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小说]《黑山》(八)
八文四婆不久落了满嘴的牙,杜志谦第一次见到她是跑去看人们抢救石头,石头去摘沟边的酸枣,脚一滑,跌下了沟,头碰到一块大石,杜志谦随口唱起了歌谣:“面面土贴膏药,一会就好了”杜志谦再见到石头时,石头坐在窑顶的土堆上,愣愣的眼神,他喊几声都没有反应,走路的步伐变得托沓,似戴着沉重的脚镣。农业社了,他俩的年龄是四分二工,地里去,社员们嘻嘻哈哈的,能歇歇能溜就歇就溜,他一声不响地干活,小白菜书记最信任秋石头了,吩咐他做什么,不用去看,他默默地不停地去干,有人和没有人是一样的,人们看得起石头,主要的是文四婆是黑山大队第一个入党的社员,她咂死秋日光在全县传了几十年,至今还有人提起这事。她说:“一生就爱共产党”她在埋小白菜之后,神秘地消失了,其实听石头讲,奶奶一天到晚烧香呢,队上决定派几个人去看究竟,走到半道,就听她在沟边扯开嗓子哭,一哭就是三天,多少人去劝,没有起任何作用,人们习惯了她的哭声。一早,人们去上地,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似乎缺少什么,半天,人们觉悟过来,文四婆的哭声没有了,人们问石头,石头摇头说“不知道”人们笑了,石头也笑了。狼剩饭发现了文四婆尸体的,大伙在半坡麦田地除草,狼剩饭停住锄头,说:“有狼”大伙哈哈大笑了,狼剩饭严肃地说:“真有狼,狼的味道很浓,”有人笑得在麦地里打滚,你们看。狼剩饭惊叫一声,大伙顺着狼剩饭的食指望去,四五匹狼向西北狗的方向奔跑,突然,停住,争食着什么。狼剩饭举起锄头,向狼的地方疯跑去,跑下坡地,跑过一畦长有几棵桑树的沟底,就是狼聚集的地方。狼剩饭边跑边喊,杜志谦等年轻人跟着他,狼看见了狼剩饭,继续沿沟向西北深处窜去。狼剩饭追到狼刚聚集的地方,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脸部还完整,是文四婆的,人们纷纷聚过来,用粗布包裹了文四婆,狼剩饭与杜志谦用门板将文四婆抬上沟,放置一破窑里。文姓家族人,已是站满沟边了。石头没有眼泪,披件白衣,跪在文四婆灵前,半天一声“婆”地叫。文四婆的坟在山角处,家族有人建议和老石埋在一起,队上否决了,那片坡地一年能种麦子的。狼剩饭忙前忙后,算起来,他和石头也有些亲戚关系的,但石头不认他这门亲戚,他也不敢认,怕村人提起旧社会的事,只在石头的事上更卖力一些。杜志谦这段时间和杜四爷走得很近了,狼剩饭和杜四爷是四组社员的代表,队上规定,他俩领四组社员干自己的活,有重大事再叫他俩到山前来,他俩不,喜欢天天翻沟爬山到山前来,队长说了两次,他们歇一天,第三天早早蹴在村中央的槐树底下,和山前的社员一起劳作,中午,他俩来回赶不上时间,口袋装两片馍,别的人回家了,他们在槐树底下啃干馍,杜志谦叫杜四爷去家里吃饭,狼剩饭跟着来,杜志谦心里很不情愿,又不好说,又不好悄悄叫走杜四爷一人,慢慢他也不叫杜四爷了,杜四爷趁狼剩饭去谁家喝水或上厕所的空儿,偷偷跑去杜志谦家,回来狼剩饭问起,他撒谎说,尿去了,狼剩饭不信,说:“一泡尿能要那么长时间?”他又没好气地说,“又跁了一滩,咋啦?”最终狼剩饭还是发现了杜四爷的秘密,饭时,即使杜四爷拉他去槐树下,他也不去,他去找石头,他和石头两人在厨房胡乱折腾,做出啥吃啥,吃完两个睡在大炕上玩纸牌。晚上,狼剩饭也不想回山后去,石头也不让他回去,杜四爷跑来求石头也留他睡,杜志谦兄弟和父母睡一个炕,夹不下杜四爷,一个人回山后,天黑,他怕,石头想要杜四爷夜宿,狼剩饭不同意。杜四爷给狼剩饭陪了三天笑脸,还在杜志谦厨房偷了两个热红芋给狼剩饭,狼剩饭剥红芋皮时,说:咱们睡一块儿吧。那段时间是他们三个最快乐的日子,在队上的仓库偷油偷面炸油饼,偷鸡偷狗唯没偷过猪,夜夜满锅的肉。石头只是一个任务烧火,山里多得是柴,有空石头就背一捆回家,锅底的火很旺,厨房香味四溢,杜志谦来指责过他们,他是代表队上来的。黑山下缓坡近二十里,二十里后一马平川了。缓坡与平川接壤处有一个村庄叫山下,山下村与黑山村是两个世界似的,小白菜死后,黑山村的支部归属山下村支部了,山下村人全都姓高。新支部成立起来就有一个重要任务,在黑山村发展党员,适逢七一建党节了,公社给各村党支部下发通告,要求发展多名党员,给建党节献大礼,这次,在黑山村一次发展党员七名,五男两女,杜志谦是最年轻的人,有人反映杜志谦是土匪的种,可有人说,娃的母亲也是苦大仇深的贫农啊!杜志谦从此登上黑山村的政治舞台了。雪封山了,黑山村的人们大多的时间在炕头上,杜四爷和狼剩饭在这个冬季先后成了婚,他们在家炕头上守着媳妇,不再去山前了。石头饥上几天,去杜志谦家饱食一顿,等饿了再去,杜志谦也有了婆娘了,婆娘给石头吊脸时,石头说,娶你时我还烧火呢。杜志谦、杜四爷、狼剩饭三人由四分工升到十分工了,狼剩饭问队上,石头咋还是四分二的工?队长说,没结婚都是娃,娃都是四分二的工。这时,人们说,石头该娶媳妇了,可山里女人本来就紧张,谁个能落到石头的炕头。人们见石头没有着急的样,纷纷说:又是一个光棍了。山里光棍多,没人笑话的”。夏季山里是天堂了,没有蚊子就这么一点,令山下村的人羡慕得要死,只要在黑山村窑洞呆过的人,无比地迷恋窑洞了,午后,沿山道小路上来黑山村的山下村人不少,等太阳已是黄球时,他们踌躇地走下山坡。这时,山里清爽极了,风挟着沁爽翻转每一张树叶,树下总蹲不少人。在月亮闪映清辉的那一刻,他们的笑落在沟壑里,但今晚,他们惊奇地围坐树下,树下坐着位脏脏头发凌乱的女人,不论他们咋问女人一声不吭,妇女闻讯赶过来,几个上年纪的给女人端来热水拿来红芋。女人起初只是惊恐的双目闭上睁开,慢慢地接过热水与红芋,咬一口,喝一口,人们再问了,她张口时人们发现是个哑巴。女哑巴在树下坐了两天多,杜志谦把她和石头联想在一起了,跑去给石头说,石头摇头说,要老婆顶屁用呀!杜志谦给女哑巴做手势说,女哑巴点头称是了,杜志谦将女哑巴带到石头家,安顿土炕上,石头头仍然摇个不停,杜志谦把杜四爷和狼剩饭叫来,三人将石头扒光,女哑巴在被窝里格格地乐。三人将石头按爬在女哑巴身上,石头挣扎两下,进入女哑巴的身体了,他紧紧地抱住了女哑巴,杜志谦扯来被子盖住了他俩,三人相互递个眼色,退出窑洞。来年,秋丰收出生了,比猪圈和王拴娃分别早出生半年和八个月。连续四年女哑巴肚子从未空过,四个女儿出生后,石头坐在院落的小凳子上,对丰收说,你姓秋啊!丰收上小学了,老师给他算术本写名字时,他认真地说:我姓秋。猪圈是丰收的同桌,隔了一年,他俩等来了王拴娃。猪圈和王拴娃中午饭回秋丰收家吃,杜四爷和狼剩饭每周用架子车要运回来些玉米和红芋,石头总嫌少,杜四爷说:“够了,把你一家人都管了”。杜志谦过来也骂石头,石头蔫了,杜志谦已经是大队干部了。几年后的秋季,石头一家不知吃了什么,都睡在院子里。秋丰收贪耍回去迟,发现他们。杜之前志谦发动村人,拉倒去医院的半道全没了气。秋丰收一天开始串家混饭了。人们同情这娃,有什么吃的都给秋丰收。等马桩与他们同班了,秋丰收他们个子高大坐在最末的一排,猪圈最矮,可他最胖,他口粗,见什么都往嘴里塞,仍时时喊肚子饿。有了责任田,他们放学怕回去,家人说把他们往地里领,地里活路多,山里想多开出一点土地,人工平整土地。娃稍长些,都要发锨,和他们一起劳作。王拴娃喜欢跟在父亲后,去山背后的那片坡地,那里草多草嫩,养出的羊肥肥的,王拴娃指望羊能换把手枪,狼剩饭每次对他说:羊卖了,给你买把。但每次都落空,王拴娃每次用手做枪的样瞄准猪圈射击,猪圈一脚踢去,王拴娃总躲不及,屁股挨一脚,再疼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赶羊群去了。猪圈不上学 了,杜四爷天天喊叫骂他,猪圈没听见似的,早上钻进沟里,晚上回来,看上驮着几只野鸡,夜里,整个街道都能闻见肉香,杜四婆端一碗送到王拴娃家。拴娃母说:拴娃只知道吃。杜四婆一走,拴娃母将肉给王拴娃时说:不要学猪圈了,尽为了嘴。王拴娃吃了几口鸡肉,对猪圈更敬佩了,想:啥时和猪圈一样就好了。坡地走一步,听见扑地一响,一只野鸡从草丛里飞窜出来,王拴娃用土块打,没打中,急得追撵,想抓住野鸡,可追撵不上,坐在坡地无限地惘然。羊吃饱了,赶羊回家,站在门口杏树下,不停望着杜四爷的家门口,希望能看到猪圈,果真猪圈出门来了,肩上扛把红色的土枪,王拴娃几天后才明白那长长的钢管是土枪,猪圈对王栓娃熟视无睹,径直穿过街道,沿小道下沟了,王拴娃闻到刺鼻的火药味,看着猪圈的背影,他的心疼地厉害,沟里时不时有很响的土枪声传来,王拴娃坐在杏树下楞楞的,狼剩饭骂他,说:羊肚子饿了。王拴娃不想再去放羊了,狼剩饭在杏树上折条枝条,把王拴娃屁股抽打得紫一条红一条的,可王拴娃就是不去放羊,狼剩饭唉声叹气半天,自己将羊赶到坡地上去。坡地也是孩子爱去的地方,一些大人也常在这里转悠,这里遍地能找见子弹,不过是些斑痕而已,这是当年康目然剿匪是双方遗失的,捡来的子弹,晒晾与窑洞前,夜里听见“咚”地一响,醒来的人知道有狼咬响了炸狼弹,天明去看,果有一只狼死在那里,制作炸狼弹的过程很简单,将炸药与玻璃渣一层层紧包成小娃拳头大小,每一层纸都要用大油抹一遍,香喷喷地,吸引狼咬吃,但也使好多狗误咬炸死的。怕误伤人,一般情况,是晚上放,白天收走,也有晚上放得多,白天少收拾一两个炸狼弹,狼剩饭见一只羊往山沟游走,急跑着去追,踩响了炸狼弹,抱住脚,在山坡上滚着叫唤,人们抬回了他,他的伤势不大,踩响了炸狼弹的脚血肉模糊,杜四爷等几人用架子车拉他去镇中心医院,医生冲洗完,包扎好,说:回家静养,隔天换一回药。狼剩饭问:多长时间好啊?医生说:十天左右吧。狼剩饭冲杜四爷笑了,杜四爷一笑说:炸狼的,咋也不放过狼剩饭。跟前几个人哈地一起笑了,狼剩饭想打杜四爷,身上也没有可以拿来打出去的东西,只好说:等好了再说。狼剩饭一个星期就好了,但他全身奇痒,夜里痒得觉无法睡,抓挠得全身每一处好肌肤,亏是夏季,只穿条短裤,双手不停地在全身抓挠,人们不敢正视他的身子。人们说:冬天了,他可咋办呀?秋风第一次拂过黑山的早晨,狼剩饭迷糊地睡了,两天两夜呼呼地睡。醒了,院里转一圈,他惊喜地大叫起来,全身没有了痒的感觉了。人们跑来向他贺喜,杜四爷提来四五只猪圈打的野兔。狼剩饭煮了一大锅,递给每一贺喜的人,人们话题转到野兔肉上。太香了。人们说,狼剩饭惊骇万状,他没有了味觉了,等晚上没人了,他喝醋尝不到醋,吃盐感觉不到咸,且对什么都没有食欲,肚子却饿得难受,他给任何人没敢说这事,全身结了一层痂。他想,痂脱了,也许什么都好了。二十天后,全身痂脱落净尽,皮肤呈鱼鳞状,摸上去光滑滑的,看起来却悠然得很,狼剩饭关心的是自己的味觉,王拴娃蹲在院里大口地吃馍夹辣子,他一把夺过来,掰开馍,吞光馍里的辣子,心里沉了一下。王拴娃说:辣子辣的很,吃口馍,不然受不了。狼剩饭把馍递给儿子,走到门口去,他彻底失去了味觉了,这倒罢了,他主要是对任何东西没有了食欲,拒绝食用,而肚子翻肠倒胃的饥饿。深秋了,放眼望去,沟里飘洒地是翻飞的树叶,一片一片地,是个个日子,纷纷地沉寂到记忆的另一面去,狼剩饭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相距太远,一切如笼层厚厚的纱雾似的,又丝丝地抽游出他内心还仅有的精力与勇气,他缓步会窑洞里,睡在大炕上了。这一睡倒,狼剩饭近半年没有起来,王拴娃伺候着他,他吃什么吐什么,但还要不停地吃,接着不停地吐,杜四爷看着他渐渐是一副骨头架了,逢人提起他,摇头说:狼剩饭这回逃不出来了。一场雪封了黑山,夜晚尤其的深沉与漫长,狼剩饭安静地睡在炕里头,不喊叫吃喝了,拴娃母时不时用手在鼻子处试试,怕他咽了气。可他的呼吸很均匀,每次,拴娃母都说:还不死呢,拴娃可以脱开身的。猪圈不理王拴蛙,王拴蛙只有找马桩。马桩跟猪圈屁股后,坡地寻搜野鸡野兔 ,用土枪打。沟里他们夏天才敢去的,冬季没有大人跟着千方百计下去,还没上来天就黑了。猪圈骂王拴娃滚,王拴娃说:我跟马桩,又没跟你。猪圈走走骂骂,王拴娃低头就是一句:我没跟你。收获的野鸡野兔多了,猪圈要王拴娃提几只,王拴娃喜欢背,去时拿条绳,将鸡兔的腿捆绑一起,驮在背上,猪圈愿意王拴娃跟他们一伙了,背鸡兔比打辛苦多了,雪地里跑,还要运回家。晚上,王拴娃能分到几条野鸡或野兔的,拴娃母把野鸡或野兔的肉还没有煮,王拴娃困得睡过去了。山里有一个特点,一场雪后,一个冬季雪不能融化,九尽了,桃花杏花都开了,阴处雪依旧僵着残骸。夜间,残雪不减凛冽的气息,杏花冷冷得凝重了颜色。王拴娃为每晚的寂寞忧郁,不由埋怨父母,多生几个弟妹多好,像猪圈从不知什么是孤单,他想去猪圈家,却听见父亲的咳嗽声,一惊,爬上炕一看,大声叫妈。狼剩饭睁开了双眼,瞳孔那么黑而亮晶,似宝石在一闪一闪的,拴娃母一巅一巅地跑进来,没等她开口,就听见狼剩饭喊道:饿啊!拴娃妈又折回厨房,端碗冒热气的兔肉,狼剩饭被王拴娃扶着半靠在被子上,看见碗里的兔肉,他的眼神很快地茫然起来,他又没有了食欲,但肚子仍咕咕地饿。麦苗起身了,山坡一片绿色,王拴娃挎一小篮去了山坡,母亲吩咐他挖些野菜,也许父亲喜欢吃这东西呢。王拴娃极不情愿,他看到猪圈扛着枪下沟了,跟着他,中午又有肉吃的,但他想到父亲的病,还是去了山坡的麦地。野菜肥大鲜美,一会儿就是一篮子了,他正准备往回走了,突然,望见前方不远的地方有白色飘带似的东西,阳光下发着刺目的光亮,他好奇地走过去,一看是蛇壳,看来这条蛇不小,王拴娃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壳,由于好奇,他将收拾起蛇壳,轻轻地拿在手里,往回走了。进了家门,见父亲在院里晒太阳,满脸的磷光闪闪发亮,他不敢多看,将篮子放在厨房外,想去沟里找猪圈,走到门口,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蛇壳,随手将蛇壳仍在门后,一条腿刚迈出门去,身后听见父亲问:那是什么?他回头说:蛇壳。狼剩饭突地跃扑过来,双手抓起蛇壳,狠劲地往嘴里塞,口腔里发出铿锵的嚼咬声。王拴娃惊呆了,他看到父亲的眼睛发出神器的光彩,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煜煜生辉。狼剩饭吃完蛇壳,大口的喘息,他想说给儿子什么,但声发不出,只用手指指口。王拴娃猛地回过神,知道父亲是渴了,跑去厨房,舀了一老碗凉水出来,狼剩饭一步过去,抢似的从儿子手中拿过老碗,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出一口长气,抹去嘴及下巴的水渍,连说三遍:好!舒服。王拴娃吓得脸上失去血色,连巅带跑去告诉母亲。两篇都是八??? 友情提示,一、请作者用四号宋体字发稿。二、注意排版。启行必须空两格。三、注意分段。一昧采用沉长的分段会造成阅读疲劳。 意见同上。 文笔很好,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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