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平散文】青山放歌(十九)
青山放歌(十九)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当年毛主席的这一最高指示,让我们许多老三届学生一夜之间变成了“广阔天地”里的“农民”,但农民并不完全认同我们,称我们为“知识青年”,也就是有知识的青年人。我们尚在需要学习的时候,就这样被下放到农村,迁移了户口,象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过上了我们陌生的日子。虽然说我们像农民一样下地干活,挣工分劳动,但休息的时候,或晚上睡觉前我都有看看书的习惯,当时带到农村去的小说有《静静的顿河》、《青春之歌》、《候宝林郭绪儒相声选》、《电影歌曲二百首》等等,晚上在煤油灯下悄悄地趴在被子里看看,这让我身处窑洞,而心仍在飞翔,“我时而在俄罗斯的荒原上奔跑”,“时而在白色恐怖区与敌人周旋”,有时又陶醉在相声艺术里,有时又在轻轻地啍唱歌曲……。经常是早晨醒来,两个鼻孔全是黑黑的,是让煤油的烟气熏的,但看书是让人思想奔放,历史画面的展开重现,每每这个时候让人手不能释卷,更不顾煤油灯熏了。但就这,并不富裕的煤油灯也不允许我经常“开夜车”看书,只为节省一点可怜的煤油。
我下乡带有一本红岩小说,也是我敢于放在枕头旁边的书,红岩书中革命者视死如归,小萝卜头天真可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我后来的生命进程中,我一直能满怀深情的朗诵《陈然的烈士诗抄一一我的自白》。这本书是父亲六十年代初到基层工地检查工作时,刚好碰上民兵训练打靶,父亲是老八路,和日本鬼子打了八年仗,又和蒋家王朝的国民党军队打了三年解放战争,对枪不但亲切,而且熟悉,不管是站姿和卧姿,不论是步枪和手枪,父亲都能给当时基层的打靶民兵上课。父亲不但讲了射击要领(父亲当年是军事教官),而且,亲自打靶示范,并能够枪枪命中靶心。让当建筑工人的民兵们,对当过老八路的“老经理”钦佩不已,这本《红岩》书也就成为了父亲的奖品,拿回家后,便成为我爱不释手的宝贝,书没能陪伴父亲,却一直陪件我走过上山下乡的岁月。
我们下乡之地是山区,虽说贫穷艰苦,但山清水秀,风景迷人,曲曲弯弯的小河,流淌着清清的河水,绕过一个山咀就是水库,我们“前咀子”水库蓄水量可观,供淳化,旬邑等县的用水灌溉,水库里有各种鱼,还有野生的“水貂”。河边的湿地,水面芦苇里经常有野鸭、水鸟、白鹭等飞禽翩翩起舞,与山林中的各种鸟叫遥相呼应。山中树木植被丰茂,还有许多果树,桃树、杏树、李子树、梨树、核桃树、柿子树等等,每年果子成熟时,这些新鲜水果,也是大自然给我们这些老是吃不饱的知青最慷慨的馈赠,这时,让我常常想起父亲说“农村好活人"这句话的道理,天地之间,你只要有双勤劳的手,你就能生存,老话不是说吗?老天饿不死家家雀(麻雀)。当地的农民生活是清苦的,人们却是勤劳乐观的,他们用最简单的劳动工具,镢头和铁锨,开山挖洞,挖出的土堆砌成自己家园小院,耕种劳作,自收自养,还给国家上交公粮。他们之中有许多跟着当年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闹革命的老区革命群众以及后代们,革命成功解放了,他们仍是默默无闻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理着地球”,不怨天忧人,不争名夺利,相反,尽管生活给以他们清贫,给以艰苦,他们给生活却以放歌。
山区人说道:“到什么林子看什么鸟,到什么山坡唱什么歌”。山区的农民男男女女都能唱,有情歌、有山歌,还有那红事的祝福歌,白事的孝歌,真是处处青山在,时时闻歌声。当然还有一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风流小调,如酸曲“七月七”,青壮年农民调情时唱起来特别得意,“七月七,八月八,小媳妇挎篮子回娘家,娘家又远,小媳妇脚又小,一下子碰到了当兵的,当兵的不是个好东西,把小媳妇儿拉进了高梁地里……。”后面的歌词不堪入耳,但山区的农民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笑唱着。路遇嫂子们也照唱不误,引来嫂子们的笑声骂声,大家都在一片欢愉祥和之中,我想这在城市里早就被判定为黄色歌曲了,而且弄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可在农村山区没事儿,人们把这两性之间的挑逗根本不当一回事儿,也许他们就是这样祖祖辈辈过来的。广袤的土地孕育出人们宽广的胸怀,容纳了人生的一切酸甜苦辣。有时我也会突发奇想,什么“红高梁”、“九儿”呀,他们就出生在农村,出生在我的身边,导演们还没有把她们表演的更加到位,更加深入。我要做导演恐怕会更加表现出山区农民直白的美好性,表现出他们的坦诚和善良,就像那你不能用淫邪的眼光去偷看那圣洁的裸体一样,因为,我就在农村,各样人物就在我的身边。
我们下乡知青基本上都能唱歌,我们上小学就有很正规的音乐课,音乐老师弹钢琴教唱,不但教唱歌曲,还教我们认识乐谱、音阶、分声部合唱等等,我还曾担任过小学合唱团团长。记得小学校排练的合唱,有《长征组歌》,有歌舞剧《非洲战鼓》,有合唱《要古巴,不要美国佬》,歌剧《眼望北方》等等,哪时候歌声就好象没有间断过。到了文化大革命中,又学会了许多毛主席诗词歌,毛主席语录歌,以及当时文革中流行的一些歌曲。上山下乡后,环境心态变化的差异太大,人被艰苦的环境和精神折磨压抑着,早己失去了欢笑和歌声。随着在下乡的日子里一天天晃过,我们的心境也有了些变化,刚好春天来了,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裏换上了绿色的春装,我们木讷沉睡的心好象也被唤醒了,记得第一次在下乡农村听到的歌声,是女同学文艺骨干李云唱出的,“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困难时想你有力量,迷路时想你道路明……”,那甜美的歌声给人以巨大的精神力量,给人以战胜困苦的勇气。随之而来,我们男同学、女同学慢慢的都啍唱起来了。我们在唱歌的同时,这才发现了,村里的农民也会唱歌,而且唱的还不错。
我们村里有一个老宋,儿子叫同豆,父子都是农活把式,都会唱山歌,他们和我们知青关系很好,老宋不但有一幅好嗓子,更有随意编歌词的本事,多年后看到台湾的随意编词歌手张蒂,我就曾想到早年下乡时村里的老宋,同样是编歌唱,一个在央视唱的大红大紫,一个在农村晿的默默无闻,人的才能有很多时候不会被全部发掘出来和得到认可,人的平台环境和机遇也决定了你一生的命运。
村里有个红白喜事,老宋一定会到场的,喜事他唱喜歌,“天上飞的相思鸟,地下唱的连理歌”,“燕尔新婚真热闹,老汉明年孙子多”之类,直唱得大家喜气洋洋,赶快给老宋发红包。那时的所有红包都是分分钱,拆开红包碰到个5分钱就不错了,而老宋给人唱歌卖力,词编的好,有时能得个1毛钱的红包,令人羡慕不己。村里有白丧事,老宋也会去唱孝歌,他会围着烧纸的瓦盆跳着唱着,“门前有棵摇钱树,门后有个聚宝盆,你到天上享清福,玉帝把你请进门”,一直唱到抬棺材起驾,还他还唱个不停,“驾着祥云天堂走,莫要牵挂别回门”等等 。让我们即吃惊于他的从容以对,又佩服他的嗓音变化。
我说过,山区锻炼的知青歌唱的好,就是水秀山青练就了一副好嗓子,那时我们知青都会吹口琴,傍晚的小河边,洗洗刷刷,口琴声伴着夕阳的余辉,歌声随着小河的流淌回荡在山谷。“河水向东流哎,太阳由东升,谁见过帕里尔的高原,野马似地雪水河”,“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哎,红的好像,她象征着纯洁的爱情”。我们的歌曲也分几种,除了跟农民学的山歌,我们经常唱的是电影插曲,“冰山上的来客”,“刘三姐”,“阿诗玛”,“洪湖赤卫队”,“红珊瑚”,“地道战”等等,还有样板戏选段。我经常拿着歌本一边学一边唱,居然唱得还有模有样,现在同学聚会还都能唱些当年知青经常唱的歌曲,聚会时,同学更是让我唱当年常常喜爱啍唱的一首民歌,“挑担茶叶上北京”,当时下乡地处山区,这支歌唱起来特别适宜,“桑木扁担轻又轻唻,我挑担茶叶出洞庭唉,船家他问我是哪来地客哟噢,毛主席的唉,故乡人啰哟,哪里去哟噢,北京城里哟,探亲人啰哟”。悠扬舒放的歌声经常飘荡、回响在山谷,山谷的回音,又好像几个声部,此起彼落,歌声在那里荡来荡去。
下乡时苏联歌曲影响着我们,“卡秋莎”、“三套车”是冬天经常唱的,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常飘荡在夏日的夜空,还有知青中自创的“插队小伙10大苦”等。红歌自然少不了,尤其是当年的长征组歌,更是知青的最爱,毛泽东诗词中的豪迈让我们在歌声中,提升战胜艰难困苦的勇气。 如“红军不怕远征难”、“过雪山草地”、“八角楼的灯光”、“六盘山”等等。直到今天,我们都能够随口唱出“天 …高…那个云…淡,望断…南…飞…雁……”。革命的激情和浪漫经常与我们为伴,青山放歌不但使我们变得坚强和乐观,也使我们单调的生活丰富了起来,多少人生的真谛是从歌声中突然感悟出来的。
在下乡的内心世界里,大自然的绿水青山是我们生活的营地,优扬的歌声表达着我们生命大吐芬芳的岁月,虽说有太多的困苦、太多的艰辛、太多的忧愁穿插在我们的人生中,但歌声唤醒了我们,歌声陪伴了我们,让我们那噪动的心趋于宁静,让流淌的汗水与歌声交融,让苍白的脸颊时而能舒展出有色彩的笑容……
李建平 河北,湖北人氏,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老三届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从事建筑设计工作,并创建陕西建筑能源专业委员会,担任学会主任,并曾任《陕西建筑设计》、《建筑能源》内部刊物总编,发表专业论文200余篇,并编写有《浮云朵朵》、《思念妈妈》等,工作之余写作散文、诗歌、随笔、评论等,文章见于《陕西日报》、《西安晚报》、《西安日报》、《三秦都市报》、《华商报》、《法制周报》等刊物,对历史的追忆,对灵魂的注解,让老知青又用文章诠释演绎一曲悲壮的歌。
困苦年代,音乐是最好的精神食粮。 欣赏朴实的佳作,学习,问好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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