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以北,百顷农田一望无际,庄稼地里的玉米,已经是杨花授粉季节,如果能及时施上壮果肥,那今年玉米就会丰收在望!生活就有了盼头!可就在这一节骨眼上,褚橙公社革命委员会下发了紧急通知,在龙宇村召开批斗大会,主题是批斗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可急煞了当地以种田为生的老百姓,干着急也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上面说了:抓革命。促生产。以“抓革命”为主,收不到稻谷,收稻草,收不到稻草,收思想。全公社所有人都要参会,不能有任何人缺席,如果无故缺席者,以“现行反革命”论处。 主会场设在龙宇村十三队,公用大嗮坝靠西的土戏台子上,右边是公社饮食服务部,左边是一个,全木架结构的农舍,饮食服务部与“土戏台子”一顺溜排列,都是坐西朝东的朝向,只是全木架结构的农舍坐南朝北,面临川鄂、川沪的一条主干道土公路,“土戏台子”面对的就是当时褚橙公社革命委员会的所在地。公社前面是车站、邮电局。莫看这个“土戏台子”貌似不起眼,其实在当时全公社大型的农村文艺汇演、召开较隆重的大型会议均在此举行,自然这次召开声势浩大、规模空前、且具有浓烈的火药味的批斗会,也安排在这里。 一大清早,从四面八方,开进来一个个长长的队伍,打着鲜艳的红旗的人开道,后面跟着的就是代表这一派系的人们,不到上午九点,近万人的人群都聚集到了,龙宇村十三队这个偌大的嗮坝上了。 当时我还只八、九岁,从小长到这么大,真还没见到过这么热闹的场面,红旗猎猎,人群蜂拥,只见那火红般的旗帜上,镶嵌着金黄的楷书大字,只记得上面有什么:“褚革司战斗队”、“褚工总战斗队”还有这两派系的什么什么的分队的字样,放眼望去简直像火一样的红,清一色的红色,盖住了旗帜下的一张张蜡黄的脸。再看这一个个人的装束,都是清一色的草绿的帽子,草绿的衣服,连一个个人脚下都是草绿色的球鞋,腰间抹着一根纯牛皮的武装带,参子上都是镀了银的,参子正中间有一个打眼的小五角星,每个人的右臂上库着红袖记,单凭这个红袖记上的字,正中间赫然标注三个“红卫兵”的白布圈成的字,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白布剪贴的字,或者是“褚革司”,或者是“褚工总”,还有“红小兵”的字样。你只要从这些五花八门、门派繁多的字样中,就可以知道个大概,“豆腐拌大葱——一清二白”。说实在话,看着他们这般装束,我心里真是羡慕死了。也想能找他们搞了袖记,库在右臂上该是多威风啊!毕竟我太小,找他们讨要,谁有会理你呢,当时我在心里这么想。 上午十点,“批斗会”正式开始,只见那“土戏台”前面立着两根大圆木柱子,两根柱子之间悬挂着一个横幅,横幅正中赫然打出一长排汉字:“褚橙公社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批斗会’”,戏台正中间并排摆放着两张旧式课桌,再在上面覆盖着大红的布,这就是主席台,只看得有一个人站在戏台中央,大家一看啥这么眼熟。这不是刚从学校精简回乡的褚青华么?高高大大的个儿,瘦削的脸,鹰子眼、鹞子鼻,阔大的嘴巴……他右手托着个带干电池的喇叭高声一喝:“把黑帮分子胡春阳押上来!”“把右派分子顾其良押上来”“把投机倒把分子丛山梅押上来”“把修正主义分子楚少根押上来”……凡是被褚青华点到名字的,便被民兵用枪押上台来。他们有得是被绳捆索绑,有得是胸前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姓名,名字上个个用鲜红的墨汁打上了个大红叉。主持人先是喝令这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向毛主席请罪”,等他们刚转过身,他们身后的民兵,便照他们的腿弯狠踹一脚,他们一个个便咕咚跪下。等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地请完了罪,主持人便喝令他们面向会场跪下。随后是运动积极分子宣读批判稿,声音高亢,咄咄逼人,说的虽是家乡土话,但其气势、其韵味,却颇似广播里的大批判腔。积极分子读上一段,便有嗓音宏亮的人带领群众喊口号,先是喊“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然后是喊“打倒修正主义分子楚少根”、“ 顾其良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会场上的群众,跟着振臂高呼,吼声如雷。 顾其良被批斗,心中不服,虽被强迫跪倒,仍腰杆挺直,昂首挺胸,褚青华便喝道:“顾其良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民兵便以枪托往他的脊梁上猛砸,令其弯腰低头。有的人被枪托砸倒在地,爬不起来,又被民兵抓着双臂拎起来,喝令其跪好。批斗期间,主持人又喝令他们交待自己的罪行,谁若说话声音低了点,或“避重就轻”,交待得不如革命派的意,也要惨遭毒打。 你看,被批斗的有一个头戴牛头面具高帽子,面前挂着一个木头制作的牌子,上面写着:“反动的修正主义份子——楚少根”,他面对褚青华的呵斥,脸不变色,心不跳。 “我问你,反动的修正主义份子——楚少根,知不知罪!”褚青华大声质问。 “我不知罪!有什么罪呢?”楚少根大义凛然。 “你对抗中央指示精神,不支持造反派的正义行动,这还要我来提醒么!”褚青华反诘道。 “我没有罪。你这是血口喷人。”楚少根反驳。 …… 随后,褚青华向后排站着的武装基干民兵使了一个眼色,众武装基干民兵一起围过来,有的用枪托戳楚少根的背,有的用脚使劲的踢楚少根的腿,有的掐住楚少根的脖子使劲往下按,有的用脚使劲蹬楚少根的臀部……人们心目中的好干部就这样被这帮打手、急先锋、刽子手,折磨得不成人样,面部到处青紫的疤痕,从鼻孔里鲜血直流…… 楚少根,五十开外的年纪,是我们褚橙公社贫协会主任,年轻时参加了“推翻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几次重大的战役,比如:淮海战役、平津战役、辽沈战役这几次大战、恶战他都参与过,是一个南下干部,由于小时候家里穷,没有踏过学堂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最后复员后,被组织上安排到家乡来主政地方工作,他说话尽是乡土乡音,有时候土得掉渣,你还不说,当地老百姓就是爱听,所以他是褚橙公社最接地气的父母官,深受老百姓爱戴和崇敬。后来我长大了,曾经听他讲过话,至今还记得那次会前,所做的动员报告:“同志们,老乡们,你们在这么忙的时候,能参加公社召开的这次农业大会,我在这里代表公社,表示热烈的欢起,开会就要说话,凡是到会的人,有话的说话,有屁的放屁……” 就是这么一个地地道道的工农干部,这些自称是“革命者”,成天抱着一个红本本,开口闭口,毛主席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毛主席最高指示,断章取义的盗用毛主席的话来蒙骗、愚弄百姓,把持地方军政大权,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那一幕一幕的惨景,那一幕一幕的腥风血雨场面,那一个一个惨无人道的狰人面目,时刻督促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珍惜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生活。 【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高家堰镇中心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