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9 23:04:59

我有一个浑名叫烂哈蟆，但这是以前的事，现在我已是一家大公司门市部的经理。
　　以前我也曾自暴自弃，那时，我是一个最坏的混混，我砍过人抢过劫，为抢劫当街砍掉过一个人的耳朵，我一手拿着刀一手提着那只掉在地上的耳朵，问他是要钱呢还是要另外那只耳朵；还骗过女子卖淫，那些女孩年纪越小越好骗，最小的才十三岁，骗出来了有不自愿的都是先强奸，强奸了还不愿的再轮奸，轮奸还不愿的再拳打脚踢，直整得她愿意做小姐为止，然后再当进发廊；那时的发廊老板都需要这些鸡头送来的小姐，你只要把女孩交给她，发廊的老板娘就会帮你看守着她，你把女孩放她那里几天甚至十天半月，在她们的看守下，女孩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你只要隔三差五的把女孩接回来，女孩嫌的大把大把的钞票就为你所得。
但我最终却被一个极为平凡的女人震撼了，简直是深深的震撼，让我感到自惭形秽，灵魂污浊，然后从震撼了的灵魂深处，由衷地发掘出一束闪光的火花。
　　这火花，就是那个女人给我的。
　　她大约四十岁，皮肤黑黑的，脸上长着一颗很不文雅的黑痣，是一个农村妇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色，与我母亲一样，相貌平平，谈不上什么美丽，什么动人，她初次给我的印象，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有了儿女的平庸的女人。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阴天的早晨，天好像要下雨，我和跳皮蛋、小麻狗三个浪子窝居在一个老乡做工的工地，我们都是不愿做活的人，整天游手好闲的，招邪惹怪，窝居在这里，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落脚点，有利于我们去偷去抢。这天早晨，我刚刚起床刷牙，就看见一个脸上有颗黑痣的妇人，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在街道上到处贴广告，我认为这不是商品广告，便是寻物启事，也就没去注意。
　　过了几天，我们三个浪子在火车站从一个回家的单身的女孩身上，宰来了一千多元钱，我们正携着得胜品回家，来到工地时，我又突然看见那个有颗黑痣的妇人，背着那个小男孩，好像一路风尘仆仆的从车上下来，样子显得十分疲惫不堪，她刚一下车，正想找个地方歇歇，我便听到那小男孩在喊：“阿姨，我饿，阿姨，我饿。”
　　我还以为我的神经出了问题，那小男孩怎么会叫她阿姨呢？应该叫妈妈或叫奶奶才对。她这样几次三番的在外，绝不是非亲非故的人，然而这时，小男孩又叫了一遍，我知道我并没有听错，那小男孩叫那妇人阿姨呢。这时，我看出那妇人显出极为为难的样子，随后在身上的所有衣袋里掏了又掏，侥幸能掏出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掏出，那小孩的眼中早已噙出了眼泪，那妇人为小孩揩了一下眼泪，然而，那小孩的眼泪却好像揩也揩不完，揩了又有，妇人揩了几次之后，也不由流着泪抱起他，向周围望了一望，犹豫了一下，便向一老人走去，乞求老人为小孩买一点吃的，老人向他看了看，鄙夷地掏出五毛钱丢在地上，妇人虽愣怔了一下，但还是连声的说着谢谢。这时，我们正好走到她面前，我们对这类事，向来是吝啬，不稍一顾的，果然，小麻狗见那妇人的手伸来，随手一掀，说声走走走，那妇人被小麻狗掀的倒退几步，差点摔倒，把那小男孩都吓哭了。
　　妇人忙说道：“佳佳，别哭，佳佳，别哭，阿姨就去买吃的给你。”倒是后面的一个妇人看不过，送了两元钱给小孩。
　　我呢，却被“佳佳”这二字吸引住了，“佳佳”这二字，我曾在哪里听到过，我苦思冥想，却总是想不起来。
　　过了几天，我们的钱又用完了，而一时又找不到我们下手的机会，我们下手的目标，一般都是单身回家的女老乡，若是打听到她们单身回家时，我们下手的机会便来了。　
　　这天，我们一无所获的闲逛回家，在老乡的住处，我们又碰见了这个脸上有颗黑痣的女人，及她背着的那个小男孩，我们三个浪子，都不免诧异，这个叫化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跳皮蛋正准备轰走她，只见一个老乡向我们说道：“烂哈蟆，这是月月的母亲，她的女儿被人骗走了，她是下来寻找女儿的，都找了两个多月了，她在这上海到处寻找，她跑遍了上海半数以上的发廊，她一晚一个地守在发廊的门前，守到天亮，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她的女儿。”
　　月月，又是一个月月，这是哪一个月月？有一个月月是被我们骗下来的，可是我们刚到火车站，月月就被人抢走了。这个月月是我们的老乡，难道这个妇人就是月月的母亲？
　　“我女儿还小，她只有十五岁，她只说和老乡一同出来打工的，可是，她却被骗到上海来了，还被人抢走了。”女人说完，不由哭了起来，“月月，我的儿啊，你怎么掉进这样的陷阱了啊，妈妈天天在找你，都找了两个多月了，你在哪里啊。”
　　我们三个浪子不由惊呆了，天啊，月月就是这女人的女儿，而月月又是我们以找工的名义骗出来，准备逼其卖淫的，不幸我们一到火车站，就被一伙老鸡头像我们宰客一样，把她从我们手中抢去了。现在正不知她受什么样的苦，落什么样的难呢？而这妇人为了寻找女儿，两个多月来，竟然找遍上海半数以上的发廊，还每天晚上露宿街头，甚至不惜叫化度日，难怪那天早晨，她贴广告是为了寻找女儿。
　　这时，我这只自暴自弃的烂哈蟆，不由感到了一丝的愧疚，若不是我们这几个浪子，怎么导致她这样受尽苦难受尽折磨、颠沛流离的出来寻找女儿呢？
　　闲谈中，我们又知道这个男孩，不是她的亲人，是她在街上捡到的一个小孩，她为了寻找他的父母，她把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全部打印了广告，张贴到捡小孩的附近几个繁华的街上，从此，她一边寻找女儿，一边寻找小孩的父母，没有吃的，便沿街乞讨，晚上则只是抱着小孩，坐在发廊出入的门前，希望在这里看到被逼着卖淫的女儿，一直到天亮。
　　我心中有点不平静了，好像晴空下，那风平浪静的湖中，泛起一种波光潋滟的波纹，当我再次听到小孩喊饿时，我便立即去买了一摞水果与他，随后小麻狗和跳皮蛋也各自去买了一套衣服与他，并且还亲自为他洗了澡，把他那身早已穿脏的衣服换掉。
　　我烂哈蟆与小麻狗、跳皮蛋悄悄商议，若是她知道她女儿是我们骗出来的怎么办？我们是承认还是不承认？若承认，我们自然没脸再见她，不承认在她面前又觉得于心有愧，最后商定，大家渐时不说就是。
　　有了我们这些老乡，佳佳的吃住问题她可以放心了，她再可以专心的去找她的女儿月月。但是，她说：“我也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母亲，佳佳的父母正不知怎么样为他憔急，像我一样在到处寻找女儿而整天奔波呢？女儿我当然要找，但佳佳的父母我也一定要帮他找到，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我不能丢下他置之不顾。”
　　我听了，不由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对我们三兄妹，都不分彼此的一样看待，一样的关怀备致，可是我却在外面又欺又骗，又偷又抢，若母亲知道，她会对我怎么样呢？还能对我宽大为怀么？
　　跳皮蛋见我们这里有了一个可亲可爱的小佳佳，为了给他一点好吃的，他那手痒的德性也老是改不了，本来我们没钱的日子已经好久了，若在往常，我们早就出去寻找线索，寻找被宰的对象去了，但这几天，月月的母亲在这里，我们不知道为什么都规矩起来，装正经了，并且我们还跟老乡去做了两天的小工，把手都磨出血泡泡来了，没脸再去浪。可是，我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连给小佳佳买零吃的钱也没有。跳皮蛋看不过，在晚上去偷了一箱的副食，有饼干、糖果、娃哈哈、八宝粥等，被月月的母亲知道后，我当时见她那股勃勃的怒火，有如火山将要暴发一般，但她极力的忍着，许久，才心平静气对我们说：“跳皮蛋，谢谢你，但我求求你以后再不要这样做了。我们做人，就要做得光明正大，不要像老鼠、像苍蝇，惯偷是老鼠的本性，苍蝇却喜欢寄生在腐肉上，我们做人要的是堂堂正正。”
　　我们听了，都不由低下了头，我们觉得这比打我们一千下，骂我们一万句还要难受，我们都感到非常的惭愧，因为对不住她，我们都感到无地自容。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佳佳的母亲找到他的时候。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暖阳阳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们分外感到温暖舒服，我们在工地收工回来，正碰见她领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进去，这女子我们好面熟，还没等我们回想起来，那进去的女子抱住佳佳嚎啕大哭，我突然明白，这女子是我们曾追杀过的女子，只是她现在的面容比以前憔悴多了，就像一个女叫化，那次，她与一个同乡回家，她的同乡被我们抢了，她去报警，对这种不识时务的人，我们深恶痛绝，拿刀割掉她的长发，还架在她的耳朵上，对她恐吓，她只好拚命的去逃，连小孩也跑掉了。小麻狗气不过，抓起小孩，与我们一同打的回家，在路上把小孩一丢了事。原来这小孩就是佳佳，我们在火车站时，听到过她的叫喊，难怪有点耳熟，而那年轻的女子，就是佳佳的妈妈。
　　我们三人面对这种场景，都不敢进去，生怕被那女子认出，让我们更尴尬，更惭愧，我们都站在门外，只能偷偷从外面看里面那生离死别般的场景。
　　那女子大哭过后，又大叫：“佳佳，佳佳，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儿啊，爸妈都为你找疯了，都不想活了，妈妈跳河都跳过两次了，快去见见你爸吧，他还在到处找你呢，他都快成疯子了。”那女子说完，抱着佳佳，狂欢地顾自跑了出去。
　　而月月的母亲呢？她只是站在傍边笑着，幸福地笑着，直到佳佳母子俩走远了，她还在望着她们的背影，幸福地笑，就好像她是这世间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喊她进来，她还在笑着，幸福地对我们说：“佳佳的母亲终于找到了，我再可以专心的去找我的月月了。”
　　她说完，仍在笑，笑得非常坦然，但笑着笑着，脸上却不由流下了泪，还越流越多，擦也擦不完，后来突然如山蹦地裂的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你在哪里啊，你再不出来，妈妈也要疯了。”
幸好有那么多的老乡把她劝住，都说月月肯定还在上海，只要听到信，不说你去找，她也会来找你，佳佳不也找到了吗，月月这么大个人还能丢哪里去呢？找到她是迟早的事。
　一老乡却愤愤不平地说：“这女人真不知好歹，不说重谢，连感激的话也不说半句，太没良心了。”
　　而她却擦着眼泪地说：“她们母子团圆了，看她那高兴得忘形的情景，简直乐昏了头，我好高兴呢，还要什么重谢呢？明天，我就可以安心的找我的月月去。”
　　这一晚，她睡得最甜，而我们三个人却彻夜难眠，我们既敬仰她那伟大无私的胸怀，自己又深深地受到良心的遣责，这两个极端的纠结，时时在我们的心中碰撞，既碰得人生痛，又时时让人心中放出闪亮的火花，这火花开始一闪一闪的，像星星，像月亮，照得大地一片光明，到最后，如一个巨大的火球，像一个大放光明的太阳。
　　终于，我们商定明早向她说出一切，像个罪犯一样，把我们对月月及对佳佳母子的罪行，都向她坦白，我们将要改过自新，为她及为了补偿我们的过失，一同为她去寻找月月。
　　然而，待我们醒来，她却已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一再的向我们致谢，落款：丽阳。时间：1995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