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海的离奇死亡,犹如在凌州政坛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有人惊愕,有人慌恐,有人暗喜,还有人想混水摸鱼。
梅三省就住在秀山宾馆,只要案子上双规了人,他就会吃住在办案点上,这是他一直坚持的规矩。半夜里,他正在做一个噩梦,梦到又回到连队正在野外拉练,自己掉队了,四周一片黑暗,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急得一身汗,正在这时,听到了赵光膀子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他一咕噜坐起来,推门正好看见赵光膀子惊恐的面孔,他急急地问道:“咋啦?”
赵光膀子舌头都不利索了:“6…6…6号死毬了!”
梅三省心中一凛,6号就是冯云海,冯云海是凌州近年的大案,还未讯问过一次,一个回合还没交手,这就死了?
当他摸到冯云海已经发凉的肢体,他知道自己保持的双规对象的死亡零纪录开破了。这几年双规的干部越来越多,陪护的难度越来越大,几乎每年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自杀的,真是防不胜防啊。
梅三省立即召集所有办案同志到会议室开会,封锁消息,严格保密,同时让内勤佟辉打120,人虽然可能早已死去了,但程序是必须的,赵光膀子和另一名陪护负责保护现场。
十分钟把这些搞定后,梅三省理了理思绪,拨通了郑维民的电话。当郑维民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他没有责怪这个得力的干将,他知道这个军人出身的汉子非常严谨,严谨到一丝不苟刻板认死理的地步。他只淡淡地说了声:“我知道了,你做好善后工作,我马上向李书记汇报,你等我电话。”
常委会议室,当梅三省简要把情况汇报完,在场的几个人全愣怔了,刘涛通知的十万火急的会议竟然是这个?
李明华脸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刚从美国回来,还正在倒时差的吴少涵眼神炯炯,心里在想:我让等我回来再研究,你硬坚持,出事了吧?我看你咋收场?这个冯云海这么没出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值不值。
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符云彪思考着: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死亡?
刘小梅捂着鼻子皱着眉:看来又要封锁消息,网上灭火了。
郑维民见没有人说话,开始在梅三省汇报的基础上,寻找原因,自我批评,提出处置意见一二三。
李明华问:“今晚叫的都是相关的单位,大家的意见呢?”
于是每个人从自己的职责分工谈了处置建议。
李明华把头转向吴少涵:“吴市长呢?”
“大家谈得很全面了,我都同意。”
吴少涵明显还带着情绪。
李明华不去管他,语气沉缓地总结道:
“刚才维民和三省同志介绍了情况,相关同志谈了意见。这事情是我们所不愿希望,也不愿看到的,但发生了还是要恰当地处理好。
根据纪委目前查实的情况,冯云海已经够得上双开处分,当然这还要经过审理等程序,但违纪事实是确凿无疑的,纪委的调查工作是正确的,至于陪护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查实后要严肃处理,维民和三省同志不要有思想负担,要切实负起责任,做好同志们思想工作,处理好善后工作,将案件调查彻底。
冯云海的死亡原因由公安机关立即介入,符云彪同志负责迅速查明死因并定性,以免谣言满天飞。
宣传部外宣办要处理好报纸电视等媒体关系,尤其是网络舆论,不允许任何相关消息见诸报道,网上消息派专人盯着,见一条删一条,刘部长你要发挥优势,不能有丝毫问题,否则我们就被动了。”
“李书记,网上的事是公安网监支队的事。”
刘小梅在职责划分这方面,那可是界限分明,非常清楚的。
“好,老符和小梅共同搞吧,大家分工不分家,我们每个同志要记得,咱们都是凌州市的领导干部。”
李明华看了刘晓梅一眼,明显有些不悦。
散会后,郑维民把李明华拉住了。
梅三省递过来一个褐色封面的笔记本,小声说道:“李书记,昨天下午在冯云海办公室发现的,里面有……”
李明华困盹的眼晴一下子睁大了。
四、扑朔迷离之2
常委会刚结束,杜宏光就匆匆回到办公室,拨通了建设局党委书记林岳的电话:“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凌州官场,大家都知道杜宏光和林岳关系近,杜宏光原来在长坪区任书记,林岳是区委办主任,但不是常委,未进班子,杜宏光来后,看中林岳沉稳的性格和高超的综合协调能力,林岳才进了常委班子,后又转任常务副区长,算是杜宏光一手提拔起来,并亦步亦趋随着杜宏光从长坪区走到市里,只是运气没有杜宏光好。杜宏光当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又升为市委副书记,林岳却从长坪区区长到市建设局任了个有职无权的书记,而且是和霸道得出了名的冯云海搭班子。原因其实很简单,林岳是杜宏光的人,杜宏光在老书记跟前不吃香,官场就是这么残酷,有时令人啼笑皆非。
林岳见老领导语气神秘且有些兴奋,也不多问,十多分钟后轻轻敲门而入。
杜宏光示意林岳将门反锁,摆出一副密谈的架式。
“林岳,冯云海被双规了。”
杜宏光有些幸灾乐祸。
“噢,迟早的事。”
林岳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
杜宏光继续说: “李书记让杨帆负责建设局工作。”
林岳不露声色地看着杜宏光:“他本身就分管建设规划嘛。”
杜宏光见自己好像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语气冷了下来:“你没想法?”
“我这把年龄了,马上就退二线了,再干几年就回家抱孙子了。”
杜宏光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摇摇头 。
杜宏光进一步问道: “你真的甘心?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人生在世,你就不想再风光一下?”
林岳眼中的光亮了一下,又转瞬即逝了。
林岳比杜宏光还大一岁,都已经五十三岁了,这的确是最后的机会。他经历了官场太多的起落沉浮,勾心斗角,争名夺利,有的人为了权力绞尽脑汁,却在权力到手时魂归西天,有的人为了利益强取豪夺,却在腰缠万贯时身陷囹圄,有的人为了美女巧言令色,到头来却是人财两空。人的索取欲望愈多,身心的负荷就愈重,引发的烦恼就愈多,要知道人生苦短,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的,最后还不是两手空空而去。遗憾的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和冯云海搭班子这几年,他见识了冯云海的霸道跋扈,阴险恶劣,也许巨大的权力可以使人膨胀嚣张,忘乎所以,他不想和冯云海争什么,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从不去招惹他,但冯云海还是把他视为敌人,局长这样,底下的人能怎么样,体制的原因,更多是个人的因素,所以他这个书记也就当得窝囊,由他去吧,外表繁荣的光环下是内部的乌烟瘴气,林岳一直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没想过当什么局长。意外的发生,只是想在林岳的眼前放了一个炫目的烟花,他惊艳了一下,随着四周慢慢黑下去,心里也随之平静了。
林岳好像经过深思熟虑了,表情很轻松很超脱:“老领导,我知道您的一片好意,我很满足现在的状态,该经历的也经历了,该风光的也风光了,该干的事业也干了,我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五十知天命,我不想再给自己增加压力与烦恼,该放弃的必须放弃。有人说中国人真正的人生从五十岁开始,我觉得我这五十年活得很累,太过于考虑他人的感受与看法,好像一直在为别人活着,一直在寻找所谓别人认可的东西,反而失去了自己的快乐和幸福。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为自己活着,不想再考虑功名利禄,不再顾及他人的想法与目光,我早就想拔出来了,真的,老领导,我真的不想再陷进去了。 ”
杜宏光沉思良久,深深地点点头:“林岳,我看你呀,还真是想明白了,好,好,我很佩服你。”
林岳笑了笑,转身告辞。
杜宏光想给长坪区区长王新利打电话,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没有给王新利打电话,没想到,王新利晚上提着一盒峡江仙毫跑到家里来了。杜宏光心里笑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孑会打洞,这小子政治敏锐性高啊。
王新利是所谓的政治交换生,王新利的父亲王仁刚是峡江市委副书记,和杜宏光对路子,两人合计着,为避免他人非议,杜宏光把自己的儿子杜峰从凌州放到峡江发展,王仁刚把王新利从峡江托付给杜宏光。王新利原来是峡江市委统战部的副部长,调入凌州龙门区任常务副区长,当区长还不到两年。而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杜峰,则在峡江水土不服,融不进当地的官场,时不时还给杜宏光发牢骚,要调回凌州,四年没进步,还是宣传部副部长,搞得杜宏光很头疼。
“杜叔,我爸让我来看您,这是他让我捎给您的峡江仙毫,今年的新茶,我爸专门叮咛让您自己留着喝。”王新利很会说话,很殷勤。
王仁刚比杜宏光大五岁,五十七了,七上八下,刚好还能干几年副书记。四五年后,自己应该能任人大主任或是政协主席吧。人在仕途,看重的就是职级,当官,就是这么回事。
两人说了会闲话,杜宏光把话题引到冯云海,王新利说他晚饭时才听说。杜宏光问他有啥想法,王新利说他听杜叔的。
杜宏光不由在心里赞许起小伙子,三十五六岁,不慌不忙,沉稳厚重,能压住秤,不错,真是个苗子。
“好,我明白了,你再别找任何人了,随后听我指令。”
王新利刚走,新城区常务副区长江长春又敲门了。真是自不量力,杜宏光几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江长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其实这一天,组织部长郭亮的手机也是响个不停,办公室和家里来客络绎不绝。
只有市委书记李明华,人们还摸不透他的脾气,没有人敢到他这里来一探情况。
四、扑朔迷离之3
冯云海被双规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凌州已不是秘密,但其死亡的消息封锁得还是很好,没有谁敢冒着政治风险把消息捅出去。
刘小梅提心吊胆地捱过了一天,只有《商讯报》一个女记者因为自家涉及乾坤湾的拆迁补偿,打电话问是不是冯云海出啥问题了,打电话联系总是不在服务区。刘小梅虚惊一场。
网上除了凌州论坛中还在抱怨补偿金少,关于违规拆迁的字眼都少了,看来大家对拆迁改造已经基本认可,知道这是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历史发展的滚滚车轮,只是希望补偿政策更好一些。但是怎么可能呢,已经拆了一小半了,政策能改吗?不能因为后面的上访闹事网上发帖就更改政策,那前面的人还不得上街堵路啊?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气不顺,发泄发泄,完了也就完了,该干啥还干啥去。不知时务,再闹,就该有警察光顾你了。
符云彪忙了一整天,晚上十点,和刑侦支队大队长夏荣昊拿着鉴定报告,敲响了李明华的房门。李明华和郑维民正在焦急地等着。李明华接过那薄薄的两页纸,郑维民也凑上前看着。符云彪坐在椅子上眯着眼,这两张白纸黑字就把冯云海一生交代过去了。
公安局刑侦支队派出强大阵容,领导专家全上,经过询问当班看守,勘查房间及周边环境,对尸体进行细致查验,发现从冯云海进入秀山宾馆,除了陪护人员外,只有梅三省、一室副主任戴志强和内勤进入过其入住房间。冯云海的手机一进门就已没收,三天未出房门,未与其他不相关人员有联系。房间门窗及周围未发现有攀爬撬动等痕迹,尸体四肢躯干头脸无破损淤青等异常表征,房间内亦无其他异常现象。只是冯云海进来时带的防治心脑血管的应急药,阿托伐他汀钙片、阿司匹林、硝酸甘油片等,几个药瓶里面全部空空如也。厕所马桶内侧发现一颗基本溶化尚保持形状的药片的,与之有过接触的几个人都坚决否认动过药物。
通过对现场及当事人的询问,及冯云海半俯卧在床上的状态,初步判断冯云海因为疲劳和紧张导致心肌梗死突然发作,他抱着趁病赴死的心态,将应急药物倒入马桶冲走,致使急症死亡,最终结论需进一步做尸检才能确认。
李明华看完报告,递给郑维民细看。
李明华: “还没告知家属?”
符云彪:“暂时保密,怕家属情绪激动闹事。”
李明华把脸转向郑维民:“冯云海的家庭情况?”
郑维民心中有数:“他家是本地人,龙门区三里镇冯家湾,父母都是农民,有一姐嫁到北京,有一个弟在做建材生意,他爱人是凌州三院的护士,好像有啥慢性病,常年不上班。有一个女儿在澳大利亚留学。”
李明华仰着头想了半天,眼睛盯着符云彪:“先联系他爱人和他弟弟,老人暂时保密,公安局按报告内容简要告知,并通知家人,为查明情况需要做尸检,征求一下家属意见,尸检是必须要做的,不能稀里糊涂,也免得以后再反复。纪委先不出面,按我昨晚安排做进一步工作。”
夏荣昊连夜就找到冯云海的妻子梁静,这个瘦弱的女人一听消息,呆傻了一般,一声不吭,泪水汩汩地流。陪同夏荣昊的女民警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只是默默地递给她几张纸巾。
梁静擦了擦泪痕,低低地说:“他和我已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三年前就离婚了。”
夏荣昊大吃一惊,梁静已经站起来,做出送客的姿态。
送走警察,梁静早已不能自持,扑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那个曾带给她欢甲乐与痛苦,爱恋与寂寞,荣耀与耻辱的男人,已经永远地不在人世了,永远地离开了她,永远地不可能跟她爱或者恨了,永远永远……
冯云海的弟弟叫江云鹏,在江岸路开了一家卖建材的公司,实际就是一家小门店,借着冯云海的名头,给一些工地配送建筑辅料挣点钱。他听了哥哥的死讯,还算坚强,只是愣怔了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我哥没留下啥话或遗书?”
夏荣昊摇摇头:“没有,发现时人已不行了。”
冯云鹏接着说:“那我哥这么不明不白地,算是怎么回事啊?”
“纪委正在了解调查,肯定会给一个定论。”
夏荣昊的话绵里带针,夏云鹏不吭气了。
“今天找你还有一个事情,为查清死因,我们准备对冯云海进行尸检,征求一下家属的意见。”
一听这话,冯云鹏的眼泪终于下来了:“我哥有心脏病,去年心脏做过搭桥手术,他肯定是因为心肌梗塞去世的,人不在了,就不要再折腾他了。”
夏荣昊好说歹说做工作,费了一番口舌,冯云鹏总算同意做尸检。
两天后,尸检报告出来了,冯云海确系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塞导致死亡。
死因定论了,但小道消息却出来了,有说冯云海畏罪自杀的,有说严刑逼供逼死的,有说李代桃僵替死的,还有说李明华是借反腐树威的,网上也开始有帖子跳出来求证,乾坤湾拆迁户也开始吵嚷着要上访堵路。
一时间,围绕着冯云海、乾坤湾,各种流言蜚语,各种声音与事情,纷沓而来,整个凌州城上空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四、扑朔迷离之4
丁永红同李明华谈了自己内心的隐秘,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许多,压抑已久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李明华很欣慰地看着这个雄心勃勃又忧心忡忡、爱憎分明又江湖气息、简单直率又城府颇深的副市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正被一束从窗户透过的阳光照耀着,半阴半明,能看见黑青色的一根根胡茬。
他真诚地说:“丁市长,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作为班长,我对你的做法感到欣慰高兴,此事到此为止,除非上级调查,不再向任何人提起。常务副市长岗位特殊,你要防微杜渐,像鸟儿爱护羽毛一样爱护自己政治荣誉。有人说最大的政治智慧是做清官,你好思考一下这句话的深刻内涵,官至厅局不容易,你我共勉。”
丁永红仿佛真的解脱了,迎着已有些热辣的阳光,竟有想哼起“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冲动。他曾拼搏也曾抗争,他曾激越也曾迷惘,他是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宫场人生最高的境界,竟是内心的平和与从容…… 面对名利,有多少人“飞蛾扑火”,有多少人“鱼儿上钩”,又有多少人“自陷泥潭”,仔细想一想,人心不足蛇吞象,放纵自已灵魂的人,最终就会像冯云海一样失去真正的自由!
他回到办公室,翻看起这两天的报纸,忽然《商讯报》的一篇报道吸引了他的目光。
乾坤湾片区综合拆迁改造 目击者称七旬老人被打死
(本报记者李芳菲 刘杰)据凌州市龙门区龙首街道办李家河村一村民爆料,昨天下午1点多,当地一七旬老人因阻止拆迁人员强拆自家搭建的窝棚,与拆迁人员发生冲突意外死亡。
经龙门区公安局相关人士证实,昨天该村确实发生拆迁行为,老人意外身亡一事,对方表示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具体细节需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公之于众。
记者驱车前往事发地,龙首街道办附近的棚户区已被拆的所剩无几。龙首街道办沿大凌河河堤向北行驶三公里,道路右边一排4、5间民房就是事发地,出事的李大爷的窝棚就搭在他的房子不到三米的地方。
据当地村民介绍,昨天下午1点多,龙首街道办副主任季某带30余拆迁人员到李大爷家进行拆迁,李大爷阻止并与拆迁人员发生口角,发生推搡,李大爷被推倒在地,而后拆迁人员离开被村民拦住。赶来的村民想扶起老人,却发现老人已经死亡。
老人家属称,我们支持政府拆迁改造工作,但补偿标准未谈妥,测量面积也有出入。“今天我父亲不过是口头上说了句不让他们拆,不想就被打倒在地丧了命。”李大爷的儿子说道。
目击者称,看见拆迁人员用拳头击打李大爷后背致其倒地死亡,至于当时双方是否发生推搡行为,村民表示并不清楚。记者多次致电龙首街道办副主任季某,对方一直无人接听,随后记者致电龙首街道办黄书记和卓主任,一直处于忙音状态。
据了解,李家河村位于龙首街道办事处东南方向,村居多沿河堤而建,全村有78户360余人。去年2月,凌州市启动乾坤湾片区综合改造工作,作为片区改造的20多个村落之一,李家河村于今年5月份开始拆迁工作。
目前,带队领导身份仍无法证实,具体细节仍需进一步调查,本报将继续关注。
丁永红立即打电话给李明华汇报情况,冯云海最近外出,刚回来就被双规,但拆迁工作不能停,杨帆还是太飘浮,太注重表面文章,沉不下身子,镇不住场子,那势必就出乱子。
李明华接报后,马上让通知符云彪和杨帆,组织维稳办、公安局、建设局、龙门区政府、龙首街道办,立即研究,正确应对,注意避免发生群众封门堵路集体访。
又亲自给刘小梅打电话,注意处理媒体关系,最近关于凌州的副面消息太多了。刘小梅说《商讯报》是省城的报纸,牛皮得很,根本不听咱的,抱怨着,喋喋不休。
李明华开始耐着性子,终于火了: “你也牛得很嘛,我说一句话,你能说一百句,这是你的职责,你看着办吧!”
这是李明华第一次给女同志摔电话。
刘小梅愣住了,心里极不爽,但还是去安排了。
政府大院,杨帆正坐在办公室,焦虑不安地等着几家头头儿来会议室开会研究。这事他昨天下午就知道了,安排龙门区副区长陈述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他晚上有个应酬,接待几个京城来的客人,喝大了把这事给忘记督促了,没有想到那老汉的侄女是《商讯报》记者,直接给捅到报纸上去了。
下基层两年了,自己还是蛮喜欢凌州的,真正的生活在基层,这话没错,在北京自己算个毛啊,在这里前呼后拥,吆五喝六,吃香喝辣,这才有当官的感觉。虽然冯云海是个刺儿头,不把我放眼里,但不是被双规了吗?人狂没好事,狗狂一砖头,这一砖头够他受了。出去考察,李书记让我带队,你冯云海竟安排我留守,这是哪门子道理?其实,再说我也不想去,和你那几个龟五锤六在一起,我不仅玩不好,还会生一肚子气,我才不愿去呢。
正乱想着,陈述兴冲冲地进来了。
四、扑朔迷离之5
杨帆看到陈述喜不自禁,知道他是因为冯云海双规而幸灾乐祸,便沉下脸来:“你笑个锤子,这时候了还能笑出来?”
见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分管副市长一本正经地,给自己用拗口的方音爆粗,陈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毕竟自己给领导惹了祸,挨骂活该。
“领导息怒,昨天是您的指示,快刀斩乱麻,尽量满足对方意见,速战速决,让龙首街道办出面去处理,区上协调拿出三十八万抚慰费,拆迁安置时再特殊处理一下,本来下午已谈好了,谁知晚上又变卦了。”
“那你也不给我汇报?”杨帆沉着脸。
“关键是李老汉的一个小侄女在《商讯报》当记者,认为是她伯父死得冤,不能用钱来处理,要伸张社会正义,一个小记者,铁肩担道义,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正义化身呢!”
陈述答非所问,很会转移话题。
“那你们打算咋办?冯云海被双规,我临时负责,敏感时期,不能再出问题了!”
“明白,我们了解了,那个李芳菲是借题发挥,因为她家老宅子也要拆,她曾经托人找过我,您以为她多高尚啊,狗屁,都是为了钱!”
“你别说那么多,到底咋办?”
“我已经和她约好了,下午在省城见个面,李老汉和她家老宅子一起摆平。”
正说着,秘书小汪进来说人到齐了。
杨帆和陈述边往外走边说,陈述又凑过去说冯云海的事,杨帆点着陈述的脑袋警告他:“你嘴巴把门紧些,胡说八道,不要引火烧身,你忘了冯云海为啥抽你了?”
陈述马上嘴噘脸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开完后,陈述和宣传部副部长兼外宣办主任艾新梅立即往省城赶。艾新梅是中间人,原来是李芳菲托她找陈述,这次是陈述托她找李芳菲。
艾新梅原来是市委办一个排名靠后的副主任,李明华刚来时翻看干部花名册,看到艾新梅的名字,念叨着“艾新梅,爱新闻媒体”,再一看简历,山北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嗬嗬,艾新梅就这样到宣传部当了副部长兼外宣办主任。艾新梅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就当上了正处级干部,只有努力工作以求回报,几个月来外宣工作起色很大,只是进入六月份负面消息不断,她四处灭火,疲于应付。
会面是在报社旁边的怡然茶社,李芳菲执意到报社办公室谈。当初陈述不给她面子,现在她就那么好说话?艾新梅再三道歉让出来谈,最终放在报社旁边的怡然茶社。出乎陈述意料,李芳菲不是个小姑娘,40多岁了,长得很像央视一个主持人,已经夏天了还穿着职业小西装,齐耳短发显得很干练。
会谈是在不友好的气氛中开始进行。陈述一言不发,听李芳菲控诉着,艾新梅解释着道歉着,陈述觉着挺对不住艾新梅的。
忽然间,李芳菲说着说着就发起火来,手中的一迭稿子掷向陈述:“你还有理了,一声不吭,没事儿人一样?如果拆的是你家房,打死的是你父亲,你能这么无动于衷吗?”
陈述连声说着对不起,捡起稿子准备递给李芳菲,却被一排标题吓住了:六问乾坤湾片区改造:说是德政工程,为何群众怨声载道?说是利民为民,为何群众利益受损?说是阳光公正,为何暗箱操作频现?……
不及看完,陈述头就大了,大篇幅深度报道,发出来那可不得了。他知道《商讯报》以敢于报道,尤其是敢于披露深度新闻著称,这是他们的立报之本,即就是省上领导打招呼也不会轻易撤稿,总编的头颅硬得很哩!
他有些怯怯地把稿子递回去,冲艾新梅皱了下眉头。艾新梅会意地把稿子拿过来,浅浅一笑:“李姐,咱都是凌州人,感谢您这些年对家乡发展的关心支持。乾坤湾改造是大势所趋,政府肯定要为群众利益着想,里面存在问题很正常,我们虚心接受认真整改,陈区长就是负责乾坤湾改造工作的,今天是专门听您的意见和建议来了。”
李芳菲疑惑地问:“不是听说是冯云海管吗?我前两天给他打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
艾新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述连忙插话说:“咱们乾坤湾片区综合改造工程涉及两区一县,由市上统一领导协调,我是龙门区分管建设的副区长,负责咱们龙门区这一片两个街镇八个沿河村的拆迁改造,有什么事您只管给我说,我一定竭尽全力给您办好。”
气氛开始渐渐融洽,终于在6点钟一切谈妥。
艾新梅要请李芳菲吃晚饭,李芳菲执意不吃也不让送,迈着优雅的步子一个人走了。
陈述长吁一口气:“美女部长,咋谢你呀,先吃饭后唱歌?”
艾新梅早就知道陈述风流倜傥,能说会道,是什么龙门四少之一,不敢接招,冷着脸说:“都是为公家的事,算了吧,我回家还有事呢!”
陈述借坡下驴:“妹子,算哥欠你一个人情,下回补上,有事只管说,哥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艾新梅客气地笑笑:“拜拜。”
一场危机总算是化解了。
而网上却是热闹非凡,民愤沸腾。有人把《商讯报》关于李家河拆迁死人的报道发到了凌州论坛,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网民们群情激愤,口诛笔伐。
刘小梅不停地和网监支队协调,网监支队采取了措施,删了一些言辞激烈的帖子,对敏感词进行屏蔽,许多帖子发不上去,到晚上八九点时,似乎渐渐平息了。
入夜了,天气异常闷热,刘小梅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地酝酿着。
五、坐看云起之1
丁永红下午处理完手头几个文件,又打电话嘱咐杨帆务必处理好拆迁死人事件善后,不可掉以轻心,以免酿成大祸。刘小梅昨晚给他提醒说,网上民怨很大,她已经协调处理了,因为丁市长担任领导小组组长,所以给他说,她才懒得搭理杨帆那个虚里假气的人。他明白,刘小梅提醒不假,表功才是真。
听杨帆说昨天下午已谈妥,连夜就签了协议,今天早上老人已入土,丁永红才放下心,又问给书记汇报了没有,杨帆回答昨晚已给书记汇报了,他刚从书记房子出来,汇报今天早上的事。看来这个杨帆还挺老实,不会拐弯撒谎,丁永红顿了顿说:“那看来啊,我这个组长操的都是闲心了?”
电话那端,杨帆明显有些尴尬,语无伦次地说:“不好意思,丁市长,这不,我正准备给您汇报呢”。
丁永红轻轻收了线,连这下来挂职的,都把自己不放在眼里,这个杨帆,跟冯云海好的没学会,坏毛病倒学到手了。
早上办公室汇报,吴少涵昨天已回国,今天早上在北京和相关部委有个座谈,下午4点50的飞机,预计6点30抵达五陵机场。山北省的机场原在省城,后因面积狭少,设施落后,在老省委书记的力主下,不在省城建机场,在毗邻省城,且位于全省中心的五陵市建设新机场,目的在于拉大城市骨架,促进共同发展。当时省府两院异议很大,现在看,老书记的确目光长远,机场成了一个中心,一个聚宝盆,辐射多条高速公路,距离各地市百公里左右,带动着各地经济快速向前发展。五陵市也一改昔日贫困落后面貌,成为山北的另一个核心城市,有些同僚,在省城碰不上,在机场或是飞机上倒是经常打照面。
市长回来,他这个常务岂有不迎接之理?更何况吴少涵本身就看重这个。据传,吴少涵刚来不久,有下面一个区请他吃饭,吴喝得有些大了,在桌上就说:“我喝大了,但没醉,谁敬我酒记不清了,但谁没敬我酒,我记得很清楚。”一直端坐的区人大主任扛不住了,端了酒过来:“吴市长,我是心脏有问题,十年没沾酒了,您这么说,我就是喝死,这杯酒也得喝下去!”任谁也劝不住,一大杯酒生生灌了下去。这话就成了吴少涵的名言传开了。丁永红想,吴少涵曾任省政府政研室主任,算是知识分子,咋喜欢这样世俗的东西。后来他才想明白,越是知识分子,尤其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官员,许多都这样。喝酒不喝就不打紧,但这是个态度问题,包括自己,刚才对杨帆未给自己汇报不是也有些不悦?
车子一出高速,丁永红给司机说:“去栖云寺”。
车子顺着匝道,驶向五陵山方向。大约二十分钟,便到了五陵山小凌峪。小凌河发源于此,是大凌河最大一个支流。五陵山的主峰苍龙岭就在这个峪口深处,翠峦叠嶂,白云袅袅,瀑布清流,鸟语花香,风景优美。听说五陵市要在这里开发旅游,正在申请立项招商引资。这地方离机场不到一小时路程,自然风光秀美,前景应该看好。
丁永红过来不是去欣赏风景,而是看望栖云寺的老和尚悟云大师。栖云寺位于小凌峪山口,顺山上小路需爬行十多分钟,在山坡一片开阔地上,寺院不大,香火很盛。站在寺院门前的古柏下望,小凌河泛着粼粼波光,山谷里升腾起团团雾气,汇集成白白的云朵袅袅飘向天空。
栖云寺据传历史久远,久远到什么时候不可考证,因兵火毁于抗战时期,上世纪八十年代重建时,在原址发现一通清乾隆年间修葺寺院的功德碑,据此来看,最起码是乾隆以前建寺无疑,此碑现在用玻璃罩保护供香客信众瞻仰。
悟云大师本是五陵中学一退休历史教师,读史研经,开悟之后,剃度法门。他经过考证栖云寺的历史及遗址,四处化缘主张复建栖云寺,终于修成正果,也就成了栖云寺的看家大和尚。老人家已七十八岁高龄,慈眉善目,一脸佛相,道行深厚。
丁永红也是在一次偶然机会中,听说栖云寺的故事,和这个智慧高深的悟云大师,他觉得信不信佛不要紧,但应有向佛之心,使自己内心清静平和。世事混沌,人心浮躁,当下人们缺少的就是精神的信仰,灵魂的皈依。
当他第一次踏入寺院,和这个有着深厚国学基础,佛法高深的老者长谈时,他竟然有身心空灵,灵魂出窍的感觉,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我”,在和悟云大师谈经论道,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恍惚的旁观者。
上次还是春节前,和几个朋友提了些茶叶素食来看望大师,已有大半年没来了。寺院正在修缮,几个工人正在抬石料刷涂料,门口的柱子上新刻了对联:坐看云起时,风从耳畔过。应该是谁改编了王维的诗句,不过,用在这栖云寺再切贴不过了。
小和尚将丁永红领入禅房,大师眼里漾起异样的光泽:“丁市长别来无恙,少半年不见了。”
丁永红笑着行礼:“政府繁杂事情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那今天怎么有空了?”
“不瞒您说,今天到机场接吴市长,顺道来看望您。”
“哈哈哈,丁市长干的是大事情,难得还记得老衲。”
“不过,说实话,是想听您说道开悟,最近我感觉很累,有点心力交瘁,都有些挂靴引退的想法,想和您聊聊。”
“从你进门的步态和面容,我已经看出来,你是遇到烦心事了,想和我来说说话,论道释怀。”
悟云大师招呼丁永红坐下,递给他一杯茶水。
丁永红抿了一小口,有些烫,悟云大师笑着说:“不急,慢慢喝。慢慢说。”
丁永红却有些按耐不住了:“大师,我和您一样,是教师出身,本想教书育人,却不知不觉走上了仕途,别人都觉得风光无限,却哪里知道背后的沧桑牺惶。我在您面前绝无作秀的意思,我真的很痛苦烦恼,丢失自己的理想,没有自己的生活,象陀螺一样在这个纷杂的官场里不停地被鞭子抽打旋转,何年何月是个尽头?”
悟云大师也严肃了起来:“我不知你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能让你产生隐退的想法,你也不用给我说。人这一生,永远是矛盾的,经常处在犹豫和徘徊的困惑中,在疑惑在抱怨在焦虑在寻找,究竟是为什么?”
丁永红也像大师一样盘腿趺坐,慢慢的静下来,默默地聆听。
“在这个社会变革时期,许多的人,尤其是像你这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会徘徊在精神和内心世界的十字路口,茫然困惑,归因为社会浮躁,贫富悬殊,思想混乱,还是其他?说到底是我们的思想意识出了问题,失去了信仰,人生就失去方向,使人感到迷茫、焦虑和痛苦。缺乏信仰,就容易把价值观建立在一些外在事物上,甚至是相互比较上,仰望别人的成功,感觉自己的卑微;仰望别人的幸福,慨叹自己的痛苦,焦虑社会不公,焦虑的问题太多,放不下的事情太多。看不开,放不下, 心怎么能静下来,怎么能够快乐? ”
丁永红说:“大师,我心想定下来,可怎么也定不了,事情太多,太烦杂,太挠心,大家都认为我很成功了,但有几个人能理解我的内心,有时候真的也想和您一样,归隐山林,吃斋念佛。”
悟云大师正色道:“现在社会对于一个人的成功评判,似乎除了升官就是发财,其实古话说得好,360行,行行出状元,只能说现在的我们太世俗了。你相对于其他同僚,算是成功者,但是你为什么还痛苦不堪?你想摆脱世间的烦恼,但你能舍弃世间的繁华吗?你只是一时的冲动,你只是展示的逃避而已,真正阪依佛门,你根本做不到。人人都这么想,尤其是在遇到挫折时,都想着皈依佛门,寻求清静,但你的尘心不静,即就是身在佛门,心亦然烦乱。”
丁永红好像被说到了痛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许是吧,我只是一个俗人,尘心未泯,理想与现实还是差异很大,所以我的内心很痛苦,别人还以为我是矫柔做作,我感觉我已经与我原来的路径越走越远了,大师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悟云大师凛然道:“你说的不错,现在人的最大问题就是缺乏理想,尤其是政府官员如果没有济世为民的理想,而只是考虑自己的进退得失,甚至于贪污腐败祸国殃民,那就太可悲了。以我和你的交往,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你很真诚,有自己的思想,有一颗悲悯的心,这是难能可贵的。也许在工作中,你可能遭受了误解、诽谤、不公正的待遇,或者受到排挤压制打击陷害,这在官场上都是正常的事情,这些也都是需要你自己承受的痛苦,品尝苦涩与无奈,这是人生必须经历的过程。”
丁永红认可地点着头,悟云大师继续说:“每个人的快乐、烦恼和痛苦都不是因为事情的本身,而是我们看问题的观念和态度。你修禅已久,应知解脱的关键,在于看开看淡,万般放下,心归集于静,打开心灵和精神的束缚与羁绊,撕开一切的迷惘与执著,会让你的生命呈现一个新的境界,展现内心自我与现实世界的本来面目,使你真正认识自己和世界,从而发现自己的方向与价值。”
丁永红闭上眼睛,似乎有所悟,但自己真的能放下吗?
悟云大师继续说道:“说到底,你还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内心的纠结,名利的取舍,良知与现实的冲突,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心”,偈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从定发慧。不贪,不嗔,不执,静心寡欲,求同存异,和而不流,你明白吗?”
丁永红懵里懵懂地,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悟云大师站起说:“无需再纠结,听从你内心的召唤吧。坐看云起时,风从耳畔过。人生不过耳耳。且去接你的市长去吧!”
丁永红一看时间,已经五点一刻,匆匆告辞下山。
转过一个弯,丁永红回首看去,悟云大师正站在寺前古松下,手捻佛珠,一脸慈悲。
一缕白色的云雾从山谷冉冉升起,袅袅飘向天际。
五、坐看云起之2
办公室主任王正阳还挺细心,专门安排文秘科科长李小燕买了一大捧花,当吴少涵走出贵宾通道时,几个人亲热地拥上前打招呼。吴少涵笑着,看到鲜花,紧张地回望周围,几个同行都在和接机的打招呼,没有人关注他这儿,脸上又漾起笑容,冲王正阳责怪道:“弄这花干啥?影响不好,人家刘省长都没有。”
他把花从笑眯眯的李小燕手中接过来递给王正阳,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蛮受用的。
吴少涵让丁永红上了自己的车。丁永红以为吴少涵要问他走后近一个月的情况,心里想着咋回答。谁知吴少涵只问了一句“这一阵还正常吧?”丁永红能回答什么,只能说一切正常。
然后吴少涵就开始兴奋地给丁永红和王正阳讲起美国见闻,丁和王也没去过美国,津津有味地听着,王正阳时不时插问几句,更激起吴少涵的讲述欲望。
晚上十点,丁永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妻子肖娟正在看韩剧,儿子丁磊在北京航天航空大学上研究生。丁永红当初让儿子学理工上北航,当科学家走科研道路,坚决不走行政当干部,他走了仕途不想让儿子再受累。丁磊在北京五年了,只能是网上见或是电话里听听声音。
肖娟和丁永红原来是凌州师范学院的同学,丁永红到市二中当教师,后来又负责团委工作,选调到市政府办,从副主任下派到慈山县里当县长书记,后又重新杀回市政府,可谓仕途顺利,春风得意。肖娟当时留校当了辅导员,年龄稍大当了系党总支书记,前两年转任院工会副主席,女同志没有多少进取心,相夫教子,夫贵妻荣,肖娟很知足,也不给丁永红压力。
各人忙各人,每晚八点和儿子视频或电话,然后看电视剧,等十点以后丁永红回家洗漱,有一句没一句聊聊天,然后休息,这是这个家庭几乎每天的常态。周末偶尔回双方父母家看望下老人,也有几次一块儿去爬山,肖娟从不参加他无论公私的应酬,不介入他的政界和朋友圈子,过着自己安静的日子,这是肖娟给自己立的规矩。
丁永红也极少给肖娟说起单位的事情,怕她操心,她也不了解不懂得,也不愿听官场这些事,还是让她当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女人吧,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安静地生活。
但今天,丁永红却特别想倾诉,他真的累了倦了烦了。他刚过完五十岁生日,五十而知天命,他却不知什么是“天命”?难道是命里注定?天道有常抑或无常?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大体基本轮廓依稀可见,无论是学识,还是阅历,以及能力,都到了最高境界了,基本的方向应该不变了,如无特殊情况,很难再出现大的波动了。对于别人也许是遥不可及的向往目标,可是自己怎么就这么疲惫不堪痛苦难受呢?怎么就高兴荣耀不起来,总有些心犹不甘呢?
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有了所谓的仕途事业,无论素质能力,还是阅历经验,尤其领导决策等方面,自己还是很自信的,继续向上努力,仕途进步的可能性有多大?想想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想到自己未竟的责任,他痛苦煎熬。看到有的年轻人为了梦想,辞职去环游全球,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他也有那么一种冲动,但也仅仅是冲动而已。也在落寞时,想遁入空门,读书青灯下,静思幽篁里,但这也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回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丁永红很想和肖娟谈谈,但他知道她不喜欢她不愿也不会听,她向来的观点就是各人管好自己的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让她看电视吧,不去打扰她。
今天,悟云大师的一番话不足以让他顿悟,他不过是去寻找一种寄托罢了,高人的指点,只能帮助你找到方向,实现心中的理想还是需要依靠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的岔路,这时候的选择显得极为重要,没有最好的路,只有最适合自己的路。他已经五十岁了,他不知天命,但他知道自己!
丁永红躲到卧室里,拨通了一直关心提携他的老书记的电话。老书记也刚刚渡过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卡,因为想在退休前再创辉煌,他力排众议,开始了乾坤湾片区的拆迁改造工作。谁知这竟导致了他提前谢幕。在今年初,先是发生拆迁自焚事件,紧接着又发生数十人进京集体访事件,五十七岁,本可以再干几年书记,却因此被免去市委书记,任命为省政协常委,兼任某政协工委主任,一个爱干事的人,就这样赋闲下来了。
老书记默默地听他唠叨激动甚至啜泣,最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最近专门去给李默书记去说一下,他免了我的书记,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
夜深了,丁永红沉沉睡去。
肖娟进来给他盖上凉被,关上台灯。
这时,一道闪电从窗外划破夜空。
雷声起。 五、坐看云起之3
一道蓝色的闪电划过冯云海疼痛得扭曲变形的脸。一声炸雷,赵光膀子侧身看看窗外,嘟囔了声:“赶紧下场雨吧,快把人闷死了。”俯身又呼呼睡去。
冯云海知道心肌梗塞了,天气异常闷热,心口痛得他满头豆大的汗珠子,他紧抓床单强忍着。他在对比一年多前那次的不同感受,钻心刺骨的痛,似乎更猛烈严重些。他已经把所有救命的药都倒进厕所冲走了,他已将自己的生命置于死地了,人终有一死,他该告别这个世界了。回想四十七岁的人生,自己这个硬汉,号称榔头狼头,象榔头一样无坚不摧,象狼头一样凶残好胜。好什么胜,争什么斗,这个世界的吵闹摩擦,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好胜争斗的结果就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争来斗去一场空。
他也曾问自己:能不争斗吗?心胸开阔一些,得失看轻一些,功利心稍淡一些,但性格,他那狼一样的性格,欲望,他那贪婪的欲望,就像像跟随在羊群里的狼,按捺不住冲动。权钱争到手了,幸福不见了;非分的东西争到手了,心安不见了。也就是说,绞尽脑汁,殚精竭虑,甚至你死我活争到手的,不是幸福,不是心安,只是烦恼,痛苦,以及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灵魂。只有那一个个过程,那一个个处心积虑的过程,那一个个你争我夺的过程,时时回忆起来,还令人血脉沸腾,情绪高涨。
他要走了,他不得不走了,为了最后的尊严,为了留下许多的迷团,他想起了年迈几近呆滞的父母,想起了瘦弱病恹恹的妻子,想起在国外读书的女儿怨恨的目光,想起白净丰腴的蔡小贞,想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书记,想起导致老书记隐退的乾坤湾改造,一想起乾坤湾那拆成瓦砾滩的样子,他就头疼欲裂,他知道他与这个充满爱恨情仇酸甜苦辣的世界该告别了,他的意识迷糊了,像烟云般散了,淡了,空了,停滞了。
那声炸雷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九分,吴少涵记得很清楚。久别胜新婚,他正在李芬身上肆意驰骋,李芬心醉神迷地呢喃着,那声炸雷把两个情意绵绵的人吓得一哆嗦,吴少涵心里就叫了声:“不好!”
勉强把好事做完,他站在窗前,抽了一支烟,袅袅升腾的姻雾,就像他的思绪,杂乱无章。
当他从睡梦中被电话铃惊醒,他的直觉告诉他:“冯云海出事了。”
都说女人凭直觉,但事后他都惊讶于自己的第六感。
会上他没有更多地发表意见,一是他最近不在市里,二是他原来就不主张实施双规,三是他有情绪,李明华你是班长,你爱咋办就咋办!
会后,他看见郑维民扯了一下李明华,梅三省拿出了一个褐色笔记本,那是冯云海一贯喜欢使用的本子,绝对没错,冯云海开会总是那种色调的硬皮本!李明华脸色大变,他的步子也不由慢下来,但李明华没有叫他的意思,和郑梅两人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冯云海的本子上涉及23个人,令李明华惊愕的是倒数第七个竟然是他的名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揉揉,名字依然是他,后面是个阿拉伯数字5,又在后面打了个叉。大热的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幸亏那天没让他进门。
“里面还有我的名字?”
李明华揶揄着。
梅三省忙解释:“李书记,我注意到了,但后面划了叉号。”
李明华释然了:“呵呵,上了名单,还实施了,但实施未遂,我压根就没有让他进门。”
“李书记,您指示,这么多人,还有三个市领导的名字,咋办?”
作为纪委书记,郑维民真的手足无措了。
“冯云海都不在了,死无对证,仅凭一张名单能有什么用?”
郑维民似乎明白了,点着头。
“但是,这个名单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选人用人的参考,要用好啊。但要保密,有些人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郑维民要走,李明华又叫住他:“把你们的廉政账号再公布一下,用这种方式解脱一下干部,也给你们增加点经费收入,免得再找我协调。”
第二天,关于在冯云海办公室搜出一本行贿受贿名单的消息在市府两院私底下悄悄疯传。 五、坐看云起之4
王正阳拿了个笔记本进来了,他见门虚掩着,就推门进来了。吴少涵见是王正阳,脸上浮现出不悦的表情。这个办公室主任有些不合他心意,忠厚老实让人信任,但有些木讷土气不灵光,也不知道前市长是怎么挑选这大内总管的。王正阳也知吴市长不喜欢他,他也很难受,处处想讨好,却总是不落好还受埋怨。比如昨天买花,他哪有那情趣,李小燕一提议,他立刻就落实,最后领导还批评。其实王正阳并没有想明白,吴少涵虽然是嘴上批评,但心里还是很享受这份荣耀的感觉的。两个人想不到一起,思想碰撞不出火花,那也是很痛苦的,两个人都难受。
王正阳是给吴市长汇报他出国期间的重要事情的,吴少涵头半仰在靠椅上,只是若有所思地听着,嗯嗯啊啊地表示明白了知道了。汇报完了,王正阳试探性地提醒道:“吴市长,已经六月中旬了,按惯例,该召开双过半大会了。”
吴少涵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原来在政研室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些问题,现在当了市长,主政一方,成了一方诸侯,权力是大了,但责任更大了,促一方发展,保一方平安,别的不说,光这省考指标一百二十多项,他记都记不过来,光一票否决的高压线就十好几条。听着威风光鲜,这个市长不好当啊。
“你和刘涛商量,给李书记汇报一下,下周定个时间开吧!”
李明华也正在考虑双过半的事情,这是市区县党委政府到了六月份的规定动作。从全省五月份的通报情况看,固定资产投资、地方财政收入好几项重要指标排名靠后,五陵市的三项指标增速都是排名第一,各地市你争我赶,争先恐后,今年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李明华在五陵市当副书记曾分管综合目标考评,他明白这一方面与世界经济全国经济下滑,投资减少内需萎缩有关系,更与发改委、统计局和考评办协调沟通有关系。综合目标考评是指挥棒,你要盯着指挥棒,听着发令枪,还要看着裁判长,毕竟这目标考评是用标尺量的,标尺是有弹性的,标准是人定的,结果是人衡量的。五陵市的老书记是从基层爬滚打出来的,他有一句经典的名言:“在中国,政策象红苕,生人是生的,硬梆梆,熟人是熟的,软绵绵。”这就是中国人情社会的形象化,也是中国人为什么凡事热衷于托关系找熟人,讲究协调斡旋,平衡中庸的深层次原因:人治而非法治,人情大于国法。但游戏规则既然这么定了,也必须遵守规则玩下去,数据应统尽统,税收应收尽收,官出数字,数字出官,咱不想也不可能再往上台阶,但数字漂亮了,最起码面子上要好看些。
王正阳把反馈意见给吴少涵汇报了:“李书记同意下周开,时间根据准备情况定,强调一定要有效果,不能走过场没作用。另外李书记让给您通报一下,本周五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主题是反腐倡廉。”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李明华。
“少涵市长,正阳过来把你的想法说了,双过半很重要,形势不容乐观啊,必须把会开好要有效果,会后让各常委副市长带队专门去督查一下,咱们俩也要去上面协调沟通联系联系感情。”
吴少涵应承着。
“另外有个事,我给你通报一下,纪委在冯云海办公室发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有疑似行贿受贿的人名单,人死无对证,我就不让深查了,当然如此处理,妥当不妥当,也是没法查了。但是有人把这消息泄出去了,两天时间,纪委的廉政账户就收到了三十七笔共计一百二十八万的资金,这说明我们的干部在党风廉政方面还存在不少问题啊!所以我打算本周五召开一个党风廉政大会,传达省纪委会议精神,再给大家拧拧螺丝敲敲警钟,凝心聚力狠抓双过半。”
吴少涵表示同意。他也听说了,名单上二十几个人,他和李明华后面都划了叉号,他有些后怕,如果当时不是冷着脸硬是不收,现在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五的早上,市委大礼堂,全市领导干部大会正在召开,李明华正在做着重要讲话。
“保持查办案件的高压态势,严肃查办发生在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中的贪腐案件,工程建设领域的腐败案件,司法不公、司法腐败案件,严重损害群众切身利益的案件。
“ 要进一步规范工程建设招投标、经营性土地出让“招拍挂”、国有产权转让等工作。加强效能建设,优化经济环境。勤政与廉政相互联系、相互促进。加强勤政建设,规范行政行为,提高行政效能,要提高行政效能,优化经济环境,必须强化责任意识,落实责任,切实解决政令不畅、工作拖拉、作风飘浮、推诿扯皮的问题。
“ 发扬党内民主,始终保持团结干事的氛围。党内民主是党的生命,是保持党的生机和活力的关键。坚持党的民主集中制,发展党内民主,发挥党组织和广大党员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也是党章的基本要求。一些主要领导干部决策不民主,搞唯我独尊一言堂;一些领导班子闹不团结,搞亲亲疏疏,团团伙伙;一些党员领导干部听不进不同意见,“闻过则怒”,甚至对那些发表反对意见的同志进行打击报复。这些都是对党内民主的践踏,还有可能引发腐败现象。从当前查处的一些大案要案看,一些人违纪违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坚持好民主集中制,特别是没有发扬好党内民主。
“加强对领导干部权力行使的监督和制约;加强对干部选拔任用、财政资金使用等重点领域和重点环节的监督,不断提高权力运行的透明度,保障人民群众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要充分发挥人大监督、政府专门机关监督、政协民主监督、司法监督、群众监督、舆论监督的作用,不断拓宽监督渠道,提高监督效果。”
李明华时而照着稿子宣读,时而脱稿慷慨陈词,因为刚刚发生了冯云海双规事件,全体干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新来的市委书记的讲话。
突然,会场后面骚动起来,继而传来一个老年妇人声嘶力竭的哭闹声,几个保安拚却全力把她架了出去。
老妇人痛彻心肺的哭喊声还是传进每一个敏感的耳朵: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呀!云海啊,你撇下我婆子,让我咋活呀!”
声声入耳,如针芒般刺进每个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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