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 发表于 2016-5-5 11:04:53

{杨明小说}《黑山》(十)

十山里的时间很慢,很慢,人们对时间的感觉是麻木的,几乎没有谁刻意留意时间的。今夜,蜡灯下,杜志谦把秋丰收想起时,突然,有了时间飞快的感觉。他这把年纪的,恐怕数他去镇上的回数多些,经见得多了。这些年,下一代没有了和山前隔绝的观念,只是路远些罢了,而他的自卑没有消除过,在村人面前骂张骂王的,出去了,总低矮三分似的。猪圈、秋丰收这些娃他是看着一个个长大的,王拴娃陌生些,王拴娃住的地方很少去,结婚时,杜四爷捎话过来请他去喝酒,但他没去,秋石头去了,听说喝醉了,在那里住了两三天。猪圈匪事多一些,不被村人看好。可这几年数他的事最洋火,去镇上,提起他,无人不知晓的,前年,有个风水先生来到黑山村,指着黑山说:这山有股灵气,要出一个人物的。村人猜这个人物会是谁?他想,这个人物说不准是猪圈呢。他给杜四爷说,杜四爷呸了一地。他曾幻想是秋丰收,若是,三女儿算有福分了,那段日子,秋丰收找三女儿,他一闭眼过去,但三女儿好歹瞧不上秋丰收,杜志谦骂:瞧不上,整天挤眉弄眼干啥呀?三女儿顶他一句:那叫挤眉弄眼呀?杜志谦对自己说:那还不是啊!果子收获的季节,三女儿伙同村里的女人们出门包装果品了。三个月后,腆个大肚子回来了,杜志谦恨不得推三女儿沟里去,稍能安慰的是山下村的男娃和她一起回来的。托个媒人,两家长一坐,摆几桌酒席,三女儿准有个落脚。酒席上,秋丰收喝醉了,爬在酒桌底下大哭,酒席散了,他还在哭,几个人越劝他愈哭得厉害,几次哭得晕过去,几个人要抬他回到土炕上去。杜志谦生了满肚子的气,说:放在地上让狗日的自己醒。几个人不再管他。杜志谦忙得收拾家具,待一切清理好,秋丰收仰面朝上睡在院墙边还在哭,声音拉出丝丝的哑嘶,杜志谦来了怜悯心,也有些害怕,小心秋丰收出了事,他杜志谦背不起这事,在街上叫来两个邻家,用架子车将秋丰收送回家了。半夜,杜志谦正睡香着,被秋丰收的邻家打门喊窗子弄起来。秋丰收半夜吐出了血,肚子疼的满地打滚,杜志谦真的怕了,说话已经结巴得不行了,抡开双腿跑到秋丰收家,抱起秋丰收放在院角架子车上,架起车辕,往镇卫生院跑去。邻家在车后推着,上了沟沿,全是下坡路,杜志谦双脚还兼当刹车。到了卫生院,杜志谦全身被汗水浸湿,坐在地上,不得动弹了。大夫来了,秋丰收下了架子车,说:不疼了。大夫拿出几支葡萄糖,一一敲开,倒一杯子里,让秋丰收喝了。说:回去。秋丰收不同意,一定要住几天院。杜志谦赞同这观点。三十里路呢。再有闪失,再没劲折腾了。大夫喊一女护士出来,安排秋丰收住院了,住院部是一间房,灯光昏黄,四个角四张床,没有一个病人。女护士抱来一床被褥。秋丰收说:我们要三个人呢。女护士看一眼他,说:病人的,其他人还想睡呀?哼了一声,走了。杜志谦既冷又困,在床上睡了。秋丰收朝里推推他,也挤在了床上,邻家转了几大圈,腿乏了,坐一空床上打盹。天很快亮了,女护士给秋丰收挂上吊瓶,杜志谦见秋丰收没有生命危险,放了心,招呼给谁也没打,回去了。当天下午,邻家也回了。他回去后不久,住进了一个病人,女性,山下村年轻寡妇范丽红,范丽红是南乡人,是方圆有名的靓妹子,山下村的高争社,长得瓷实,他俩在私人开办的网袋厂结识的,高争社把范丽红带回家时,俩人悄悄领了结婚证,范丽红家人不认这门亲事,母亲哭死了几回回,但有了娃后,范丽红的家人认了娃,还是不认高争社。那年,旱了一夏,又旱了一秋,冬灌尤为重要了,宝鸡峡渠上水了,有斗子的延渠截水,山下村和邻村共有一个斗子,为谁先浇地争得你死我活,队长给高争社耳语几句,高争社扛着土枪来到斗子口,邻村几小伙动手拨斗子闸,高争社一枪过去,几小伙全倒了,拉到医院,活了一人。高争社扔了土枪,跑了。半年,在外省抓获,被枪毙于县北一废弃的砖窑里,范丽红坐在队长家不走,队长找中间人说情。一是给范丽红和娃办了低保,二是在队机动地划十亩地给她,十亩地是果树,一年能产不少果子,范丽红同意了。村人没人议论什么,毕竟死去了男人。有女人说了,十亩地够她作务的了。结果呢,有农活了,一条街的男人争相去帮她的忙,自家的农活抽挤时间做,女人的肚子气得鼓鼓地,无事找事和娃他大吵闹。范丽红走在街上故意似的,专拣男人拉话,对女人不理不睬的。女人们的怨气全转到范丽红身上,每天在她身上寻找缝隙,女人动了心思比男人要厉害得多。斜对门四姨这几日留意娃他大的动向,四叔午饭后在窗台摸走八四三防腐剂和刮刀,四姨悄悄跟出门,四叔走得极快,四姨给四叔留出时间,估摸有个把钟头,她径直去了范丽红的十亩地,树叶还没有落尽,一眼还寻人不得出来,四姨按树道一一地寻,终于看到丈夫了,蹲在树下治腐烂病,四姨猫腰窜过去,一脚踢在丈夫的屁股上,骂:驴日的给你婆干活呢!四叔从地上拾起,窜树道跑了,四姨从地理回来,站在范丽红的门口骂。一堆女人支持她骂,也有妇女跟着骂的。范丽红故意将头门大开,一边哼歌一边扫院,似没有门口那一堆女人。四姨越骂越气,扑进头门,站在范丽红面前骂,范丽红还是一边哼歌一边扫地,四姨火了,一把夺下范丽红的扫帚一抡,扫帚落在房屋顶上。范丽红想出门去,但一群女人堵住了门,四姨揪住范丽红的头发,范丽红抓抠四姨的脸蛋,几个妇女围上来,说是劝架,却只是拉住范丽红的双手和腿脚,范丽红被困定那里,四姨狠狠出了口气,范丽红气得一口气堵住了胸口出不来,嘴脸一青,昏倒在几个女人手里,几个女人见此状,手哗地松开,瞬间没有了人影,四姨跑得最快。高争社父母知道这事后,跑到范丽红家,范丽红已睡到炕上,脸上有几道血痕外,人显得格外憔悴,如旱了一月的玉米苗。争社的父母要把小儿争娃从外地叫回,决心和斜对门弄一场事。范丽红说:我的事你们不用插手了。争社父母不听从范丽红的话,范丽红有些激动了,说:你们还想出人命吗?争社父母哑了。范丽红睡了一晚,太阳爬在窗台了,她起身洗涮干净要去娘家接回儿子,农活忙时她总是把儿子放在娘家的。先坐顺车来到镇上,镇上这几年班车多了,不是前些年一天一趟去南乡的班车。路过卫生院,她胸口憋闷,想买几包顺气丸,大夫看过之后,建议打一天吊瓶,她想了想,同意了,便住进了住院部。镇卫生院门诊是没有床位的,打针尤其是吊瓶,一定是在住院部进行的。杜志谦到家第一件事是睡觉,躺在自己的被窝,不但舒坦且踏实,呼呼就睡了过去。他彻底清醒了,一看已是晚上,家人都睡着了,他却没有了睡意,他来到沟边,风嗖嗖地有些寒了,他蹲在一棵树下,抽起了旱烟。明年开春去集市买头母牛犊,满山满沟的草,养大一头牛很容易的。有了牛,自己不会受累了,征收税款的那些年,他夜夜领镇干部砸门敲窗,精力没有不充沛的时候,时光转一个大弯,什么款不征收了,他清闲多了,但却格外的累,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老了,杜四爷赶集时碰见他说了好多遍,老了,是老了,他说,还想活上万万年呢。屁话。杜四爷说:毛主席都没有活万年,你不是做梦。他一生没有过一个梦,见炕就睡,见饭就吃,见活就干,一晃就老了,失眠是很痛苦的事,可恶的夜,他骂了起来,突然想起小时一看书就睡去的事,急忙回家,打亮手电,几个地方的找,却找不见一本书来,他记起外孙上月来家,有本书落下了,大女儿几次来都说拿回去,但每次走都忘了带。在厨房的风箱上找到了。几回老婆要用它就火,他骂了,老婆没敢用。书还不薄呢,拿在手里沉沉的,翻开一看,密密的字,没有认得的。爬过老婆的身,炕里躺下,手电光下一页一页地翻,书沙沙地响,他看到无数的白鸽在飞,白鸽飞去了,留下一片的黑暗……接连一个月的日子里,杜志谦脑海里不断有白鸽飞来飞去的,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早,雪如沙,天地沙沙地响,经过一个夜晚,世界皆是白色的了。杜志谦蹲在土炕上吸旱烟,他不愿离开土炕,他在等一只兔一杯烧酒,这两样东西最适合这样的天气了,他把想法说给老婆,老婆骂道:神经呀!谁会给你送,净想美事。 美事不是没有过,杜志谦。好几年里,猪圈提酒肉来看他,他和杜四爷说起这事,杜四爷都有些嫉妒,尽管每次他都要醉倒,但心情在一个月里都是好的,猪圈是不错的,他是黑山村一头牛,引领好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了。杜志谦不是有些年纪,也出面见见世面,猪圈给他讲得少,只灌他酒,文会计讲起来唾沫星子溅得四起,尤其是都市女人的白大腿,文会计能砸吧一夜的嘴,害得他嘴巴痒痒的,碰见杜四爷了,他笑说起这事,杜四爷眼拉成一条缝,说:下一代人比我们有福啊!他望见黑山了,那不是一座山,是无法跨越的自卑,他在镇政府办事去,坐在政府会议室感受别人投回来的目光,自卑将他化为黑山了,他的脊梁始终挺不起来,走在村子里了,他也懒得挺脊梁了,听人说,秋丰收背底下学他走路样,慢慢走路也如狗熊般的了,秋丰收出现在杜志谦眼里了,杜志谦以为是幻影。秋丰收大声喊他叔时,他明白也是真实存在的,秋丰收将炕桌搬到炕中央,从提袋里摸出两瓶酒与两大包东西,杜志谦已经闻到纸包里的香味了,秋丰收去厨房拿来两个大碟,把纸包里的肉倒入碟内,一碟是小肠,一碟是猪头肉。镇街上有几个门面专卖这类熟肉。秋丰收的酒肉,杜志谦疑惑了,但筷子拿在手里,他什么也不去想了。秋丰收满酒于杯子递给杜志谦,杜志谦抿一小口,说:你咋来的孝心?秋丰收笑说:雪天适合喝酒。杜志谦又操了几口菜,说:有屁就放。秋丰收只是笑着倒酒。杜志谦放下筷子,说:你狗日的想把我往死的憋啊?秋丰收说:我要结婚了,叔给娃做个媒。杜志谦眼惊得瞪圆,半天才说:结婚呀,还要什么媒人?秋丰收笑着倒酒。杜志谦拦挡了,说:小心叔醉了。放酒杯于炕桌上时问:女方是谁?秋丰收说:范丽红。杜志谦这回真惊呆了,高争社事件方圆五十里是人人皆知的,其妻范丽红的做为常被人们津津乐道。范丽红和秋丰收,谁能把这一对男女联想在一块。杜志谦以为秋丰收胡乱做梦了,说:那女人不是你守的婆娘。秋丰收下了炕,再进来时,身后跟一个女人。杜志谦认出范丽红了。 住院部第一次目光交流的霎那,两人暗暗决定多住几日院。乡镇医院病人来的很少,有能力的医生在镇上开起了自家的诊所。镇医院坐诊的是院长,护士是院长的老婆,每天有住院的病人,院长和老婆是百般护理的。三天出去,院长老婆发现了问题,后半夜有人敲门,院长老婆推院长起来,院长在呼噜声里酣睡,迟迟不得醒,院长老婆骂:真是死猪。起来走到院里,听见住院部有异样的声音,过来的女人了,对那种声音既熟悉又敏感,爬在窗口,细听就是两个病人热烈地干那事。院长老婆的双腿钉住了,里面的声息没有了,她还不愿离开窗口,秋丰收出来上厕所的摔门声惊醒了她。敲门人早都走了,她睡在院长身边时,两腿麻木地失去了知觉,等院长醒来,她一五一十说给院长,院长看她一眼,没吭声,她继续说:让他俩出院吧!传出去,对咱不好。院长耸耸肩,不屑地说:管他呢,他俩住到年底才美呢。桌上抓起一串钥匙,直奔门诊部。院长刚坐门诊部,秋丰收来说,他和范丽红要出院了。院长老婆在结算账时,时不时要瞅秋丰收,秋丰收挽着范丽红走了,她还盯着他俩刚离去的门口,满耳夜半的呢喃声,撩得剩留的青春泛出层层的涟漪。范丽红跟随秋丰收来到黑山村。冬季的窑洞涌动春意,范丽红一走进,就没有离开的想法了,女人的心落在那儿了,就在那儿扎根了。秋丰收度过一个温馨梦境般的初冬,村人没有料到他会拥有女人,经常满街溅唾沫星子的他不在街上出现了,人们突然就有了寂寞感,政府从今年起不征税了,树上的广播哑了,今冬也不见有风了,一切少有的静,人们愈发地寂寞了。一早,秋丰收从被窝爬起,窗口几道日光射在他的脸上,他突然也有了寂寞感。几年了,这个时候,杜志谦捎语带信叫秋丰收挨家挨户征收税款,有时真政府派一名干部来,杜志谦不敢入户去,群众当面骂他,秋丰收喜欢这个行当,群众不管咋样说或骂,他总是喜滋滋地,遇见谁家做好吃的,他还能混个肚肚圆。他最喜欢去二组了,镇政府干部嫌远,来回费劲,他一人去。杜四爷骂声最高,他故意在杜四爷家停留时间最长,甚至一整天钻在那儿,满窑洞摆猪圈或马桩带回的好吃东西,还有酒。天黑不能回了,他找王拴娃去,王拴娃安排他睡狼剩饭的窑洞。他不敢,非跟王拴娃母子挤一个炕头不可。王拴娃暗地里有些怯他,毕竟秋丰收是代表镇政府来的,每晚和秋丰收睡一起,他都失眠。隔几天,杜志谦将秋丰收要骂得狗血喷头。秋丰收气恼了说:工资开了,我不弄了。杜志谦骂道:要你妈的脚呢,一分钱没收下,还要屁工资呢。等气消了,杜志谦给秋丰收说:镇政府领导当全体村干部的面骂得我脸上都没血了。秋丰收笑了,杜志谦没好气地说:母牛尿得多,瓜子笑得多。杜志谦手下没有兵也没有那个村长跟随,只有秋丰收了。因这,秋丰收的腰是能硬起来的,阳光一照,秋丰收明白自己的寂寞的产生地了,是杜志谦忘了他了?秋丰收一惊,范丽红从后腰抱住他,两人倒在被窝里。范丽红始终光着睡,秋丰收在她身上体验到海浪的温柔,几乎忘掉了肉体之外的一切东西,今晨,却发生了变化,在范丽红的海浪里,他想的却是杜志谦。渴望得久了,一旦拥有,便死死地抓紧不会松开。范丽红作为女人,在这点上表现出未有过的激情,一次又一次地起飞和降落丝毫没有耗去内在情感的饱满。秋丰收肚子饿了,她也不放出自己的怀抱,秋丰收按说习惯了,但寂寞使他莫名的烦躁,却不能发火给范丽红。白天在冬季很短的,一阵风过后,太阳在西方挣扎不了几下,沉沦于黑夜里,一片黑了。秋丰收安稳了好多,范丽红却不安了,要秋丰收明媒正娶她,这样日子才长久且安稳,秋丰收同意了,说到媒人,秋丰收想起杜志谦,唯有他算是台面上的人,出面亮出村干部的脸面来,可以稳握胜券的,他俩有了睡意时,听见窗外沙沙地响,范丽红说:是雪。秋丰收侧耳听了听,说:是雪。雪沙沙了一夜,范丽红听了一夜沙沙声,秋丰收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再一次明白自己身旁有男人了,恬静的甜美溢满胸脯,窗口飞舞的一粒雪在脸庞瞬间融化时,她情愿自己是粒雪,融化进秋丰收的身体里去。秋丰收翻一个身,鸡叫了,一个鸡跟一个鸡地叫了。范丽红纳闷多次了,这里女人养鸡似乎专拣公鸡养。一片鸡叫后,黎明降临院落了。范丽红萌生一个想法:杀两只公鸡,买两瓶酒,秋丰收该找媒人了。

妖怪山 发表于 2016-5-5 19:56:19

问好作者,精彩继续。

厦屋 发表于 2016-5-5 20:51:39

欣赏了,祝创作快乐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杨明小说}《黑山》(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