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马驰北 于 2016-5-17 01:57 编辑
小王给老王盖了楼房,可老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仰天窝村地处四川南部的山区,极其贫困落后,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可是仰天窝村四面环山,修路成本太高了,村民们只能望山兴叹。 那时候全村就村委会有一部电话,中秋节前夕,村支书告诉老王,说让他给儿子打钱去,老王没有理会,自言自语地说要了我的命吧。 已经开春,老王和老伴忙着种土豆呢,小王要钱的事情,早也不在心上,因为放在心上也没用,小王从小顽皮捣蛋,没少给老王惹事,中学时,小王把一个学生的头打破了,老王赔了一头猪的钱。 老伴前些年患上了肺结核,每天都要钱吃药,欠着一屁股的债。家里除了两头瘦骨鳞茎的猪,再值钱一点的就是那几只散放的鸡母了,公鸡成年就买了,母鸡留着下蛋,还舍不得吃,积少成多的拿去卖,给老伴换些救命的药片回来续命。 老王没有给老伴说小王要钱的事,知道要钱定是过得不好或者惹事了,要是给她说了,非得咳出血不可,弄不好老命都保不住。 老王有一儿一女,女儿家在村西头,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老王也帮衬不上。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有肥猪出栏,一般养三头卖一头,来年的肥料钱、春耕种子钱就有了,老王也想着卖掉一头,老两口吃一头也够了,可是猪也是贱命,粮食跟不上,就是不长肉,白长骨架子,几个猪贩子来看了,价都不谈就走了,实在太瘦。老王看着那两头瘦骨鳞茎的猪,真想将自己的肉搁在猪身上,那样就能变成钱了,老王看看自己的胳膊,全是骨头,比猪还差劲呢,老王就老泪众横地哭了,他默默求圈门神保佑猪长肉,就差跪下磕头了。 老伴经常喃喃自语地说,幺儿快回来了。老王不好驳她,只能默不作声。小王刚满十八岁就随年轻的出门打工去了,一晃都两年了,从没回来过,也不见来信,有人说在广州,有人说在上海,老王没有距离概念,反正只知道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家家户户都杀猪了,出门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都陆续回到了家里。屋外刮着风,木板门吱吱作响,老伴咳嗽的更加厉害,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老王不断地帮她把被子压严实一些。 早上,老伴坐在漆黑的灶前烧火,咳嗽断断续续,老王提着菜刀到雪窝里砍白菜。出门时撞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小王,黄头发、红围巾、皮夹克、牛仔裤、甩尖子皮鞋,背着一个大行李包。 回来了。老王明知故问。 嗯,妈呢?小王问。 灶门前,老王回道。 老伴咳嗽声又起,小王循声往厨房走去。 我想给你们说个事,小王没名没姓的,一边扒着饭一边说道。 老两口看着他,并没问啥事。 小王继续说道:把房子拆了吧,盖栋楼房,然后按个冲水厕所,再按个太阳能,让放你们也享受享受。 啥?你要拆房子?你敢!?老王厉声喝止道。 妈,你看他,又来了,又来了,老古董。 老伴咳嗽着说道:幺儿,你想啥呢,哪有钱盖楼房呢。顿了顿又说道:盖土房子也得万把块,你还说盖楼房? 小王安慰着妈妈说:我有钱。 你有钱,你哪来的钱?老王想说中秋节你不是还打电话问我要钱吗,但是转念想到自己也没打钱,也不想让老伴多虑,把到嘴边的话噎回了肚子。 买彩票中奖了。小王说道。 胡扯,你以为我不晓得那些弯弯肠子,比你厉害的人多的是,他们怎么没中奖。老王说得有理有据。 老伴咳嗽着吼老王。幺儿回来不容易,挣钱回来是好事,你咋不乐意呢,不乐意幺儿好是吧?阿? 老王不想和得了肺结核的老伴争论,悻悻作罢。 老王家祖传了四代人的三间土房子要拆了,这原本够新鲜的了,听说要盖楼房,这消息在仰天窝村里,可相当于原子弹爆炸一样的惊人。村公所用的还是1929年建的串架结构的老房子,村里最有等级的也就是一户人家土墙粉刷了白灰,在仰天窝建楼房,这可了得。 由于仰天窝地势如坦锅,老王家的房子在东侧的山腰上,四面八方都能看到,一时间内,竟然成了村里焦点。大人小孩,老人少年都在仰望老王家,竟有懂风水的老者看出老王家的祖宅是块风水宝地,远看如一把椅子,老王家正好在椅子的面上,靠山十分稳当,向山也是“三山五岳”俱全。 不久后,一群外地人来到了老王家,在房后的菜地里搭起来两个帆布帐篷,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老王家的祖宅被拆除了,一群群的骡马翻阅山岭,源源不断地往老王家运送钢筋、水泥。 老王将拆下来的木料当宝贝一样收拾在一起,可讨厌的工人们将拆下来的房棱当柴烧,气得老王直跺脚。 很快地,老王家的房子二楼也封顶了,楼梯可以从一楼直通楼顶,工人们还在进行外墙粉刷。小王总是站在楼顶向远处眺望,像是在等待什么,年轻的嫂子们拿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在等相好的姑娘? 老王原本也想帮忙的,可他帮不上,一来他不懂,工人们不让他插手;二来他帮不上忙,每次搭手都帮倒忙,工人们怨声不断。 老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索性一头扎进地里,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照顾庄家。老王心中的一直有个疑问,中秋节小王还在问他要钱,短短几个月时间,小王哪来的钱?真的是彩票中奖了?什么是彩票呢?老王听说过有人抢银行、偷保险箱的,难道儿子也干了违法的事情,老将不敢多想。 老王家的楼房建好了,两楼一顶,上下六间房子,还有厨房、两间猪圈以及厕所、洗澡间,白白的外墙,在仰天窝特别扎眼。小王专门从山上修了引水管道到新房子,修了冲水厕所,安装了太阳能。 家里的新玩意儿老王总是不会用,新买的彩电老王不会开机,也不会按遥控器,老伴却一学就会,老王总是被老伴说他笨。 新房建好没多久,小王又外出了打工去了,说这次要去山东。 没多久,村支书找到了老王,递给他一个信封,是一封从广西发开的挂号信,落款是广西某监狱。 老王坐在田间的谷草垛上,仔细看了好几遍,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老王流泪了,到家之前已近黄昏,老王连着信封死得粉碎,扔进了房前的雁沟里。 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呢。老伴说道。 老王没有应答。 老伴窝在幺儿给她买的躺椅上,盖着薄被子,看着电视,咯咯地笑着。 老王看向空空的猪圈,过年杀掉的两头瘦骨鳞茎的猪,还在傻猪凳上嚎叫,刀口鲜血直流。 ——2016年5月16日夜 于新疆疏勒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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