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遭遇之张春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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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598 | 回复4 | 2016-6-23 10: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去救张春燕,很简单,就是回转身去,走进那与她同在的神的绝对黑暗,让她意识到有人与她同行,她的生死、她的存在对于他和他自身一样重要,为此他甘冒生死的危险,这不因为她是她、是张春燕,只因为她存在、一切存在,只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虚无,上帝的黑暗与光明不是虚无。就这样,张春燕就得救了,她的危难过去了,她不会自杀了。她必将自杀不是她的宿命。没有宿命。
  但是,各种恐惧即刻就从我的身心中升起,从我的每一个骨头缝里升起。首先,与她同在的那神的黑暗就是我不敢面对的,它就是滔天洪水,张春燕就是这滔天洪水里的溺水者,救她就是跳进滔天洪水里去。是的,只要我能够做到那样的平静,就不会被那种黑暗和光明所伤害,更不会被它所毁灭,可是,我看到自己已经不可能激发出那样的平静了。对于进入到那种黑暗与光明之中所需要的平静和勇气来说,我已经“完了”和“毁了”。
  除了这种恐惧,跟着升起的是我去救她与世俗的不相容,我去救她必将使我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必将被世人嘲笑,一想到那将必然面对的世人的眼光、社会的目光,我就看到它比那神的黑暗与光明还可怕,比滔天洪水还可怕,对于敢于直面这种可怕所需要的勇气和平静来说,我更是已经“完了”和“毁了”,完结和毁灭得如同一堆碎尸,它已经不可能为不论什么做任何事情了,只能让自然来为它做一切了。
  我一切如常地朝前走着,任何人都看不出我有任何异样,看不出我刚才有过那样的遭遇。这时候也许有人看见了我,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看见我,一个也没有,但是,我却感觉到我们这里所有人,全天下所有人都在把我盯着。我不敢不一切如常地朝前走着。
  我知道这是潜在于我灵魂中的那种眼睛,“全天下人的眼睛”,只要在我有可能做出与它不相容的事情的时候,哪怕仅仅是我在动那样的念头的时候,它就会浮现出来。我做得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是看了张春燕一眼,但我根本就没有,当然也不可能看到那样的光明和黑暗,更没有,当然也更不可能看到她将会自杀,还要自杀得那样惨烈,我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而已,我只不过是去参加一个世所公认最正当、最应该、最合理的会议,我只不过是去参加这么个会议的民办教师,我只不过是人们眼中的那个叫张小禹的而已。
  去参加这种会议,每一次我的感觉都是被迫的,不心甘不情愿,但是,没有哪一次比得上这一次我更需要我里面“全天下人的眼睛”、外面世人的眼睛更看到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去参加这么个会议的民办教师而已,这就是我的一切,我因此而完全满足,我不过如此,所有人都不过如此,人本身就不过如此,这就是我的一切和一切,这就是人的一切和一切。
  我知道,如果我敢于做出与这种注视相违背的事情来,如果我敢于真的掉转身走向张春燕,就为救她于危难地走在她身边,这种注视就会迅速变成我的刀山火海,它就会和张春燕曾经经验过的,现在正在经验的那“刀山火海”一样可怕。问题还不是它将多么可怕,而是我已经不可能去面对这种可怕了。
  没有人能够看出我有什么异样,但是,我内心却经历着剧烈的斗争。这是什么样的斗争啊,几乎是一种灵魂的撕裂。我每走一步都是好像根本就不可能遏制的去救她的冲动,就和听到在危难中的人向我喊救命完全一样,那是天然的、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责任的召唤,是本性和本真的呼唤,违背它就是犯罪、沉沦和堕落。可我每一步都没有为此做半个动作,那怕仅仅表明我有迟疑和犹豫的动作也没有。我切切实实感觉到我这就是犯罪和堕落,并没有什么死亡和虚无,只有我这样才是在走向死亡和虚无,但是我却没有为此做半点动作,哪怕仅仅是不为零动作,哪怕仅仅是一点表情,也全都没有。是绝对没有。
  我内心的那种声音已经被挑激起来了,全面发挥它的作用了。这个声音它不是别的声音,就是总以“全天下人”的形象出现的那个声音。“全天下人的眼睛”就是这个形象的“眼睛”。它嘲笑说,我怎么可能在张春燕身上看到那样一种光明,因为这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我又怎么可能看出来张春燕必在两个月内死于惨烈的自杀,因为这是违背“科学”和“逻辑”的,是违背“客观规律”的。
  这个声音在我灵魂中滚动着,暴响着,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表明只有它才代表清醒、智慧、理性、真理,代表一切。我清楚地听见它不只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所有人的声音,全天下人的声音,宇宙的声音,如果上帝的存在,那也就还有上帝的声音,如果魔鬼存在,连魔鬼的声音也在里面。
  在张春燕这个事情之前,我有过类似的遭遇。只是类似,不全是一回事。当时,受到的冲出同样很大,我必须向人解释和倾诉。我找到的人是我老弟,也只有他了。他在我们镇中学任教,有高等学历,平时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都谈得来。但是,我给他讲了,还在我的知识范围内进行了解释,结果却被他好一通嘲笑。他毫不客气地说:“你在你那个小屋子小天地里面关得太久了,神经是真的已经关出毛病来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说的这些事情符合逻辑、符合科学吗?再说了,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的分析也有道理,张朝海是要在两个月内死于非命了,而且会死得很惨,不是大火灾就是大车祸,那又关你的什么事呢?”最后,他还冷冷地说:“说起来我都不该对你说这话,但是,我觉得今天我不能不说了。你是不是到现在了都还以为你没有自己的事情?”
  被他泼了一桶冷水,我就熄灭了,不再说什么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却受到了精神审判。我听到了全天下的人都在声讨我竟然敢遭遇到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反逻辑、反科学、反真理。我恍若看到了全天下人的样子,它们布满宇宙,都有神明般的面孔,其中有一种或可称之为“科学斗士”、“真理卫士”的形象,尤见威严可怕,犹如神中神明。“科学”和“逻辑”在它们脸上闪耀着神明的光辉。我相信我看到了上帝,没有上帝,“全天下人”就是上帝,“科学”和“逻辑”就是上帝。这个上帝如对罪犯一样地看着我。我感到了胆寒,一种古老而熟习的胆寒。我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这时候,我完全相信了,我在张朝海那里的那个遭遇仅仅是我有神经病的证明了。我为自己竟然堕落至此而震惊,更自责,几乎有不能饶恕自己的感觉,全面调整自己,将从张朝海那里遭遇的一切全面从脑子里和灵魂中清除出去,还没有到家,我就已经把它整个否定了,还整个忘却了。两个月后,张朝海果然如我预言的,死于一起特大的车祸。但这没有改变什么。其实,对张春燕眼睛中那种光明,我完全能够解释它,这个解释是深刻的、高端的,它当然不可能被任何人赞同,却有资格和任何思想一样受到尊重。但是,这仍不可能改变什么。
  我们每个人灵魂中都有一个“全天下人”的形象。它是时代主流意见、价值观、意识形态等等在我们内心的投射,也是国家、社会、人民和群众对我们个人的意志在我们内心的投射。对于我们中国人,这个投射中意识形态占的比重很大,我们的意识形态设定了一种或可叫做“科学真理”的东西,违背“科学真理”,对谁都可以是一项严重的罪名,事例太多了,对我们每个人影响都太大了,“科学真理”这个东西已经人格化为我们内心的神明了,我内心“全天下人”这个神明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它化成的。我一生做的事情就是要形成我个人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所以,我一生都在和我内心中这个“全天下人”对话和斗争。也许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在我们身上,“全天下人”这个东西有多么真实,又有多么强大。张春燕眼睛中有那个光明了,确实有那个光明了,这个事情是真的发生了,谁都没有看见,我看见了,这或许证明了我和“全天下人”真的有过斗争,但是,它在我身上仍然太强大了,我跟着就会抛弃张春燕眼睛中这个光明了,相信自己也没有看见过它。
  在我洞悉到张春燕必于两个月内死于惨烈的自杀往前走了不到二十步远——是的,最多就二十步远,我灵魂在无意识地计算这个距离——我就已经在猛烈无情地嘲笑我自以为在张春燕那里看到的那一切了,猛烈无情地嘲笑自己神经有问题,嘲笑我自欺欺人、欺世盗名、迷信虚妄、脱离现实和真实等等,为此我甚至于当真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是我唯一为从张春燕那里看到的一切所做的动作,而我从张春燕那里遭遇的那可怕而神奇的一切也因为我这一笑而基本上被我抛诸脑后了,它还没有消失,但它已经不为我注意了。
  我感到这个已经把刚才从张春燕那里遭遇的一切当成一时的错觉而抛诸脑后的我,是那样清醒、正常、正确、进步、理性,有文化、懂科学,完全活在真理中,活在一个为真理之光如日月般照耀的世界中,在小地方上还有一定的身份和社会地位,理应受到世人的认可和小地方上人的尊敬,理应被世人那样温和甚至于美好地对待和容纳,而不是他们是我的刀山火海,我的末日审判,刚才只不过是打了个“闪失”而已。
  然而,看张春燕那一眼而产生的幻觉还远没有消失。无数至善至美的形象仍然在整个天空中和整个世界对我舞动闪耀。我欣赏它们,陶醉于它们,谁在这时候看到我的眼睛,都会看到它多少如我看到的张春燕那双眼睛,但它们已经不再为我注意,更不为我反思。
  又向前走了两三百米远——我的灵魂始终也在本能和无意识地计算着这些距离——就像当时看到张春燕必于两个月内死于自杀那样自然,我“瓜熟蒂落”般地看到,我,还有我们这里所有人,我们的眼睛都是岩石,这岩石一直延伸到我们的灵魂至深处,这使我们都长着一双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能看见,唯有张春燕那双眼睛,那双燃烧成了那样的光明的眼睛才看见了一些东西,但她却要因此而为所有人不耻地毁灭了。
  我完全如常地向前走着,和我任何一次去参加那些会议一样,除了那自嘲的一笑以外,没有什么表明我遭遇了什么。就这样,走了一公里远近的时候,因为这个事情我永远也记得这个地方,那在整个宇宙中向我闪耀舞蹈的至善至美的形象突然像是全部集中起来,化成了一个统一的大形象立于路旁。当然,它只是我幻觉而已。但它之至善至美,让我想到了大天使,还联想到了一些文献上谣传的所谓“宇宙蛋”破壳诞生的那个宇宙怪物。我还联想到了在我约三十岁那年一次打开电视偶然听贝多芬的《欢乐颂》而产生的一场天堂的雪崩砸在我头顶上了的幻觉经验,现在立于我面前的这个幻象就是又一天堂的雪崩砸在了我头顶上。后来,在回想这个形象时,我还很自然地联想到了二十世纪大诗人里尔克最著名的诗《杜米诺哀歌》中开篇那句惊艳了整个二十世纪诗坛的话,“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我知道,里尔克所写的天使就是这类至善至美的幻象。
  我一边往前走,没有为这个幻象停留半步,一边还想到了这个幻象只不过是张春燕正深陷其中横扫整个天堂的暴风雪的一片雪花而已,我再一次彻骨地感觉到,让自己无限平静地置身于张春燕正深陷其中的那暴风雪的中心,是人作为人的最高也最本真的使命。置身于这场暴风雪的中心就是置身于横扫一切,横扫全世界和全宇宙,如果有无数的宇宙存在,那就是横扫无数的宇宙使无数宇宙的一切都永恒地荡然无存的暴风雪的中心。张春燕之所以必然毁灭于这场暴风雪,并不是因为她在这场暴风雪的中心了,而是她没有做到,看来也可以肯定她做不到那样的平静和独在。她无力承担它,她就宁愿被它毁灭。
  其实,这时候,我还明白了,张春燕她困在两个“刀山火海”之间了,一个是上帝的“刀山火海”,一个是她内心中那个以“全天下人”的形象屹立着的“刀上火海”,只要活在这世上,任何心中也有这个“全天下人”的形象,它此时也正在我身上全面发挥着它的作用,而你越是没有感觉到它对你的作用,只证明它对你的作用越彻底。张春燕必须在两个“刀山火海”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不然,她只有惨烈地毁灭。而很显然,她做不出这个选择。所有这一切都在张春燕的眼睛中,我那一眼把什么都看见了,看清楚、看明白了。
  我继续向前走,走到距离我从张春燕身上遭遇那一切的现场约两公里远近——就因为这个事情,我永远记得这个地方——到我参加会议的地方已有一半路程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对自己几乎是无法容忍的绝望。
  不管我愿不愿意,张春燕都把我的灵魂打穿了一个洞,从这个洞中射过来了智慧的光明,让我看到了一个简单的真理。当然,我能够在这时候认识到这个简单的真理,和我个人的个性气质、平时穷经皓首在这方面所做的研究是有关的,我今天能够看到张春燕眼睛里那个光明,和这些也是有关的。我始终窝在农村教书,没有去更大的地方寻求更多的机会,一大原因就是要做这个研究。
  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这一点是绝对确定的。世界不是虚无、我不是虚无、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不是虚无、连岩石也不是虚无,这一点是绝对确定的。世界充斥着林林总总的事物,我,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这些事物中的一个,不管可以把我们看成多么高级的事物也是如此。我们每一个人认识事物,包括认识自己,都是通过拿该事物和其他事物进行比较而认识,说白了,我们认识事物,包括认识自己就是在事物之间进行比较而已。为什么会有林林总总的事物,为什么事物是那样子而不是别的样子,就是因为我们的认识就是在事物之间进行比较的认识,比较是和事物同时出现的,比较加大加强,事物的真实性、清晰性和严整性就加大加强。
  但是,显而易见,这样认识到的,不管对我们的生活多么有用,它也不会是那个究竟真相。为什么?因为我们不能说世界是虚无,存在是虚无,我是虚无,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虚无。甚至一个光子、电子,我们都不能说它是虚无。所以,与我们每一个人,与万事万物真正相对的并不是其他的事物,而是虚无。我们要真正认识万事万物的究竟真相,就必须完全、彻底地置身在虚无之中。
  虚无并不存在,并不是有一个东西或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叫虚无。虚无也绝对不是空无一物的时空。虚无什么也不是。虚无不存在。虚无不能生存在,存在也不会化为虚无。所以,存在是绝对、无限、永恒,万事万物的究竟真相是绝对、无限、永恒。绝对、无限、永恒不是虚无飘渺的上帝,更不是抽象空洞的概念。存在是绝对具体的,存在就是绝对具体本身。我们要完全、彻底地置身在虚无之中才能观看到这个绝对具体本身是什么样,意思是我们自己个人要获得那样一种观看世界的态度和眼光,在这种态度和眼光中,已经放弃了对事物进行任何比较,完全放弃了事物本身和完全放弃了自己。那是在心理、精神、灵魂层面完全、彻底地放弃了这一切,同时却在进行高度清醒而凝注的观看。
  完全可以想象,我这样观看,最终看到的会是什么?就只可能是绝对的光明,绝对的美。并不是有一个东西一个物或许多东西和物,它们是美的,而是它就是绝对的美本身,从它是美方面说,它是绝对真实的,是真实本身,从它是什么东西什么物方面说,是虚无,连一颗电子的真实性也没有。它也不是存在于时空中的绝对的美,这时候,我们通常所说的时空也瓦解了,因为和时空真正相对的也是虚无。这时候,我也许会有时空感,但它只是我的感觉了。它是对世间所有事物绝对、无限的超越,对整个宇宙,如果有无数的宇宙那就是无数的宇宙,无数宇宙的一切,如果有上帝和天堂的存在,那就包括上帝和天堂,如果有魔鬼和地狱的存在,那就包括地狱和魔鬼,绝对和无限的超越,以致不得不说,相对一切存在物来说,它是“虚无”,一切存在物相对它来说也是“虚无”。
  然而,它并不是真正的虚无,而是,它对一切存在物的超越走得有多远,它就有多么美,多么生动,并且就是这种美和生动本身。它呈现为光明的形态,只是因为在世间,光是最美的事物,它取了这种世间最美之物的形态向我呈现,但是,我哪怕只是聊胜于无地见识了它的一点点,也知道了,世间任何光、所有光在它面前都比岩石在光面前还要粗糙无数倍,无数倍就是无数倍。它已经完全超越了我们的语言所能描述的范围。
  所以,如果我这时候看到了这样的景象,那也只是对它的惊鸿一瞥而已:天地万物消失了,宇宙消失了,是真消失了,消失为虚无了,连一颗电子也没有剩下,我朝无论哪个方向看去,都可以一看看到无限广远,无限广远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尽收眼底的尽是上帝的光明,这光明的每一处每一点都比把千亿又千亿个太阳集中起来凝成一个小点还要明亮,但它并不刺目,我也不是在用肉眼看它,它还是“活”的,它整个瞬息万变,它每一处每一点都瞬息万变,每一次变出来的都和整个上帝的光明世界一样美,每一次变出来的又都是从未有过也不会再有的美,每一个美里面又都是无数的美、无数的天堂、无数的天使,我成了所有这一切,我在观看所有的天堂,我自己就是所有的天堂,我在欣赏所有的天使,我就是所有的天使,每一个天使的美如果倾倒到人间来,整个人间也会被它一瞬间淹没,整个人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每一点的每一瞬间都是无数的天堂和天使的闪耀……但这还远不是全部。我这时候也消失了,作为一个叫张小禹张春燕的人、作为一个生命和世间物的我,消失了,同样是消失为虚无了,连一颗电子的真实性也没有了,是真真的没有了,我这时候什么也不是了,不是物、不是人、不是鬼、不是神,我这时候就是作为纯觉知在觉知着纯粹的美。从我是一个人一个生命一个事物方面说,从我是由什么构成的方面说,我是虚无,从我是纯知觉、纯意识方面说,我是一切,是存在本身。
  这就是什么张春燕走到今天这一步会经历那么多的痛苦,让她生不如死。走向见证存在本身就是这种美的过程,就是世间万物和世间的我被揭示出本身不过是幻觉而已,毫无那种真实性的过程,但是,我们平时就是把世间物和这个叫做张小禹张春燕的我执着为全部的真实,所以,这个揭示的过程,对于我们就是下地狱,受上帝的末日审判,就是走向虚无、死亡、毁灭。多数人都承受不了它也不会去承受它的。承受住了它的人通常对世间恶、生存恶比一般人有更多的经历和感受,对生命的意义有赤诚的向往,在这种下地狱中能够辨认出其中神圣的意味,觉知得到它只不过是在揭去蒙住了我们眼睛的世俗无明的纱带,我们的恐惧不过是对纱带被揭去将向我们的眼睛涌来光明的恐惧。张春燕之所以会那样惨烈地毁灭,就是因为她已经走得有那么远了,再跨一步她就可以整个在那光明中了,但是,她仍然对“虚无”有致命的恐惧。那种光明和进入了那种光明的自己,相对世间和世间的我来说,它们就是“虚无”,她恐惧的就是这种“虚无”。我们对死亡、虚无、毁灭的恐惧就是对这个“虚无”的恐惧,认清了这个“虚无”就会知道,真正意义的死亡、虚无、毁灭是不存在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对自己这么绝望呢?
  我几乎知道事情是怎样的,知道那个光明,知道如何走进它,知道只有在它里面还原出一切和我自己都不过是永恒的“虚无”的真相,我才知道什么是自由,也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活着,我到底该怎样活着,怎样做一个人,但是,我已经做不到这个了,完全做不到了。没有比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活着、我该怎样活着、怎样做一个人更重要了,但是,那样的地狱我不敢去下了,那样的末日审判我不敢去领受了。我甚至不敢承认从张春燕眼睛里看到的那一切的真实性。从张春燕眼睛里射出来的那道强光,把我的一切真相都照耀出来了。
  我一次又一次像今天这样抗拒了那本真的呼唤、一次又一次像今天这样对身心中那种“全天下人”的声音的顺从、一次又一次地像今天这样顺从地去参加那样的会和在那样的会上那样顺从……这太多太多了,就是一整个世界,超过一整个世界,它虽不过是套在我身上的镣铐和在我的身心中把我都埋了的垃圾而绝非我自己,但是,它与我结合得太深了,它被烧掉、被去除,比要我死还可怕,显然,就是让我真的死我也会欣然接受而不敢接受这个了。
  事情本来多么简单。我与张春燕擦肩而过时,所听到的也就无非是一个人喊救命的声音而已。我立即听从这个声音去做了,去救一个人于生死危难之中。一切指示都是清清楚楚的,我只需按照它去做就行了。只要我这样做了,我就斩断锁在我身上的镣铐了,也把埋住我的那些垃圾给掀开了,再继续走下去,我就到那个光明那儿了。但是,我已经做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保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遇到的基督显圣,比我今天遭遇到的更伟大强烈吗?不见得。但是,保罗身上没有我这么多镣铐,所以,他立即就转变了,与过去决裂了。而我只可能就像这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向朝走,一直走到那个会场和参加那个会。这是什么?这是我在走吗?不是,真正的我已经在镣铐下和垃圾中死了,我这只是苟且偷生无目的无方向的爬行而已。我甚至与上帝擦肩而过也不敢上前认它,把见它这一眼都要彻底遗忘。即使我已经做了那么多研究,在理论上弄清楚了这一切也是枉然。我只能是那个我正在朝它一切如常地走去的会场上一个规矩的听众和顺民而已——我就是因为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真实就是这样的而对自己产生了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个绝望在我走了几步远的时候就过去了,因为它也必须成为过去,必须被压抑和遗忘。它也必然成为过去,必然被压抑和遗忘。这没有什么理由好讲。这个过程在我身上进行得那样短暂、自然、无声无息,就几步路它就整个完成和过去了。
  随着对这个绝望的遗忘,今天我在张春燕身上的“奇遇”就整个的过去了,完全被遗忘了,就和从来没有过一样,唯一表明我经历过它的只是我在会上了,躲在别人后面,让别人的身体遮住自己的脸,听校长在会上宣读讲解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五个重要讲话”的时候,又像包扎好的新伤口渗出新鲜的血液那样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今天我从一个向我喊出了救命的人面前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和听见地走开了,只把来参加这个会当成个事,这使得我的人生整个多么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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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沙个人认证 | 2016-6-27 08:3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看张春燕那一眼而产生的幻觉还远没有消失。无数至善至美的形象仍然在整个天空中和整个世界对我舞动闪耀。我欣赏它们,陶醉于它们,谁在这时候看到我的眼睛,都会看到它多少如我看到的张春燕那双眼睛,但它们已经不再为我注意,更不为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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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7-1 23:39:05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问好作者。祝创作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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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舜 | 2016-7-5 20: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问好寒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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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舜 | 2016-7-5 20:05:36 | 显示全部楼层
妖怪山 发表于 2016-7-1 23:39
欣赏。问好作者。祝创作丰收。

谢谢!问好妖怪山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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