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合阳晓林 于 2014-10-11 14:49 编辑
四 俩人吃完馍馍,一阵小憩,于是又有几个好戏者想听他们再来一段。
“你想听啥戏些?”
“来一段,《金碗钗》咋样?”
“行么,那就来段借水行不”
“嘹么,还想听过瘾,最好再把《拜扫》那一段也带上。”说这话的,肯定是经常听他俩唱的好戏者。
“哈!你真会听,那才是我兄弟的拿手戏”
两个人又操起了家伙,这次,矮个的尚君从口袋摸出了一副梆子,看来他是要专心致志地唱好这出戏了。
“哎呀!好酒啊……
为功名到长安好生无幸,
哪料想三场毕榜上无名。
……”
瞎子尚君的嗓子不洪亮,甚至有些干涩,但那戏味浓烈,把一个考场失意的崔护表现的淋漓尽致。又一会,他又唱个旦角戏,这是美女陶小春:
“唉…好一个!看他呀!看他呀哈看他呀!
我这里不通阳关径
偏偏的仙郎上门厅。
我爱他眉目清秀,
又爱他言语温柔。
临行一步三回首,
好天哪!
巧丹青难描他那样风流
恨只恨无计与他(哎嗨咦)成婚媾,成婚媾!
……”
因为他的眼瞎,不能和观众交流,怎见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波一波地,只是头扬得老高,把那动人的表情也都向着老天演示着。几句花音唱的人心酥酥,如同蜜一般的甜,谁都想不到,牙都不剩几个的瞎子,是怎么把这个怀春的小姑娘唱的活生生地如同站在观众面前一般。他表情夸张,时而扮男,一会又唱女,那幽默滑稽的的样子,配上那老道的胡琴,引得观众们一阵阵的喝彩。
借水唱完,又接上了拜扫一出,轻轻地梆子,女娃旦低沉的叫板:
“爹爹!说是你掺我来呀!唉吆吆,哎嗨,哎呦呦
拜扫回来身发困,
足儿痛疼步难挨。
行步来到柴门外,
哪里来的字迹来?……
爹爹呀!是谁在咱家门上留得一首诗句,待我念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仍旧笑春风 汴梁崔护,右卿提,右卿提……
唉……咦……!
观罢诗句魂不在,
腹儿疼痛泪满腮……。”
霎时间,一个病恹恹的怀春少女有口难诉的心情又被他刻画出来了,人们的情绪也被他唱的大起大落。难怪合阳人都喜欢线猴戏,甚至是更喜欢一些悲剧剧目的唱段子,那长长的行腔,或苦吟、或欢歌、或喊、或叫竟是那样的摄人心魂,年岁大了嗓子衰,可两个瞎子每唱一出是那样的用心和卖力,认真的一丝不苟,面对围着一大圈的知音们,他们亦是用心在唱,用灵魂、甚至在用整个的生命在唱,也许只有在人们的欢笑和悲愤中才能找回属于自己那卑微的尊严,也或许,两位老人更是对长期遭受苦难的一种宣泄和倾诉。而听者,则也是用心在聆听,用情在感受,老人的声音嘶哑没关系,孤寂的琴音没关系,悲从戏中来,观着都为一对瞎子老人的悲惨身世而情恸着。
五
随着进喜老汉入土为安,两个瞎子也该乞讨回家了,这冬天的天,说黑就黑了,日子短的总让这两个行步艰难的瞎子赶不上个趟儿。有帮忙的执事们把十几个破碎的馍馍用袋子给他俩装好背在肩上,收拾了家具,两瞎子又要摸索回家的路,临行时还不忘再和关心他们的那些戏迷们扯上几句人间冷暖的关心话。
谁也想不到这次乞讨,竟是他弟兄最后的一次绝唱。两人回家没多久,高个子金师老汉突然无疾而终,在金师老汉入土的那天,矮个子尚君老汉摸索来了,所有的奔丧者只有他的眼泪最多,也只有他的哭声最惨泣,入殓,他扶着棺材,把金师老汉的胡琴抱在怀里,非要亲手放在金师老汉的身旁:“哥呀!你走咧,如今你把你管咧,你把我这个烂瞎子兄弟丢给谁呀,我往后寻讶谁是要馍吃呀,我狠心的哥呀!受了一辈子难过的哥呀……。”
在场的亲戚无不落泪,却怎么也劝不住他的恓惶泪。突然,只见他摸索出胡琴,非得调好琴弦才放心,他把胡琴放在金师的臂腕旁:“哥呀!胡琴弦兄弟给你搭好啦,你在那边等兄弟着,等兄弟来了给你做个伴……。”
起灵了,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抛洒的纸钱儿伴着雪花被寒风吹得很远很远,一伙伙壮汉子们抬着瞎子金师灵轿从村头呼啸而过,脚下扬着浑突突的黄土,矮个子尚君赶也赶不上了,他自己戳了一根棍子,随在队伍的末梢,寒风中他的脖子伸得很长很长,凄惨的线猴腔也飘得很远很远……: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
旌旗招展雪花飘,
白人白马白旗号,
银弓玉箭白翎毛,
文官臣头戴三尺孝,
武将官身穿白战袍,
因甚事王把服袍套,
为只为桃园恩难抛,
……”
如今金水沟的崖畔畔,再也听不到那两个瞎子老汉唱的几声地道纯正的线猴腔了,或许,在天尽头的那个班社里,又多了两个目醒耳聪的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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