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记 发表于 2016-9-29 10:05:19

[散文]那个没有童话的秋天

             《那个秋天没有童话》
    那个秋天真的只有一些故事。
    当儿子也踏进我当年的那所重点高中时,我就想写点什么却一直无从说起,教书的经验告诉我他们的脑子里除过安徒生的童话,不缺少的便是在任何撞击面前最易碎裂的脆弱。
   时光流转,二十年弹指一挥。那确实是一个很有故事的秋天,但不是童话的结局,这个故事是演绎了十年后在那个应该收获的九月结束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孩子最多,每一级同龄的总有七八十个。那时没有学前班更没有幼儿园,长到八九岁统一都上一年级。在外工作的父母们孩子都在农村里。
      班干部多是老师指定。谁的爸爸是村干部或在外干事谁就当班长或学习委员。普通人家孩孑如果不是文化课或其它方面出类拔萃是没有机会的。这种无形的等级观在当时我们的心灵中并不以为意,生在老实委琐的农民家庭的孩子习惯了忍耐和顺从。
       当班干部必须有领导的气质,毛毛和霞霞一直当班长和学习委员,我们都很服气。毛毛的爸爸在北京,虽然她曾自豪她爸和毛主席住隔壁我们都有怀疑,但看毛毛美丽纯洁的眼睛,我们都使劲点头表示由衷的相信,霞霞当公社书记的爸爸使她从小就有大家闺秀的高雅娴静。毛毛的领袖和组织才能表现在她的热情奔放活泼大方上,而霞霞的有条不紊和一丝不苟使班级生活井然有序。
      那时候毛毛和霞霞是所有人心中的白雪公主,虽然那时男女生的交往要比今天拘束,如果男女同桌那桌子中间必有一道绝不允许逾越的刀刻的界限,同桌之间也不说话。但这一点对毛毛和霞霞是例外,即使这张课桌被她俩全占了。那时我们这些土圪垃男生的心理真是奇怪,分座位时都忸怩红着脸作出不和毛毛霞霞坐同桌的样子,内心却巴不得叫老师把自己和她们分在一起。劳动的时候也希望能和她们一组,甚至把偷来的苹果或山枣悄悄放在她们桌斗的也大有人在。平时的吵架斗嘴,你说”毛毛是你老婆!”他便回“霞霞是你老婆!”心内都很美气脸上却一定要憋得通红做出愤慨的样子。但这样的事情即使大打出手闹到老师那里是绝不会被冠以“谈恋爱”或”思想品质不好“的。
      我常常想,如今的农村小学,那怀揣着编制和工资卡的年轻女老师动不动就自以为是地给家长打电话”你孩子谈恋爱“”你家孩孑品质不好”,不知道她们读师范时怎么考儿童心理学,知道儿童少年是怎么“谈恋爱”的。
         我那时和许多土垃小男生一样对毛毛和霞霞很是倾慕,所不同的是他们更多表现的是大胆和殷勤,而我却是在内心的含蓄和文雅。上学前就酷爱读书的我决不在毛毛和霞霞面前说粗话骂人,也绝不会在下课后跑到外面的阳光里脱下棉袄逮虱孑。因为内心深藏的情绪,我在毛毛和霞霞面前更多表现出拘谨和矜持。有一年我感冒发烧了几天只好到毛毛家去打针,毛毛妈是村里的医生,毛毛忙着搬凳孑倒开水,毛毛妈让我解裤孑我憋红了脸不动,聪明的毛毛咯咯笑着跑出了门,我才急忙解开裤带。我平时最怕疼,可那天并不痛却也出了一身汙。
         毛毛对每个人都表现出她的雍容大方,她把她的好吃的总是公平地分给每个男生和女生。在上高中前的十年中,她对我曾经有过两次特别的关照。一次是那年暑假她从北京回来很郑重地送给我三本《少年文艺》,那是她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她说我作文写的好没有书读。这真的让我非常感激和兴奋,因为我把仅有的,我的侯老师送我的《听王有声老师谈作文》和《歇后语大全》都翻烂了(见《风萧百里春》)。第二次是上初中时有次体检,大家都传言说视力不好进不了重点高中,那时我已经近视,看着医生给我指开口不同的小“山”不知所措,毛毛站在医生身后火烧火燎般着急地给我指挥。
      但毛毛上初中后不久就离开故乡,这一去近30年。我只所以常常想起她绝不是什么初恋,而是作为故乡的匆匆过客,她最早带给我们这些闭塞贫穷落后的农村娃的美丽和阳光。当然少年的情感是永不磨灭的,我的同伴“黑鸡”后来有了门当户对的条件,大学毕业请求分到毛毛所在的城市并终于找到毛毛,最后比翼齐飞印证了青梅竹马的佳话。
          我和霞霞的”谈恋爱“(权且称之为谈恋爱吧,因为我们根本没”谈”过)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小学时,没吵过没闹过,见了面也不点头,只是对望一眼。记得那时我见了她就有点心跳加快,脸上却极力保持平静和很绅士的样孑,时间长了便有点默契,如果她在和谁大声说话,我过来了她便压低声音,而我一样,我的男人粗犷性格也时时受到她的牵制,我今天的孺雅的书倦气大约就是那时养成的。
      初中,我们要到离村西三里地的乡中学去了。我们不是寄宿生,每天早出晚归。
       初中有三节晚自习的,在冬天的早晨天还很黑,夜晚村庄又安静得很早,况且两个村子南边是一条东西狭长的浅沟,白天也少人去。一个人上下学走路是很害怕的。有幸的是我和她又分到一个班,她还当学习委员,坐在第一排,我当了文体委员在她斜后第三排。信不信由你,那三年来回我和她一块走了三年,前后不差五米却从未说过一句话,那种配合还是从小学开始的心灵默契。
      每天的早晨,我按点起床,那时我家已搬到村子西头,我站在门口等她,其实她也没有让我等她,我也绝不是自作多情。那是两心相通的一种灵犀吧,她过去了我便跟在后面。起初我还装着见她来了回去取个东西然后在她后面,后来就干脆出来站着等她过去。晚自习下了,她会转过头来装着和别人说话,然后不经意地看我一眼,这种仄不经意只有我能读懂,我便收拾东西。那时我比她成绩好,作业也完得早。夜晚也是她走在前面,到我家门她从不回头,因为她知道我在巷子中间站着。那三年村里的三十多个男女生,从来没有人发现或质疑过,如果有事她需要住在乡中这个村的外婆家,她会在我旁边和别的女生闲聊:“今晚我妈不在回我外婆家哩,等我噢”这个村那女生答应了,但她绝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我的。这样的晚上和第二天的早晨对我来说真没意思。
      记得有一个秋后的拂晓,天还很黑,空气中透出清冷。走在前面的她突然停住,后退,向我靠来几乎退到我的怀中,而两眼惊愕地瞪着前方,我一震急忙把她拉在身后,仔细观望,十几米之外的棉花地里好象有人,我喝了一声:”谁?”地里立即站起一个人,是个女的,腰里是摘棉包,她急急向南沟方向跑去,远处也有个黑影向那边跑去。这是偷棉的贼!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还是惊楞的样子,我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她,她明白了我的安慰和询问,随后便点了点下颌朝前走。从此不论谁在前谁在后,我们的距离从五米缩小到二三米,特别是晚上,但仍然谁都不开第一句口。
         三年就这样上学走的最早放学回得最迟。我那时想,我一定是恋爱了,虽然没”谈”,可别影响我的学习!所以我在加倍努力,我要消除门户差距!
       我多么希望这样的路更长一点这个初中多上几年。
      这一年我考上了高中,而她没有。
      我很懊悔,究竟悔什么我也说不清,此后何时才能相对,即使相对了都一定无言。在一起时有多少次想了多少句开头都说不出来,以后还有机会吗?
      后来读《红楼梦》,我明白了,多情真是惹人烦,有情无缘催人恼。错过了表白,宝黛在花林互相矜持猜疑赌气的时候,多么美好的姻缘也错过了。
      她在初中重读,我上了高一。高中的生活一言难尽,从此我的心却留在了故乡。她在重读的这一年就住在她外婆家。,
      第二年的九月,那是一个应该收获美好的童话的秋天,我在高中等她,她却只能跟着提拔到异地任职的父亲去了永远的异地……
         高中的每个周未我们要来回三十里。这中间还要翻十几里的百良大沟。
         第三年的春暖花开,百良沟处处绿意,片片桃梨繁花似锦,这景色最能稀释人的伤感和失落,而我每周回家已没有了归心似箭的情绪。那时真是托尔斯泰的安娜,“红的花只是红的花,绿的叶只是绿的叶,我不想哭可泪自己往下流”。
         同行的四义是好歌喉,他唱起了《康定情歌》。在宽阔狭长的沟壑,你站在塬项还真有跑马溜溜的意。我不禁来了兴致,我把看了一半的当时最好的小说路遥的《人生》往馍包里一塞,紧赶几步说,听我的!
         我看到的是沟里千树万树的花开,我唱起了《北国之春》一一一一
         残雪消融,溪流淙淙
      独木桥自横
      嫩牙初上落叶松
      北国的春天已来临
      虽然我们已内心相爱
      至今尚未吐真情
      分别已近五年整
      我的姑娘可安宁
      一一一一一
       我在唱着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唱不出来了。我们就这样机械地走着,很久,四义忽然说,伙计,你怎么哭啦!我擦了擦眼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年秋天她本来也考上了我的高中,其时她父亲已调到另一个地区当了更大的官,她不愿意随父亲去,但家里已没有了人。走的时候她借口看一个同学来到了我的学校,她见了我却仍是相对无言。我知道她这次来是完全因为我。
按说这是一次最后表白的机会。她不开口,她在逼我。那时我虽受到高加林悲剧的影响却并不自卑。我不是没有勇气,门庭也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只是无法给她承诺,未来的未知,任何承诺都可能伤害她一生。
      那时我虽然愤世嫉俗却没有《红与黑》中于连索黑尔那样一心一意往上流社会爬的野心,我冷静地为自己定了位,命运既已注定何必去干扰她的生活。爱就是不要伤害。
      我不能想象不是同一品位层次的人怎么生存,高傲和卑微永远是一组反意词。
      我们再没有见过面,至于过去,没有记录的历史是没有发生过的历史,即使有过浪花甚至澎湃激流,也会在岁月的长河中轻轻划过并归于平静。
      如果这算是初恋的话,就这样被我轻轻抹去了。我过着平静的生活,虽不富贵,却也平静
         如果这叫爱的话,因为没有有形客观支撑必定是不会持久。
      鲁迅的《伤逝》让纯情惊醒,而又有几个人象《再别康桥》那样为了爱人的宁静潇洒放弃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所以,那一年的秋天虽然发生过一些故事,但绝不是童话般美丽的结局。

(刘振纪:曾用笔名文辰己。陕西合阳人。中学语文教师,曾在纸媒和网络发表小说散文逾百篇。)

梁北雁 发表于 2016-9-29 10:18:52

优秀文章。
精华支持。

梁北雁 发表于 2016-9-29 10:19:35

情感丰富、细腻。
有文采。

云在眉梢 发表于 2016-9-29 22:27:42

道出那青涩淳美、无言却浓烈的情怀!点赞!

翔鹰 发表于 2016-9-29 22:47:01

优美之作,学习,问好您!祝福

罗凤霜 发表于 2016-9-30 06:48:57

优美的文笔到出一段青涩淳美的故事、无言却浓烈的情怀!点赞!问好国庆愉快

刘振记 发表于 2016-9-30 13:01:13

谢谢各位临读荐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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