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祖琼 原创短篇小说《火 光》
本帖最后由 岚楠 于 2017-1-10 11:21 编辑1 仇潇本打算过两天再回仇家大院的。腊月十八,堂弟仇孝江结婚,她得回去送个礼,二大和二娘专门到城里来请过她的。 二大、二娘走了以后,仇潇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跳得她心神不宁。一夜没睡好,天没亮就醒了,感觉大脑里一片混沌。突然,手机响了。 “啊?仇家大院着火了!”仇潇忍不住惊叫起来。一声惊呼惊醒了全家人,母亲丁菊芳披着衣服跑到他们卧室来了。“昨晚,老家大院着火了,所有的房子都烧没了。二大和二娘被大火烧死在屋里……” 仇潇一家回来的时候,仇家大院经过一夜大火吞噬已然面目全非,焦黑一片。死里逃生的仇家老小的哀嚎声不仅惊动了全村人,也惊动了乡里、县里的各级领导。当大部队赶到时,大火已经失去了嚣张的火焰。领导站在焦黑的残垣断壁前慰问受灾群众,鼓励大家重建家园,劫后余生的仇家人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山梁。善良厚道的山里人一边同情一边议论仇家曾经不可一世的风光。2 一百多年前,仇家大院的主人仇天胜是欺男霸女、独霸一方的大地主,横行乡里,欺负乡亲几十年。为修建这座宏伟的宅院,占尽了该村的地利,更将全村唯一的一口水井圈在院内,断了全村人的水源。村民们只好开挖沟渠,将灌溉农田的水引到村口堰塘里饮用。水质差自不必说,到了冬天堰塘干涸,村民们只能到几里外的山沟里挑水吃。 仇家在这个相对落后的深山中兴旺了几十年。解放后,祖宅被没收充公,仇老爷子八十高龄时,因为大地主的身份被斗倒了。风光了一辈子的他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悬梁自缢,留下遗书,要后世子孙夺回祖宅。 又过了三十年,仇天胜的长房嫡孙仇立钢召集仇氏后人,合力出资将这栋老宅买回来。村里的二层小楼如雨后春笋,在沟沟洼洼里拔地而起,唯有仇家老院依然保持着从前的模样。四合院早已不复存在,剩下十五间正房在岁月的洗礼中并排而立,土夯的墙体斑斑驳驳,屋檐低垂,似是不堪重负。仇家原本宽敞的大院子变成了村里的进山公路,拖拉机冒着黑烟耀武扬威,呼啸而过。来来往往的人们,常在路过大院时驻足而立,对着老屋指指点点,评说仇家曾经的威风和如今的没落。 仇正浩也分得一间老宅,他父亲和二哥一家住在他旁边的两间房里。两兄弟虽各立门户却从一个大门进出,共用一间堂屋。他三十岁的时候,讨了个要饭的女人(丁菊芳)当媳妇,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孩,并且一口气四年生了三个丫头,然后被计生干部弄去结了扎。仇正浩为养活一家五口,跟村里人到煤矿挖煤,一年也能挣不少钱,到他幺女上初中那年,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村干部给丁菊芳母女四人带回来一张火化证明和一张三十万的存折,连骨灰都没有一把。3 丁菊芳平时寡言少语,闷着头干活,屋里屋外都是好手。因为没有儿子,她在家族中地位十分卑微。族中办喜事,家家的女主人都会被邀请前去帮忙。被人邀请是一种荣耀,相反则是遭人嫌弃。菊芳倒不在乎,没人请她,还是乐呵呵地去,眼见着谁忙不过来,她袖子一挽就干起来,总是抢着干最脏最重的活。 遇到人家娶媳妇嫁女儿,菊芳也很自觉,从不到新房凑热闹。院子里的女人们虽然瞧不起她,但也不十分讨厌,甚至还有几分同情。同情她的女人们都有自己的骄傲,因为她们有儿子。 院里的女人们见菊芳手里有了钱分外眼红,总想打听这么多钱该怎么花,是买新衣服、金项链,还是买些好东西吃喝。菊芳被问急了,就说“我不识数,钱都是大女儿仇潇管着的。”众人悻悻而去。但也有不死心的,隔三差五找她借个三五十,百儿八十块钱应个急。她很爽快,从不拒绝。有人贪小便宜,借了钱也不还,料定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要。还有人借三回还两回,借八十还六十。她们以为她不会算账,更不会记账。当面对她笑意盈盈,背后却忍不住说三道四。特别是跟她一个大门进出的二嫂金秀兰,表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背后却一肚子坏水。 菊芳的三个女儿都住校,她一个人在家,天蒙蒙亮出门种地,中午回来时背一背篓猪草,进门点火做饭,放下饭碗又去喂猪。下午继续到地里干活,天擦黑才夹着一把干柴进门。下雨天不能上坡干活,就关起门坐在灶门口,给孩子们做布鞋、绣鞋垫。一连三年,既没有拿着钱跑了,也没有跟哪个男的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嚼舌的女人们天天嚼现话,也觉着失去了意义。 全院上下都看出菊芳是个规矩人,就跟她亲近起来。过年过节邀她一起吃饭,平时煮好吃的也给她端一些来。杀过年猪的时候,大家开始请她去帮忙。以前她自家杀猪时,也会请同院的长辈和兄弟来帮忙,很多时候他们借故推脱。她只好亲自跑进猪圈,使出超乎寻常的力气,和杀猪匠一起拽着猪尾巴,把猪按到长凳上,在猪的嚎叫声中累得筋疲力尽。后来,院子里集体杀猪时也会和她商量一下,集中一天把年猪杀好。出于感激,她便会买些好烟好酒,用最好的猪肉招待全院的族人们。4 仇潇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城工作,二女儿没考上大学出门打工了,幺女正上大一。眼看着菊芳的苦日子熬到了头,该是享福的时候了。 女儿们劝母亲少种点庄稼,种点时令蔬菜就行。可干了一辈子农活,若把土地荒着,她看着难受。女儿们无奈,只好嘱咐她,农忙的时候花点钱,请个劳力干活,莫把自己身体累垮了。 听说菊芳要花钱雇人种田种地,金秀兰就主动找到她,说她叔金福财是种庄稼的好手,肥水不流外人田,扯起来是亲戚,不会问你多要钱。给别人干一天60块,给你干一天只要50。按天结算工钱,但钱要交给她保管,免得她叔一天拿着钱买酒喝,稀里糊涂花完了。 金福财是村里的老光棍,快五十岁了,小时候摔过跤,脑袋有点问题,常年在村里当长年,帮短工混口饭吃。菊芳跟着嫂子把他叫财叔,带着他一起下地干活,吃饭时让他坐在桌边一块儿吃。没过多久,菊芳听到有人说她闲话,赶紧找到金秀兰,说以后不要金福财干活了,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金秀兰一听直冒火,咬牙切齿要找说闲话的人算账。有金秀兰帮腔,菊芳也就胆大了一些。见她不再坚持辞退金福财,金秀兰话锋一转,“幺婶,嘴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也不能给她打个封条。以后你就不要再到地里去了,让财叔一个人慢慢干,他做活路虽慢,可你田地也不多,他一个人能行的。”菊芳一想,也是个道理,就答应了。 菊芳不知道,她嫂子正美滋滋地打着如意算盘呢!金福财的工钱,金秀兰每天都要克扣一半。他一个人下地干活,金秀兰就悄悄跑到地里,把他叫到自家地里,帮她锄草,挖洋芋。菊芳还蒙在鼓里,心里却对她的妯娌感激不尽。5 仇潇结婚后,想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菊芳想攒钱帮女儿买房,推说城里住在不惯,一直没答应。 菊芳变得斤斤计较了,别人借了钱,时候到了非要到手不可。小贩们上门收干菜,买鸡蛋,连五分钱都据理力争。院里的人见她视财如命,挣钱拼命的架势都很费解。私下里就说,命贱没办法呀,有钱不会花!手里明明有几十万,生活过那么寒酸,一副叫花子相。娃儿大了该享福了,还要拼死拼活挣钱,给哪个花哟?怕是养野老公哟!院里女人们在嚼舌根的时候,终于找到一些心理平衡。 她不再让金福财给她干活,想省下每天50块的工钱。可金福财也是个怪人,菊芳不要他干活了,他还是三天两头往她家里去,不管不顾扛了锄头就下地。菊芳说不给钱了,以后不要来了,他也听不进去,反正他没从她手上拿过一分钱,他只是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在别人家干活,每次都是一碗饭加一点酸盐菜,让他一个人端到门外边或者灶门口吃。菊芳从来不刻薄他的伙食,自己吃啥就给他吃啥。他逢人便说丁菊芳对他好,以后别人再喊他去干活,他就不答应了,说要给菊芳家干,她家的饭好吃。 有人不怀好意地问他,怕不是她家的饭好吃哟,是她的奶子好吃吧?更多人背后拉着金福财逗他,“福财啊,你有本事去把丁菊芳奶头摸一把,我们给你煮猪脑壳吃。” 自从有人逗金福财,让他去摸丁菊芳的奶,他就像中了魔,一见到丁菊芳就两眼发直盯着她的胸脯,口水不知不觉都流到了下巴上。连续下了几天雨,金福财闲来无事跑到仇家大院去耍,本想到丁菊芳屋里坐哈,可她关在屋里绣鞋垫不开门,他只好到隔壁家坐冷板凳了。6 金秀兰的小儿子仇孝江出门打工,才三、四个月就引回来一个怀了孕的姑娘。金秀兰又喜又忧,可要结婚首先要有房子才行,她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地方住,只有两个卧室,老两口和大儿子两口子各住一间。 金秀兰急得几宿没合眼,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阴毒的法子来。她把金福财叫到家里,炒了几个菜,拿了一瓶散酒,跟他说,孝江要结婚了,请他过来帮几天忙。她一杯接一杯给他倒酒,金福财受宠若惊,天一杯地一杯往嘴巴里灌,只喝得脸红脖子粗,说话舌头打结。金秀兰停下来,凑到他跟前问,“财叔,把丁菊芳娶了给你当媳妇要的不?” 金福财两眼放光,拼命点头。金秀兰趁热打铁趴在他耳边说:“她在天井湾打猪草,你要凶一点!我在路口给你把风,你把好事做成了,我把她送到你屋里当媳妇!” 金福财喜上眉梢,借着酒劲晃晃悠悠站起来,往天井湾去了。“酒壮怂人胆!”这话一点也不假。他在地头拽着菊芳的衣服往上掀,菊芳大惊,本能地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金福财热血上涌,仗着自己力气大,抱着她把她压倒在地上。菊芳拼命挣扎,扯着嗓子呼喊,惊起一群飞鸟,扑棱棱飞上了天空。 金福财走后,金秀兰背了个背篓,吆喝着院子里几个女人去天井湾打猪草。她们有说有笑往天井湾走去,远远地听见菊芳的呼救,几个女人噤了声,慢慢地靠近,等着看场好戏。 菊芳的反抗激起了金福财的兽性,他开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舔她的脸,啃咬她的肩头……菊芳也不示弱,撕心裂肺地呼叫,张牙舞爪地反抗,他的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抓痕。菊芳在慌乱中摸到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面颊上,金福财捂着脸哀嚎的同时,菊芳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被撕扯的稀烂的衣服,一只手提着几乎不能遮体的裤子,赤着脚哇哇怪叫着往家里跑去。 身后的树丛里,几双幸灾乐祸的眼睛追随着她的背影,猪草也不打了。对于眼皮底下上演的闹剧,几个女人意犹未尽。金秀兰给仇潇打电话,说她母亲被一个男人欺负了,快回来。仇潇丢下手头的工作,赶紧往回跑,一进门,菊芳就像见到救星似的,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她安慰母亲,要报警抓那个恶人。金秀兰赶紧说:“潇潇,家丑不可外扬。你还是把你妈接到城里去住吧。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后人脸上也没有光彩。你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丑话好说不好听,闹大了对你们不好哇!” 仇潇想想也对,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众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人。她帮母亲简单收拾了一下,接她走了。7 仇孝江的婚礼定在腊月十八。十五这天,金秀兰老两口到仇潇家送喜讯,顺便和她商量,想把她母亲那间老房子和名下的土地买过来。 丁菊芳不卖,金秀兰改口借她房子住两个月。禁不住她软磨硬泡,菊芳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回到仇家大院,金秀兰迫不及待打开菊芳的房门,把屋里屋外、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凡看上的东西都顺手拿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的灯笼里装着100瓦的大灯泡,屋里各个房间也都换上了100瓦灯泡,心疼得很,这么多灯,一亮就是半晚上,要用多少度电呀?一度电就是一块钱哟。她皱着眉头望着那一个个闪闪发亮的灯泡出神,突然想到了一个鬼主意。 金秀兰让老公把副导线的一头剥开一截,用尖嘴钳把裸露的金属丝弯成两个小钩钩,直接挂在菊芳房里的电表上。眼见着自己家的百瓦大灯泡亮着,电表却在菊芳家那头转着,她仿佛看到了收电费的人正从菊芳的口袋里往外掏钱,喜不自禁,进进出出都哼着小曲。 忙到夜里十二点多,全家人都乏了,准备熄灯睡觉。金秀兰却说,亮着吧,亮它一个晚上,那灯笼红红的,多喜庆呀!金秀兰喜滋滋地睡到菊芳的床上,盘算着怎样才能把这间房子弄到手。老虎借猪,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山村寒冬的深夜,在两盏高挂的红灯笼映衬下显得静谧而安详。灯笼偶尔在风中左右摇摆,带动着临时牵搭的电线跟着颤动。一只老鼠从楼板上掉下来,叮咚一声,它竖起两只小耳朵,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厨房里的案板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这个半夜偷嘴的贼竟然没有惊动屋内酣睡的人们,大摇大摆地窜到案板上吃了个肚儿圆。 凌晨三点多,菊芳房里的电表上冒起了一股黑烟。片刻,一条幽蓝的火苗顺着电线慢慢地向前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的惊叫声划破了冬夜的寂静。“不得了啦!着火啦!”那个男人惊慌得变了腔调,从被窝里爬起来,赤着脚,疯狂地往屋外跑。等他大惊失色地跑到院子里时,整个大院的十五间老房子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红红的火苗窜上房顶,上百年的木椽子,木檩子见火就着,火上房顶,借助风势迅速向两边蔓延,犹如一条火龙盘桓在房顶上。 不断有人从屋里跑出来,鬼哭狼嚎一般惨叫:“哈了哇!不得了啦!快来人啦!”“救火啊!快救火啊!”“爹呀!娘啊!快出来呀!快跑啊!” 男人们还有意识地找工具接水,往房子上浇;女人和孩子们只会哭爹叫娘,垂首顿足。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凶,扑救无望,众人都瘫软在地。 短短几分钟,整栋老宅已是火红一片,熊熊大火照亮了寂静的山谷和黑沉沉的夜空。房屋燃烧时炸裂的声音淹没了女人们的哭泣和嚎叫声。 过两天就要当新郎官的仇孝江哭喊道:“爹和妈还没出来呀!”金秀兰的大儿子试图冲进火场,却被他媳妇死死抱住,“进不去了呀!你别去呀!”全院男女老少总共三十六人,除了金秀兰老两口,其余人都从火海里逃了出来。
老师好!拜读佳作!
同样的女人,品德却相反,想到了一句老话:吃亏是福,便宜占死人。文笔流畅,叙事清晰,学习了!
王尊让祝老师快乐康健! 1149291047 发表于 2017-1-12 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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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女人,品德却相反,想到了一句老话:吃亏是福,便宜占死人。文笔流畅,叙事清晰 ...
谢谢王老师指导评价,祝老师笔顺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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