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贤富 发表于 2016-8-27 10:49:41

一壁挂腊肉的墙

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16-8-27 10:53 编辑

  人们常用家徒四壁形容家的贫穷,可是五十年前,我们家,穷得连一壁挂腊肉的墙也没有。
  五十年前,父亲从煤厂下放回家,全家仅有一间偏水房,不足一人高。杀了年猪腌了腊肉,只有挂在三伯娘家。她家堂屋高大,通风条件好,挂腊肉不长霉不变质。加之墙面用石灰粉刷过,光溜溜的,老鼠爬不上去,只能望肉兴叹。一到杀年猪的季节,三伯娘家悬挂的腊肉,就像森林里密密麻麻的树木。
  三伯娘家堂屋高大,伏天凉爽,邻居们也喜欢聚在她家乘凉。那个年代,人们的财富全集中在几块腊肉身上,闲来无事时,对腊肉的话题也格外感兴趣。每当有人问起墙上的腊肉,三伯娘就会耐心介绍,哪些是她家的,哪些是我们家的,那些是煤厂某某工人寄挂的,如数家珍!当介绍到我们家时,就会有人逗我们:“把你家的腊肉撑一块下来,煮了大家都吃,好不好?”
  自然是摇头拒绝。
  三伯娘家这间堂屋,真羡煞我们了。既气派,又能帮助人。心想,长大了一定要造一间这样的堂屋,更要留一壁墙来帮助人。不过,当时我们家里,也有一样东西很值得骄傲,那是—架全村最长的楼梯。三伯娘家墙壁高,挂和取肉时,唯有那架楼梯够得着。一旦有人来借楼梯,我们就感到非常自豪。如果没有外人来借,父母吩咐把楼梯顺出来时,我们更兴奋,说明要煮腊肉吃了。
  经过数年节衣缩食,我们家又新盖了两间偏水房。一共有三间了,就专门留一壁墙来挂腊肉。这时,也有煤厂工人来我家寄放腊肉。
  按照人的思维,父亲把腊肉挂在墙的最高处,以为老鼠就没法子了。殊不知,老鼠顺着檩子椽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蹦了上去,把一块块腊肉啃得乱七八糟。自家的糟蹋了事小,别人寄放的可万万使不得。
  听说杉树叶子有锋利的刺,绑在老鼠的过道上,能刺破它的眼珠,使它望而却步。父亲便砍来杉树叶子,绑在腊肉周围。开头几天确实管用,不久便外甥打灯笼——照旧。估计老鼠先看好方向,再闭着眼钻过去的吧。别无它法,父亲只好花精力亲自照看。晚上睡觉时,只要听到杉树刺里发出摸摸索索声,父亲就大吼。起先,老鼠听到吼声,掉头便跑。渐渐地,吼不管用了,父亲就用脚把竹席打得哄哄响,边打边大声呵斥。一家人常在睡梦中被呵斥声惊醒。有时夜半尿急,屋内黑洞洞的,心里害怕,即仿照老鼠整出一点动静。父亲惊醒了,他又大声音呵斥起来。我赶快翻身下床。父亲听到有人起夜,连忙划燃一根火柴,在微弱的亮光下,我走向马桶。不久,任父亲把席子打烂,老鼠也不理会。父亲只得立一根棍子在床边,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假寐。一旦听到老鼠上肉了,就轻声下床,脚尖着地蹓过去。顿时,老鼠家族血肉横飞。尔后,家里清静了好一向。
  这血的教训也让老鼠学奸了,后来,它们即便埋头吃肉时,也张大耳门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只要听到窸窸苏苏的起床声,它们就不顾性命地往下跳。黢黑的夜空里,立刻响起一片老鼠着地的“咚——”“咚——”声。等父亲走拢,老鼠却已无影无踪。父亲掌握到老鼠的这一特性后,等它们再次爬到肉上时,便用指甲轻轻摩擦竹席,一如人起床的声音。老鼠不知有诈,也纷纷跳下。日久天长,这一招也不管用了。父亲就将腊肉改挂在墙的正中,肉皮向外,其上再覆一层笋壳。老鼠从上往下,跳在光滑的肉皮和笋壳上,一时巴不稳,便骨碌碌滑到了地上。
  其实,一年中这样的鼠患也很短暂。那时候,我们家九口人,杀一条猪,总共七八十斤肉,最多能敷衍半年。墙上空了,家里也风平浪静了。倘若秋季以后,墙上还挂有腊肉,那一定是别人寄放的。这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也很尴尬,明明墙上挂着腊肉,却不拿来招待他。每逢此时,父母自然要解释一番。解释在你,信不信却在客人心里。如遇贵宾来访,面子上过不去,借肉待客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年,我们家墙上,仅剩煤厂周爷爷还寄放着一块圆尾肉。父亲每天都要仰头观察好几遍,他说,假若发现老鼠动过,就赶快通知周爷爷拿回去。父亲看时,我们小孩也跟着看。那圆尾紧贴着墙,两头尖尖的,肉皮向外,黄爽爽的,看着看着就流清口水!每逢夜深人静,人已入睡时,老鼠们是否也在观看这块肉呢?
  一天晚上,我的脚指像针扎,叫声把母亲惊醒了。她点燃油灯,查看了我的伤口,说是毒蛇咬的。我说是老鼠咬的。因为我痛得一伸腿,就有一只小动物从铺盖上急速跑过。母亲狠狠地骂老鼠,说它们吃不到猪肉就想吃人肉,天明了买包鼠药,将它们全部毒死。时隔不久,还真发生了老鼠吃人的事。队里有位五保老人,死在铺上了,等发现时,老鼠已将他的肉啃了个精光。
  每当吃过晚饭,全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取暖时,母亲就盯着那块肉,开玩笑说:“死老头子,放着腊肉不吃,未必留起坐夜呀!”
  有一次,母亲突发奇想,她想看看圆尾的另一面。她举起吹火筒,将那圆尾翻转过来,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嗨,糟了,狗日的把肉瓤子抠光了。”
  母亲的惊吓声,把我们的目光都吸了过去,果然看见那圆尾,只剩下皮和骨了。母亲再把圆尾撑还原。大家纷纷围上去,从不同角度进行观察,才发现如果脑壳不紧贴墙壁,就看不出破绽。一家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不知如何向周伯伯说起这事。第二天黎明,父亲叫我去喊周爷爷。临走时父亲吩咐,先莫说么子事。周爷爷到了,父亲用吹火筒演示给他看。他一声未哼,衔着旱烟杆的嘴唇抖几抖,脸一黑,转身走了。
  我们家真正有一壁能挂腊肉的墙,是改革开放后的1984年。那一年,我们家拆掉三间偏水房,建成了一栋明三暗五的瓦房。正中一间长方形的大堂屋,左右各两间。一到腊月末,高高的墙上便挂满了腊肉,就是硕鼠们垂涎三尺也莫可奈何了。此时煤厂已迁走,没有外人寄放,全是自家的,想吃就吃,一直到第二年新腊肉出世时,还有不少陈肉。肉陈放久了有哈喇味,人不愿吃就喂猪。猪吃了肉,当然长得更快。母亲每每看到猪吃肉时,总是喜不自胜地说:“真是一条猪,吃兄弟姐妹的肉。”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七姊妹陆续走出这栋房子,在城里安了家。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母亲,见堂屋里到处摆放着腊肉。以为母亲不敢爬楼梯,因此没有挂在墙上。我扛来那架曾经帮助过不少人的楼梯,准备把腊肉挂上墙。
  母亲见了:“莫掏力,挂在墙上不好取。”
  “老鼠吃了不可惜么?”
  “现在的老鼠不吃肉了,只吃白菜和红苕!”说着,母亲捡起被老鼠啃过的红苕给我看。那红苕大洞小眼的,洞壁上满是齿印。把腊肉翻来覆去察看,果然毫发无损。
  以前听说“狗子不吃屎了,猫子不吃老鼠了”,今天又听到一桩稀奇事,老鼠不吃肉了。真是奇了怪了。
  十年前吧,我们这栋房子,连同那壁挂腊肉的墙,一并卖给了一位姓王的人家。

              【作者简介】程贤富,男,现年56岁,系重庆云阳一山区学校教师。于2013年10月开始写作,2015年1月加入县作家协会。现已在地方刊物及网络刊物上发表文章百余篇。其作品语言质朴,感情充沛,富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深受读者喜爱。





白鹿放歌 发表于 2016-8-27 12:48:28

真实的经历,读来甚是感人,很有生活滋味。

白鹿放歌 发表于 2016-8-27 12:48:50


程贤富 发表于 2016-8-27 14:48:21

白鹿放歌 发表于 2016-8-27 12:48
真实的经历,读来甚是感人,很有生活滋味。

感谢鼓励,问好,夏安。

程贤富 发表于 2016-8-27 14:48:37

白鹿放歌 发表于 2016-8-27 12:48


感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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