑通”一声,给我跪下来。
  小青年,你不要冲动,免得自讨麻烦。这扁家人,真不是好惹的。
  是的,少爷,我们惹不起的。
  小七子眼泪婆娑,冲我直摇头。
  少女的哭声越来越凄厉,而男人的嬉笑越发得意。像是一道道尖锐的剑,不时时刺入耳膜。透过迷蒙的窗子,有人说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少女被他们嬉笑着带进了一家酒楼。
  乌云慢慢地遮住了太阳,似乎也不忍心看到这残忍一幕。食客们一边饮酒,一边小声议论。
  我再也没有饮酒的兴致,叫来店小二,付了酒钱,带着小七子默默的离开了。
  走过悦来客栈,赫然看到一个女人几近赤裸的躺在地面,身下血流一地。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衣衫不整的从楼上奔来,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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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4-12-27 13: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肆』
  我杀了扁毛。
  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扁毛,我的心忽然害怕起来。从小到大,我可是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啊。
  出人命了,许多惊叫着,然后就散开了,除了扁毛的家仆。他们嚣张着扑过来,都被小七一一打倒在地,呻呤不已。
  我呆呆的望着血泊中的扁毛,一时茫然无措。
  我杀人了。
  小七拉着我,低声道:“少爷,我们得赶紧逃,官兵马上就会到的。”
  逃?
  杀人偿命,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杀了扁毛,自然该为他偿命,接受官府的惩罚,为什么要逃呢?
  我的大少爷,你就别犯傻了,你这是要砍头的。扁毛做尽了坏事,是死有余辜。你去官府,是自寻死路。
  这……
  少爷,不要犹豫了,我们赶紧逃命吧!
  小七拉扯着我,扶我跳上了一匹白马。慢着,我勒住马绳,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那少女身上,再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扔给黄衣少女,说:“找个地方把她好好安葬了吧。”
  黄衣少女千恩万谢,伏地磕头。我本想说些什么,小七在旁催促不已,一拉马缰,策马而去。
  少女名唤贞娘,是死者的妹妹。刚才,贞娘对我说,她和姐姐芸娘从外地投亲而来。刚到长安街头,亲戚还没有打探到,就被这一群恶霸遇上了。
  扁毛见芸娘生得美貌,要强娶为妾,芸娘自是不肯。可是,如此弱质女子,如何抵得豺狼之手。他们一群六个,把姐妹俩劫持着悦来客栈,当着贞娘的面,轮流将芸娘强暴了。受辱之后的芸娘,从客栈二楼窗口跳下,当场陨命。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转眼之间,香消玉殒。
  闻言,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不顾小七的阻拦,追上洋洋得意的扁毛等人。三两个回合,扁毛就被我打倒在地上。正准备拉他去见官,谁知这小子竟然暗刀偷袭,幸好我反应得快,反手一推,匕首刺入他自己的胸膛。
  不知道跑了多久,太阳已经西坠。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小七望了望四周的天空,道:“少爷,今晚我们就在这林子里休息吧。”
  在这里?我皱眉。从小到大,第一次在外露宿,却还是以逃命的身份,实在是无趣之极。小七跳下马,捡了一些干树枝,从怀里掏出火折,不大一会儿,熊熊火苗就升起来了。小七望着我笑了笑,说,少爷,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找点吃的。说完,就向树林里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小七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兔子,两只云雀。小七笑道,少爷,我们运气不错,晚餐就吃这个。
  吃这个?我又皱眉,没锅没灶的,难道生吃?
  小七不再说话,将兔子剥去皮,云雀褪去毛,找来一截树枝,放在火上烧烤。不大一会儿,馥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一路的奔波劳累,这时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小七将烧好的兔子,撕下一条大腿,递给了我。
  我想这是我辈子吃过最香最可口的兔肉了,小七将刚才生火的地方,移开,找来一些树枝铺上,然后再生上一堆火。他说,少爷,今晚我们就睡在这上面了。
  夜晚,森林里静悄悄的,各种野兽虫鸟的叫声,不绝于耳。我紧紧的挨着小七,问:“小七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不要呆在野外,我害怕。”
  小七子伸手揽我入怀,拍着我的后背,低声说:“别怕,少爷,有小七子在,什么都不用怕。”
  都到了这步田地,哪还有什么少爷?小七子,以后你不要叫我少爷,我们就兄弟相称,你比我年长,你就是我哥哥!
  这个使不得,少爷。小七子一脸的惶恐。
  做奴才久了,骨子里都是仆人相。我白眼。
  四月的夜空,冷风凛冽。我紧紧的缩在小七子的怀里,以为这片刻的温暖,就是永恒。黑暗中,我们谁也没有睡着,但谁也没有说话。
  早上还在长安街上悠闲散步,晚上就来到这不知名的树林里,亡命天涯。这人生的变故,也太快了吧。
  我忽然很想爹娘,想那些常常陪我玩的姐姐们,想他们此时一定还在去洛阳的途中,还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通知家仆。想到此处,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
  少爷,你在哭啊?想老爷夫人了吧。小七子伸手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安慰说:“等我们找到落脚之处,我就回去禀告老爷夫人。”

  『伍』
  三个月之后,浙江衢州某乡野小镇。
  福来客栈。
  因交不起住店钱,小七子和我被迫留下来给客栈老板做工抵债。小七子心疼我,总是抢着做了很多事,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免不了时时遭到老板的责骂。
  小七子,你把我交到官府,不要再跟着我受苦了。
  少爷,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当初要不是老爷可怜,说不定我早见阎王了。这些年来,老爷和夫人从不拿我当下人看待,一直待我很好,我小七子虽笨,也懂得知恩图报。否则,我岂不是禽兽不如。这样的事,小七子宁愿去死,也不会去做的。
  可是,小七子,我们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从长安到衢州,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哪里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你没看见四处的悬赏通告,哪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不怕,少爷。这穷乡僻壤的,没有人会认出我们的。
  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隐姓埋名下去?
  我终日闷闷不乐,身体越发消瘦了。小七子恳求老板,不再让我干活。他这样做的代价是,他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较之以前,他更加辛苦劳累。
  而此时,他才十六岁。
  南方的夏天较之北方,炎热得多。客栈里提供给我们居住的柴房,不仅又小又暗,且密不透风,蚊子又多。我终于抵抗不住,病倒了。店家自然是不肯出钱医治的,而且为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还狠心将我们赶了出去。
  这下,我跟小七又成流浪人了。小七扶着虚弱的我,蹒跚在阳光倾城的午后,空气中尽是烧焦熏人的味道。
  前面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因为白天不唱戏,此时空无一无。我和小七走到戏台下,找一处避荫的地方,坐下。然后,小七子去周围农户讨得一些粥,伺候着我喝下。他听人说,这周围的山上有一种草药,可能医治我的病,喝了一口水,就上山去了。
  谁知,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想,他终于可以丢下我这个包袱了。对于他的离去,心里竟然没有一丝的怨恨和责怪。
  傍晚,戏台的人来了。当我正被大家驱赶辱骂,一个小姑娘出现了,她就是贞娘。
  故事还是回到三个月前,我扔下一锭银子给贞娘,被小七拉走逃命。贞娘安葬了姐姐芸娘,又回到了衢州老家,投入了当地最大的戏团徐老板门下,做了一名青衣。贞娘带我找到徐老板,恳请徐老板收留我。
  在贞娘的精心照顾之下,我的病慢慢的好了。徐老板见我长相俊秀,聪明乖巧,答应收我为徒,练习小生。
  三年之后,我成了戏团最红的小生,而贞娘也是戏团里最红的青衣。徐老板开始带着我们四处唱戏。第二年三月,我们步入长安。
  踏入长安城里,街道两旁的樱桃花盛开了,洁白如雪的樱花,在阳光下皎洁如霜。三两只灰黄的小麻雀偶尔从树枝上惊起,拍打着翅膀隐入两旁古树丛中。残云如席,卷起这城里城外的烟尘喧哗,澹澹溪水浣过吴带当风的笔触,那半倚妓馆门口脸上带着娇媚微笑的丰腴少女,尚未褪去酒意的娇颜。
  贞娘越发出落得水灵青葱,跟在我的身后,陌然的打量着眼前这座城郭,仿如这里热闹与她无关,似乎也不再记得在这个城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静静的跟在我的身后。
  时间,总是喜欢改变。当初那个垂发少年,此时已是英姿勃发,丰俊伟岸。仍然是熟悉的街道,青褐的石板,只是我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几分从容。远远的看到苏家大楼,在阳光下,巍峨雄壮。心情忽然激动起来,爹娘,我回来了!你们最爱的九儿,回来了!
  敲门,开门。却是一副陌生面孔,记得看门的大叔,也是跟着我们从洛阳城过来的,叫喜伯,可眼下这人,神情傲慢,凶神恶煞。
  你找谁?
  这里不是苏宅吗?
  苏宅?你仔细瞧瞧,恶煞指了指门匾上字,冷笑道:“这是王宅,什么苏宅的,早成黄历了。”
  我本想再多问几句,那人宊地把门关上。剩下我和贞娘,一脸愕然。
  怎么会是这样?
  爹娘呢?他们去了哪里?怎么会是王家人居住着了?
  走进大街上,一打听,骇然失色。当年,我杀了扁毛之后,自然被告到官府,官差捉我不住,于是找到我爹,捕入大牢,并全国通缉于我。我娘为了救我爹,变卖了全部家产,可是我爹,最终还是死在牢狱之中,而娘从此下落不明。
  爹,娘——
  不孝儿五九回来了!
  我泪流满面,长跪在地上,仰天大喊,回答我的,却是这茫茫浩瀚的宇宙。
  『陆』
  戏团在长安演出的获得巨大的成功,终日爆满。我和贞娘,一天演出二三十场,一天下来,几乎累死。如果这样,不出一个月,我想我和贞娘一定会被累死在戏台上。明知如此,我们也别出他法。
  在长安城里,我还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扁家在一年前,因失手医死皇上的某个爱妃,被下令满门抄斩,无一幸逃。听到此事,心中甚恐,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皇上也太不讲理了,怎么可有因为一次过失,而否定他全部的功劳。扁家在当地,虽然民声不好,但也罪不致于牵连全家啊。
  想起后花园里,细细走动的扁羽,弱柳扶风的样子,心中一阵黯然。可是这一切,都怨我,如果不是我失手杀了扁毛,也不会给家人惹下这么多的祸端。一想到这些,心中自惭不已,恨不得立刻离开戏团,去寻找下落不明的母亲。
  贞娘知道我的心事,于是便商议着逃走。这几年,我们也偷偷地攒下了不少积蓄,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自来长安之后,徐老板对我们的看管越发严格。
  晚上,演出结束之后,贞娘偷偷的塞给我一张纸条,上书:“三更,城外红树林。”
  我到达红树林时,贞娘早到了,她身后的树上拴着两匹骏马,贞娘小声道:“九哥,一切都安顿好,我们今夜就走。”
  跃上马,我们一路飞奔而去。
  回到洛阳,找到我的几位姐姐家的住处,她们对我的到来,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是抱头痛哭。以为我早已不在人世,忽然相见,自是惊喜万分,问到母亲,都浑然不知。原来母亲也并没有回到洛阳投奔几个姐姐家,可是她去了哪里?
  我跟贞娘一路乔装改扮逃避徐老板的追找,一边暗暗打听母亲的消息。这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娘亲啊,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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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4-12-27 13: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柒』
  那一年的四月,朝庭发生兵变,当朝宰相勾结大臣篡夺了皇位。一时间,天下纷争,群雄四起。
  贞娘说,九哥,我们找一处偏静的地方,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去过我们的自由生活。
  若果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我真不想这样颠簸流离下去,可是,到哪里找这样安静僻静的地方?而且,我还没有找到我娘呢?
  难道你就这样一直找下去?
  是的。我点点头,我会一直找下去。想到小时候娘对我的种种,不由悲从中来,可是我的眼泪,不能在贞娘的面前流下来。
  贞娘也是个可怜的女子。父母早亡,唯一相依为命的姐姐,又惨遭横祸。这几年,跟着徐老板,也是受尽了苦头。
  贞娘,哥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九哥……
  贞娘顿时哭了,哭得梨花带雨:“九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这辈子,我谁也不嫁,我就跟着你了。”
  不,贞娘,你跟着我,会一直受苦的。
  我不怕,真的,九哥,我不怕。只要能跟在九哥身边,再苦再累我也不怕的。
  贞娘……
  别说了,九哥,贞娘不求别的,只求一生留在你的身边,伺候你,看着你,就足够了。
  贞娘——
  我的脑海里闪过后花园里,那个细细的影子,那一声“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的天籁之音。可是,贞娘,我如何又辜负得起?
  贞娘和我,继续四处找寻母亲的下落,终是未果。这一年九月,登州城外,贞娘为救我,死于强盗之手,自此,我又是孤身一人。
  天苍苍,野茫茫,何处见我娘!
  不久,我投军当兵,在陈王帐下做了一名小将。一年之后,我成了陈王帐下最得力干将,很受陈王看重。青州一战,我勇冠三军,直取敌方主帅首级,受陈王赏识,封将军,万户候。
  此时,我终于实现了少年梦想。我想如果父亲健在,看到今天的我,一定会高兴的。虽然没有如他老人家所愿,金榜题名,但也算是光耀门楣,他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衣锦还乡,却不知何处是故乡?
  再次站在长安街上,心情较之从前,又不一般了。
  这一年,陈王夺得天下,十一月,登基做了皇帝。
  第三年,平息各路叛乱,天下太平。春和之日,皇上大喜,再次行赏有功之臣。我婉言谢过陈王的奖赐和封赏,解甲归田,回到了苏宅。
  苏家的宅子重又回到我的手中,只是这宅子里的人,再也回不到当初。坐在当初念书的院子,打开窗子,扁家的后花园早已易主,但花园里的花,仍然花团锦族,美不胜收。暖风吹来,疑有叮铃之声。佳人不在,园子里细细碎碎的脚声,为何复入耳际。
  “你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
  睁眼,窗外阳光明媚,海棠仍旧。
  『捌』
  我仍然四处打听着娘亲的下落,仍然是音讯全无。或许,娘亲早已不在人世,只是我不愿意相信罢了。
  日子在蹉跎中安然渡过,但是每年清明,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赶到洛阳扫墓。如果娘亲还活着,她一定会回来祭奠父亲的。
  长安城里的故居,仍然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看门仍然是喜伯。那年,喜伯被母亲遣散之后,回到洛阳老家。在我重买回苏宅的时候,特地从洛阳将喜伯及其家人请回。除了喜伯,其他家丁仆人大都是以前的,被我陆陆续续的从全国全地请回来的。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爹,娘,还有小七子……
  小七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得好吗?其实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怪你,一直很想你!
  又一个冬天来临了。这一年的冬天,长安城里特别的寒冷,雪堆得比城墙还高。我决定去南方,或许南方会有些意外收获。
  没有人送行,仍旧是一匹马,一壶酒,飘然上路。江南的冬天果然不同于长安,原野上竟然有鲜花盛开,是那种大红大红的茶花,艳丽,妖媚,给这个萧瑟的冬天带来些许的生机,明媚。
  兴致高涨。和州,湖州,锦州,最后又来到衢州。衢州城较之以前,更加昌盛繁荣,大街上热闹非凡。我去了从前跟小七做工的福来客栈,那里早改建,不再是客栈,而是一家学堂。而和贞娘一起学戏的徐氏戏园,也早已遣散。
  一切都物是人非。
  站在最后跟小七子离别的戏台,心里终是复杂。清冽的寒风,吹起我的长发,衣袂飘飘。扬手,箫落唇边,是我最爱的《醉清风》:最后,还有一盏烛火,燃尽我。曲终人散,谁无过错,我看破……
  箫声终了,似有细细的喘息声。回头,一张清瘦的脸,满是泪痕。
  小七子——
  少爷——
  我们相拥在一起。
  十年了,我们分离后的十年,我终于我见到亲如兄弟的仆人,小七子。
  那天,小七子喂我喝下粥之后,便去山上寻找草药。不慎失足从山上跌落,滚入山谷,幸得一采药老农相救。
  三个月之后,小七子才得以下地走路,但一只腿却废了。而此时,我已加徐老板的戏团去了别处,他遍寻不至,又回到老农家,跟他学医。后娶了乡村女子为妻,刚才经过这里,听到箫声,疑是我,故寻声而来。
  这个冬天过后,小七子一家跟着我去了长安。

  『玖』
  长安城内,苏家后院。
  小七子的儿子小小七,跟着我学练剑。
  小小七刚满五岁,聪明伶俐,很乖很听话。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这孩子。软硬兼施,让小小七做了我的干儿子。
  这孩子,真的很有天赋,什么剑法一学就会,像极了当年的我。小七问,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成家,是不是还在想着当年的她?
  她是谁?小七自然是知道的。
  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告诉小七子,她们一家早在十年前就满门抄斩了。我望向小小七,手持宝剑,剑花翻飞,甚是像模像样。
  清明节后,洛阳扫墓归来。酒醉,误入梅山。
  取名梅山,却不见一枝梅花。我牵马,沿溪而上。进谷,上山,见一草屋,有桔黄的灯光透出。
  推门,一道白光,胸口一震,手捂上去,鲜红的血渗了出去。
  一白发苍苍老媪,坐在纺车前,背对着我。
  娘——
  我叫出声。
  老媪慢慢地转过身,我看到她双眼空洞,却是我梦萦多年的面孔。是娘,真的是娘!
  九儿吗?是娘的声音。
  我一颤,慢慢地爬了过去。娘老了,鬓发似雪,满脸沧桑,却是说不完的柔情爱意!
  娘——
  娘摸索着抱着我,抚摸着我的伤口,轻声道:“这慈母针你当真是躲不过的,很好,好。”
  我笑了,头沉沉地向娘怀里靠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杜鹃鸟又开始啼叫了。
  披身下床,走出草屋,眼前站着一白衣佳人。山下的杜鹃花开得正艳,大片大片的殷红,像是西边彩霞。我仿佛听到心中有花开的声音,像美妙的泉水缓缓流过。
  紫檀未灭,我亦未去。
  她慢慢地转身,满眼的明媚,一如这山岗上扶摇的花露。
  四目相对,就像多年前的春天,她的眼睛还是那般的清澈明亮……
  苏慕九。
  扁羽。
  终于,终于,我紧紧的拥住了她。
    

  『尾声』

  长安城内。
  小小七手持竹剑,轻轻地转动剑柄,剑也慢慢地转了起来。渐渐地,剑越转越快,把地上的花瓣也卷起来,空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小七端着一盒甜饼,站在桃树下,笑眯眯的看着小小七舞剑,轻颔点头,心想,如果少爷在就好了。念到少爷,他想到手上的甜饼,向小小七挥挥手,道:“休息一会再练吧,看,你干爹又托人给你捎东西回来了。”
  小小七立刻停了下来,飞奔着过来。干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想他了。
  是的,我们都想他了。小七抚摸着孩子的头,望向远方。
  洛阳城外,竹林深处。
  我牵着扁羽的手,双双跪地。
  爹,娘,我带着羽儿来看你们了!
  风吹过,惊起几声老鸦,从梅树上飞起,“呱呱”着飞向天空,鸟飞半空,那树枝还在摇动,花瓣纷纷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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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孟杨 | 2014-12-27 14: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杀气太重,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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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儿 | 2014-12-27 15:5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赏读弟弟佳作,风儿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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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4-12-28 10:4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新疆孟杨 发表于 2014-12-27 14:15
杀气太重,继续努力

谢老师指点。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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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4-12-28 10:44:29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4-12-27 15:38
是穿越还是玄幻小说,不过构思很巧妙,人物形象很鲜明,先置亮,请大家品读。

谢版主鼓励!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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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4-12-28 10:4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柳芽儿 发表于 2014-12-27 15:57
来赏读弟弟佳作,风儿问好!

风儿姐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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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4-12-31 22:5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佳作,祝元旦愉快,阖家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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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5-1-7 08:38:24 | 显示全部楼层
榆林人 发表于 2014-12-31 22:52
欣赏佳作,祝元旦愉快,阖家欢乐。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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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菱 | 2015-1-9 21: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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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铭 | 2015-1-10 08: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水菱 发表于 2015-1-9 21:49
很精彩的小说,喜欢的语言和意境
欣赏!

问好水老师,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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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菱 | 2015-1-14 17: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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