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5-1 21:21 编辑
眼 泪 不 适 时 囗大漠鹰歌
拉拉是一个女人,是一个诸多灾难集于一身的女人。 很多时候拉拉的灾难是由于自己不会服软造成的。眼泪是女人的护身符。眼泪是一场暴雨能消灭熊熊燃烧的怒火,眼泪也是一种隐形武器,在某种情况软化野蛮者暴突的血管。 拉拉不会适时流眼泪,就是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 拉拉曾经惹怒了丈夫,丈夫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希望她能说句求告的话,拉拉使劲抠着丈夫的手拼命抗争,丈夫又拿刀架到她的脖子上,这回拉拉的手没有敢抠丈夫的手,而是把手腕坦然的放在额头上,一句话不说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丈夫哭了,放下刀,拳头雨点般的砸在拉拉身上。该死的拉拉仍然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令丈夫发疯,丈夫一会拳脚相加,一会嚎啕大哭。拉拉像个木偶不哭不叫不反抗。丈夫颜面扫地,呜呜的大哭,狠狠抽打自己。持续一个下午,拉拉却叫停三次,第一次叫停,拉拉要上厕所。 第二次,拉拉被打得眼冒金星时叫停,她质问丈夫:我做错什么?你打我,你的心更疼吧?你为什么哭?是没有打我的理由吧? 丈夫疯了,捶胸顿足狠狠抽打自己。拉拉又叫停,他站起来抱住丈夫说:你还是打我吧。你也没有挨打的理由。丈夫嚎啕大哭。 这是一个可憎的女人,恰到好处的眼泪会施舍给人面子与尊严,男人的至高点也就是面子和尊严。拉拉不但没有保护丈夫的尊严,还无声的嘲笑羞辱了丈夫,这不是拉拉想要的结果,可眼泪就是掉不下来。拉拉打败丈夫,也打垮心中的堡垒,从此单枪匹马孤军奋战。生活的磨砺,她已经忘记自己是女人。 该死的眼泪总是在该流的时候不流,不流的时候又情不自禁。拉拉在听一首歌,看一个画面,回忆过去的时候眼泪就悄悄的流下来。 拉拉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垃圾车,一位无依无靠的老人扒拉着垃圾桶里塑料瓶子,宝安过来阻止,老人迟缓的把瓶子装在包里,极不情愿的挪动腿脚离开垃圾车。望着老人颤巍巍的背影,拉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泪眼朦胧。 回忆过去,也会让拉拉泪流满面。车上给老弱病残让座是很正常的事,二十年前的一次让座让拉拉终生难忘。 春运列车拥挤是很多年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更何况在二十年前。拉拉座位对面的车门口,一位中年男人始终弯着腰,他背上背着一位大姑娘。六七个小时过去了,火车中途一停,下车的寥寥无几,上车的人不断涌涌入过道,过道挤得水泄不通。中年男人被人群淹没,偶尔看见他的头顶,是他微微抬起头直起腰,汗水顺着他的发间流下来。拉拉站起来向中年男人挥手:过来,过来,坐我这。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直起腰抓住背上姑娘的胳膊,拼命往过挤。拉拉站起来往外移,忽然她座后面站着的粗壮的男人跳到座位上。拉拉和粗壮男人争吵起来,粗壮男人被周围喷火的眼光逼迫着,一脸痛苦离开座位。中年男人挤进来,拉拉才看清楚他背的是高位截肢的女儿,把姑娘放在座位上,中年男人连连道谢。姑娘也说一声谢谢,双手抹着父亲脸上的汗水。那姑娘和拉拉的年龄差不多。拉拉的眼泪簌簌流下来,她低下头用手捂着脸,不忍心看这对父女。 一会儿一个妇女抱着一个男孩挤到粗壮男人身边,粗壮男人接过男孩摇晃着。男孩不住的哭闹,还胡乱抓扯撕咬,妇女抹着眼泪,嘴里哄着:乖,看警察,奥奥,不敢哭。 孩子不停喊:妈妈,疼,好疼。 妇女:奥奥,坏医生把娃弄疼了,咱回,咱回,不住医院了。拉拉抬起头看看男孩,男孩一只眼球摘除塌陷下来,另一只眼的位置长了个大包,大包遮住半边脸,这半边脸比鼻子还高,形状扭曲的眼珠子像生了锈,歪斜的契在大包上一动不动。面容憔悴的妇女头发被男孩扯得乱蓬蓬的,额头渗着汗水,泪眼婆娑,摁孩子的胡乱抓扯的手,嘴里念叨着。拉拉的心一揪,疼咬住嘴唇。眼泪再次盈满眼眶,声音颤抖,向面无表情的粗壮男人说了一声:“对不起。”说完,泪水奔涌而出,双手捂住面颊。 夜晚,孩子不疼的时候也能安静一会。妇女和拉拉说,孩子得的是肿瘤,已经是最后阶段了。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看得出妇女心已碎了一地。拉拉侧身贴紧妇女的胸,让妇女的头倚着自己的肩膀睡一会。 时光流逝,容颜变老,唯独那段记忆没有褪色。拉拉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每遇到艰难的事情,拉拉总要想起那段画面,给自己增添力量。拉拉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但不够坚强。 人到中年,遇到千斤压顶,拉拉也渴望有个人帮她撑一把。 可拉拉的眼泪永远不给力。拉拉让朋友找个瓦工装修房子。拉拉贷一万元高利买了砖,交了装修基金,剩下的事全拜托给瓦工。瓦工打电话:沙霸不让上料,要用他们的料。他们比咱自己的料贵一倍。 拉拉放下电话傻了眼,贵一倍,一袋沙子就是一袋米的价钱,这不是吃人吗?哪有这种道理。 拉拉匆匆赶到小区,四五个彪形大汉挡住沙车围着瓦工。拉拉上前问个究竟,沙霸满脸横肉杀气腾腾的挥舞着手里的铁锨,拉开破锣似得嗓子,用一口地道的方言吼着。拉拉就听懂几句:我的地盘,我要多就多少,还能由了你?没你说话的份儿。 岂有此理,拉拉强压住怒火说:我们没钱,那赊账。 沙霸横着脸抱住铁锨,双手交叉捅到袖子里,气势汹汹的恐吓:赊账?连门儿都没有,必须现金。否则门儿都别想进…… 拉拉盯着沙霸上下煽动的嘴唇,嘴唇乌黑,牙齿口腔也是黑的。拉拉仿佛看到他想心脏也是黑的,她绝望了。 咋咧,咋咧? 拉拉听到声音回过头,一位重量级的女人快步走来,边走便问。拉拉一看,是一位头发乱蓬蓬的黑脸妇女,黑脸妇女高大丰满,典型线轱辘体形。 拉拉心生希望,一般女的心软,会通融的。 他要自己上沙,沙霸说。 嘿嘿,自己上?额们吃啥喝啥?黑脸妇女奸笑一声。 那不能便宜点?瓦工问。 两千八,一分不能少。黑脸妇女脸一沉,打的铁硬说。 妈呀,又涨四百,比米还贵。拉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就没个理没个王法了?你这是明欺负人。 要啥理要啥理?欺负你咋了?黑脸女人一抬胳膊推了拉拉一把,拉拉打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脸妇女确实力气大,可拉拉平时也没这么柔弱,今儿是她的高跟鞋里面的钢板断了,凑合的走几步还可以,这鞋早该扔了。这一下摔的不轻,瓦工扶起拉拉说:咱找物业吧。 物业经理说:咱小区有固定上沙的,不能自己上。 瓦工给经理递了一只烟说:经理,你看,一个女人装修个房子也不容易,这天寒地冻的,也没钱,你协调一下,用我们自己的料,能省点。 拉拉始终没有啃气。她的腰腿生疼。 经理说:小区有规定,明天再说吧。 回家的路上瓦工问拉拉:还疼吗? 拉拉点点头。瓦工说:姐,你今天要哭着给经理说说你的情况,他经理没办法,肯定会给你出面协调的,物业就是保护业主权益的。咱明天好好和经理说,你就给他哭,诉苦,诉你的难处,让他协调。 拉拉苦笑一下,心想:女人男人不都一样吗,我什么苦难没有经历过啊!离的、弃的、死的、散的。当年寻死,拿一瓶安眠药躺在野外两天两夜,望着满天星斗脑子里忽然闪出那个高位截肢的姑娘和肿瘤男孩,拉拉忽然来了一股宁劲:活下来,与苦难较量到底,她翻身起来,深深的挖了个坑,埋葬了安眠药。那时候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这算什么,哪能流出眼泪啊!。 回家,拉拉给儿子做饭。儿子看得出妈妈心事重重,儿子小心翼翼的说:妈妈,学校通知换季票,还交试卷寒假作业费。 拉拉打开钱包,只有两毛钱。拉拉忽然想起还欠物业公司二百元。 凌晨俩点,拉拉还睡不着,嘴角起个大包,火烧火燎的痒。她打开电脑无数遍听《梦中的额吉》----青青草原,星星在闪亮,梦中妈妈的脸在为我挂牵,为我向苍天祈福祝愿,她在遥望远方的天边。多么思念我的母亲,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拉拉又哭了。 她在心中轻轻呼喊:妈妈,你生我就是受罪的吗?这个难关怎么才能度过去?妈妈帮帮我。 早上,拉拉给儿子热了稀饭,儿子说:妈妈,我不换季票,走着上学吧。 拉拉没吭气,洗漱完,照照镜子,她的脸色苍白表情僵硬,嘴角的包扭曲了嘴唇的形状。拉拉没有涂口红,戴上口罩,整理好票据,去物业公司希望能退出装修押金。拉拉顺手拿起鞋柜上儿子的季票看看,放在抽屉里。 路上,瓦工对拉拉说:姐,我叔(拉拉朋友)说他借给你钱,让你不要着急了。 拉拉的眼泪像决堤的海,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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