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瀑流云小说】晚饭
深秋的夜寒凉，已是十一点了，小雨淋淋漓漓地下个不停。不远处的街上，路灯静静地守护在街道两边。灯光在雨中的光晕像一个大玻璃罩子，凉凉的秋雨没着没落地从中飘过。六楼上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张姨坐在玻璃窗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条通往自己楼下的街道。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偶尔有一辆车碾在马路的积水上，在积水反抗一般的“唦唦”声中，疲惫地驶过。张姨手里攥着一个老旧的直板手机，不时按亮灯光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二十了，“该回来了啊？”她像在自言自语，拿起手边的抹布抹了一把窗户上的玻璃。从十一点开始，这块玻璃已经被她擦了很多遍了，只是这种徒劳的动作掩盖了她内心的焦灼。她在急切地等待着儿子放学归来的身影。“往日里这个时间，孩子该快到家了啊！”她自言自语。开始有些急躁了，于是站身来，索性推开玻璃窗，仿佛是这块玻璃阻碍了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她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急切地张望着，企图尽早发现放学归来的儿子。
张姨已经四十五岁了，夫妻俩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们的家在遥远的秦岭脚下。如同所有这个年龄的中国人一样，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全村人，甚至是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只有初中文化的他们，会生出全村念书念得最好的儿子。从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名！中考的时候考上了县里第一中学，如今已经高三了。明年的高考，就是决定她们孩子未来的最后一年，也是他们全家都为之心跳了很多年的一年。虽然日子并不富裕，张姨夫妇还是决定尽他们最大的能力，给孩子一个相对最好的学习环境。
八月底，张姨狠狠心，把家里半大的猪贱卖了，也把家里刚开始秋收和秋种的庄稼地一股脑全撇给丈夫，背着两个塞满铺盖卷和衣服的化肥袋子来到县城陪读。他们在学校不远处的一栋老旧的住宅楼里的顶层——六楼上，租了这栋楼最便宜的两间房——一间是儿子的卧室兼书房，一间是自己的卧室兼厨房。
儿子在这个县城最好学校的实验班，这个班里的四十名学生，也是这个县城所有高三年级学习成绩最好的。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把每根神经崩的琴弦似的盯着这个班，丝毫不敢懈怠。学生每一天时间的紧迫自然不必说。据张姨的儿子说；“每天上厕所都得跑着去。”以至于前段时间孩子几次要求晚上不要做饭了，说是晚上可以不吃饭，吃晚饭太浪费晚上的学习时间不说，多吃一顿饭除了晚上拉屎，第二天还得在中午时间多拉出一次屎来，那就更浪费时间了。孩子见说了几次母亲还是做晚饭，后来张姨做好了晚饭给他端来他也坚决不吃了。
孩子不吃晚饭，张姨心疼地几天没睡好。她觉得孩子正在长身体，下午五点吃了饭，十一点放学回家已经六个小时了。还得写作业到一点钟，这就八个小时不吃饭。第二天六点就匆匆爬起来跑去学校，早饭都没时间吃，一直到十二点半吃中午饭，这可是十三个小时没吃饭啊！这样日子长了怎么行？她更担心孩子是怕家里经济条件不乐观，不吃晚饭是为了省钱，想到这一层，她的心里刀割一样生疼。 她只有这一个孩子，如果说让儿子吃她身上的肉，那她还觉得行，可如孩子那么重的学习任务，晚饭都不吃，眼见孩子一天天瘦了，这可比吃她身上的肉还让她觉得疼！于是她决定，自己不但晚饭也不吃了，而且一天只吃一顿中午饭，省钱给孩子买零食。希望儿子一边学习，一边想起来吃点什么，虽然不是饭，但吃总比不吃好。
那日，张姨饿着肚子把买回来的零食放在孩子的书桌上，晚上儿子一回家她赶紧给儿子倒了一杯水，说：“儿子回来了？桌子上有零食，给你买的，你写作业写累了，得空吃点，完了再买，一定要吃。”
她的儿子看都来不及看她一眼，一边把手里一摞书放在桌子上，一边说：“哦，知道了妈，以后别买了，我买资料要花很多钱呢。”
张姨赶紧说：“有钱！你吃你的，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还养不起你？你吃你的，吃完再买。你买你的资料，要钱，有，有钱……”说着就掏自己口袋。
儿子已经摊开了书本，一边拿出笔一边说：“知道了！妈！现在不买，买的时候我跟你说，你快去睡觉吧，今天又考试了，我物理没考好，得赶紧看看书。”
“哦”张姨心疼地看着儿子，安慰道：“没考好就没考好，还是好事呢，老师一讲不就知道哪不好了嘛，高考就不会有这次的错误了。” “哎呀！知道了！妈！我真的还有很多功课，你快去睡觉吧，别管我了！”儿子有些不耐烦。
“哦，嗯，哎，好”张姨连声答应着，充满疼爱地看着儿子，倒退着出来，轻轻地替儿子关上房门。她担心儿子，却也踏实了很多，“今晚有吃的，儿子写作业累了，总会吃一点吧，小时候那么嘴馋，老是到处搜寻着吃点什么。”她心里想着，一想到孩子小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一个人笑了。
第二天早上，孩子一走她就赶紧跑去孩子房间查看那些零食，却发现儿子只吃了其中一点点——和没吃一样！
“可能是我买的孩子不爱吃吧？”张姨心想。她懊悔，她恨自己。“当妈的都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零食，真是的，当的什么妈！”她在心里责骂自己。“要是在家里就好了，我晒的干菜泡了，用油炒了他保管吃，唉，可惜带来的太少了，已经吃完了。”她懊悔不已。“楼下的小超市有那么多零食呢，总有一样他会喜欢吃吧？”她又想。于是赶紧跑下楼，咬咬牙，提了一大袋子零食上来。
第二天早上和这个早上的情况还是一样的——还是等于没吃一样。“个臭小子，我还不信了，我下去再买，我就不信我买不到你爱吃的！”张姨的倔脾气上来了，急匆匆跑到楼下的小超市，却又犯起难来——“唉，都是我不好，自打孩子小，就没怎么给孩子买过零食，都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再怎么自责自己都没用，思量了半天，也没什么办法知道孩子喜欢什么零食。她只好问小超市的老板：“现在的孩子喜欢吃什么？”超市老板便带着她，指着这个又指着那个，一会就替她装了满满一大塑料袋子零食。
然而，再第二天的早上的情况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孩子还是没吃什么。于是张姨再买……。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单是楼下的小超市了，张姨几乎把附近小超市的零食全都买了一遍。各种零食把孩子的卧室兼书房弄得倒像个小超市了。眼见孩子一天天瘦了下来，张姨又是心疼孩子又是心疼为了孩子不吃的零食花的钱，饿的晕晕乎乎的自己也一天天瘦了。
“这不行啊，得想办法，孩子身体垮了就是考上北大、清华能怎么样啊！”张姨着急了，深感时不我待。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让孩子吃晚饭的好办法。万般无奈之中，她想到了孩子的老师。“对！我找他老师去劝他吃饭。上次家长会，老师不是说家长要和老师相互配合，多沟通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想。
母亲爱孩子是无所畏惧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就是让她立刻拼命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哪怕是为了一个不是很大的事情。张姨一改乡村妇女平日里因为自卑而不敢见知识分子的习惯，迫不及待地向学校跑去。可当她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却又不敢进去了。虽然这个学校很大，她还是怕儿子看见自己找他的老师，尤其怕儿子埋怨她把这样一个事拿去麻烦老师。
在学校门口犹豫了半天，张姨还是觉得只有这个办法，她得进去。“不能进去！”刚一转身她又想。“进去了万一被孩子看见了，他生气了怎么办？”她又想。她在学校门口转圈，想怎么办。一直到她把脑袋想的生疼，她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
她来到学校大门边，一边向学校里张望着，一边对门口的保安陪着笑脸“师傅，帮帮忙，麻烦你去替我看看赵老师闲着没，我想和他说句话。”
学校门口的保安其实已经注意她很久了，此刻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个表情奇怪的乡下女人“你是谁？找赵老师什么事？”他问。
“我是赵老师的亲戚。”这话一出口张姨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我不方便进去，师傅您就行行好替我进去看看吧，我有要紧事。”
“不方便进去？”保安嘟囔着，又仔细看了一遍眼前这个妇女，“这个看起来老实又土气的农村妇女会有什么不方便？”他想，“也许是担心进门不认识路，不好意思说吧？”他又想。于是他对她说：“那好吧，我进去给你看看。但是可能赵老师在上课，他可是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兼实验班的班主任呢，很忙的。话我给你带到，可能你得等很久，等着。”
“哎，哎，谢谢师傅！遇到好人了。”见保安答应了，张姨轻松了很多，满脸堆笑的说着好话。
运气不错，不到半个小时，文质彬彬的赵老师一边搓着手上的粉笔末子一边跟着保安走来了。
张姨赶紧迎上去：“对不起赵老师，我是杨帆的家长，我找你有事。”
赵老师一愣，打量着这个妇女说：“哦，记得记得，有事进去说嘛，走走……”看起来赵老师并没有责怪张姨撒谎说自己是他亲戚的意思。张姨感激地对赵老师笑着：“不了，我就两句话，知道您忙。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的。也不敢进去，怕我家孩子看见怪我。”
“好吧，那你说，有事尽管说，慢慢说，别急。”赵老师微笑着看着张姨。
当张姨把她儿子怎么不吃晚饭，自己怎么买零食都说完了的时候，赵老师当时脸色就变了。深色凝重的说：“这怎么行呢，这孩子……这是学习，又不是拼命啊。身体垮了什么也干不了了。我就说最近他怎么看起来老打不起精神呢，是这样啊！”他想了想，对张姨说：“是我工作没做好，对孩子关心不够，一忙就把这个事忽略了。孩子学习任务重、压力大，但我和你的观点一样——身体还是第一位的，长知识，首先得长好身体才行。这样吧，你先回，我来想办法给孩子说这个事。能解决的，你放心。杨帆是个好孩子，会听话的。”
一番话说得张姨眼泪差点掉出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哎、哎、哎，我听老师的，我信老师。嘿嘿，谢谢赵老师。您忙，您忙……”一边忙不迭声地答应着，一边讨好似的对赵老师笑。 正当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快跑着追上赵老师，说：“赵老师，我想，我想，让你别对杨帆说我来为了这个事找过您，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麻烦您……”她乞求着。
“您真是一个好母亲，放心，我不说。”赵老师有些感动。
“哎！那我走了，您忙，谢谢老师，谢谢赵老师！”张姨欢天喜地地回去了。然而，越临近晚上她却越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晚上，杨帆回来的时候对张姨说：“老师说，我们每个同学以后都得吃好每一顿饭。往后的课程更重，要有一个很好身体才能应对，要不学不好。还说了很多效率与身体的关系，我觉得老师说的很对，明天起我就要吃晚饭了。”
听了儿子这一番话，张姨这才终于彻底的如释重负了。“哎，哎，这就对了，赵老师说的就是好！嘿嘿！”
“你怎么知道是赵老师说的？”杨帆有些奇怪。
“哦，哦……他不是你班主任嘛，就一定是他说的。”张姨一紧张，出了一身汗。
“哦，也对。妈，明天晚上你把饭做早一点，我回来吃的时候就凉了，吃得快就能省点时间。”幸好杨帆只想着晚饭的事。
“哦，好，能办到，只要我娃吃饭。”张姨像臣子得到了皇上的恩旨一样，连声允诺着、保证着，倒退着出了孩子的书房。 当天夜里张姨就开始盘算：“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吃凉的，但也不能烫着他。饭太烫了孩子吃也是费时间，写完作业会更晚呢，再说吃下去还把胃烫着了也不好。怎么办呢？”张姨一直想到深夜，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明天晚上我先把饭做好放锅里热着，他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他回家的路呢，我就在窗前注意看着，只要看到儿子出现在这条路的尽头，我就赶紧把饭拿出来，给他吹到能吃的温度，不就好了？好办法！就这个主意！”这个主意让张姨高兴的半夜都没睡好，一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这天晚上，张姨十点钟就开始做饭。通常她都会只给儿子一个人做饭，而且所做的饭一定会大于儿子的饭量。她既怕儿子不够吃，又怕做好了两个人的饭儿子吃得少，自己又吃不了那么多，隔夜剩饭就得倒掉。虽说如今温饱不是问题，但庄稼人，糟蹋粮食总让人心疼的慌。这孩子吃饭凭心情，学习顺利就会吃的多，不顺利就会吃得少。所以她只做儿子一个人的饭又大于儿子的饭量。儿子今天吃得多，她就借口自己吃过了，饭都给儿子吃。儿子饭量正常，她就吃个半饱，儿子今天吃得少，她就吃儿子剩下来的，也就饱了。 张姨就把饭做好了热在锅里，开始掐着时间算儿子十一点放学到走回家里的时间。十一点多一点，她就把屋子里的等全关了，自己坐在窗前期望儿子的身影刚出现在街道尽头就被她发现，她好赶紧把饭拿出来给儿子吹凉。 那个平板手机被张姨按亮了一次又一次，玻璃被抹了一次又一次，她生怕错过了最早看到儿子的时间。一次次地张望中，她竟神经质地怀疑透明的玻璃会阻碍自己最早发现儿子放学回来的身影。正当她拉开玻璃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她亲爱的儿子终于出现在街道尽头！尽管距离还很远，尽管雨中的路灯是那样的昏暗，她还是确定：这，就是她的儿子！ 张姨来不及关窗户，慌慌张张跑到自己的卧室兼厨房，迅速乘好饭菜端到儿子屋里的书桌上。她替儿子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儿子吃饭是要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的，光线不好可不行。又端起碗用嘴唇碰碰碗里的饭——有些烫！便赶紧用筷子在碗里迅速搅拌着，一边小心地用嘴往碗里吹气。一会，又用嘴唇碰碰碗里的饭，又搅拌、吹气……如此三番五次地循环这一套动作。她着急，心里盘算着儿子这个时间已经在上楼了。虽然此时她忘了关刚才拉开的窗户，额头还是渗出了汗珠。终于，碗里的温度到了不烫但又不凉的温度，张姨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正在此时，张姨听到了心爱的儿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她急忙跑过去拉开门。站在门口的杨帆左手手拿着伞右手却在怀里揣着，胸部起伏轻喘，额上沁着薄汗。“你的手怎么了？”张姨急切地问，本能地想：“孩子回来晚了，这手是不是受伤了。”心里又痛又急。 杨帆进门笑嘻嘻地说：“妈，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好，刚才用你今天给我买资料剩的几块钱在学校门口买了点饺子给你吃。我怕凉了，就揣在怀里小跑回来了。”说着，从怀里拿出紧紧攥着一个小塑料袋子的右手……
欣赏了。问作者好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6-10-24 19:12
欣赏了。问作者好
:):handshake 连个拍砖的都没有，唉:lol，认识个编辑就好了:lol 稍后细看。 写的比较细，但不够精练。希望加强。
飞瀑先生恩师老师你在呀？太高兴了，赏读学习大作了，好细腻的情节 竖个大拇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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