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为她写点什么，这个念头萦绕心头已久，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从何写起。更怕好事之徒对号入座而困扰她。不写吧，时时涌起的温暖溢满我的心房，让我情不自禁，想要提笔一吐为快。
准确地说，她只是一个小摊贩。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端午节的早上。那天，早早起床去买粽子，每个卖粽子的摊前都排着长长的队，大家一边抱怨粽子越包越小，味道不好，一边眼睛焦急地望着前面，监视着不守规矩想夹三的人，唯恐粽子卖完了。我转悠了半天，就决定先去农贸市场买菜。
来到农卖市场时，市场异常喧闹、混乱。店铺的东西摆到了门外，伸到了人行过道上，本来狭窄的过道显得更窄了。每家店里都有好几个人在叫卖。
“走一走，看一看，又红又大的西红柿。”
“价廉物美，货真价实，老孙家牛肉——”
“让一下！让一下！油！油！油！”人流如潮，急于走出去的人急中生智，这样喊着。
推着自行车，电动车的人在人流中艰涩地行进着。送货的车也来赶热闹，“嘀嘀”的鸣笛声根本没人搭理，汽车在艰难地挪动着。叫卖着，讨价还价的声音，缺斤短两的争吵声，“嘀嘀”鸣笛声，还有熟人夹在人流中的喊话声，手里提的东西蹭了别人衣服惹起的口角声，混成了巨大的喧嚣声流，充斥着整个市场，鼓荡着人的耳膜。弥漫其间的还有悬浮于空气中种种味儿：动物的血腥味、植物的腐烂味、人群的汗臭味，熟肉的香味。水产店门口，去鱼鳞的机器和五六个人都在忙碌着，血污和着流水，四处漫流，脚下踩着菜叶子和烂泥水，随时得小心溅到衣服上。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出了北边的大门，松了一口气，这是一排商铺，由于三五米外就是公路，这里往来的人相对少点。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环顾四周。左边是个卖水果的摊位，水果也摆到店铺外一米多。右边是家早餐店，是单开间，门靠右。店铺前靠近路沿的地方，一字排开卖饸烙面的三轮车、卖大葱、莲菜的三轮车……这时，一个女子的身影映入眼帘，这是位面目清秀的女子，她坐在早餐店窗外靠近农贸市场北门的摊位前，这是个临时摊位，占地不到两平米，左手边是一个小三轮车，车厢刚好塞进两个桶，桶的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表面擦得明光闪闪。靠车头的车帮上竖着一个白色的牌子，从上到下依次写着红色大字：优质豆浆、绝味醪糟、元宵、粽子、变蛋。与车尾成直角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块白布，桌上放着两个不锈钢盆，盆里分别盛放着粽子、变蛋。粽子是芦苇的叶子包的，个特别大，三棱锥的样子，苇叶在水煮后变成墨绿色，泛着亮光，让人垂涎三尺。变蛋洗去了外面包裹的泥巴，白里透蓝，个大，匀称。盆上面盖了一块白布，折起一角让人能看到盆里摆放讲究的粽子、变蛋。这个姑娘坐在桌子前，她穿着白色夹克，没拉拉链，露出里面黑色T恤，长长的头发用发夹夹在脑后，修长的睫毛、下拉的眼睑专注地看着一本书。只见她一边安静地读书，一边不时在书上记着什么。嘴角时而微微动一下，时而眉头轻轻蹙在一起，似乎外界的环境与她无关，我也仿佛进入了洗尽铅华，清纯明净的诗意之境。
也许她安静读书的姿态，和这个节日的气氛有点不吻合，她的摊位显得有点冷清。
“你的粽子也太大了，姑娘，这样你会亏的。”一个老奶奶一边拿起一个粽子看着，一边说。
“老奶奶，我是长期在这卖，不能趁节假日就作假”姑娘礼貌地站起来，这是位一米六五左右的姑娘。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带上手套按老人要求装袋封好后，卸下手套收钱、找零。结束后，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微笑着目送老奶奶，柔声细气地说：“奶奶慢走”。
“这女娃，光知道看书，怎么做生意？我那孙子正上学着，一回家就抱着手机玩。哎——”老奶奶囔囔嘟嘟地走了。
“姑娘，来两斤豆浆，我那老头子，就爱喝你家豆浆，说味浓、香。”
“姑娘，你能给我说下你的醪糟怎么做的，我路远，腿脚不好，学会了，就不用每天跑这么远专门来买你家的醪糟。”
“阿姨，你要买点什么？粽子，你可以先尝尝。”也许这个姑娘发现了我在长时间看她，就问。说着，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剥开一个墨绿色的粽叶，露出乳白色的糯米，糯米濡濡的、黏黏的，白里透着亮光，顶上嵌着两颗红枣，像油油亮亮的玛瑙。她用一个小小的盘子盛着递给我，接过粽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轻咬一口，黏韧而甜香，味道真好！我买了十个粽子，回家后，在家人高兴地夸赞粽子的味道时，我的眼前却闪现的是那个读书的剪影。
从此，便有了一个独特的嗜好，有事没事去逛农贸市场。我喜欢远远地观赏她，我看到了她生活的变化，从一个姑娘到少妇，到人母，也看到她素朴的衣着里藏着的无奈，清瘦的脸庞上写着的些许幽怨，也看到了市场整治者强行拉走她东西的狼狈。
连锁超市如雨后春笋般崛起，货品一应聚全，服务周到，干净便捷，冬暖夏凉。农贸市场日渐萧条。因为生意冷清，周围的小摊贩有的几个围在一堆侃大山，有的抱着手机玩游戏，有的几个一堆打牌，只有她还是静静地一个人一本书守着摊位。摊位还是那么小，货品还是那么几样，摆放还是那么雅致，举止还是那么安静。不知道日渐规范的市场，她的摊位还能保存多久。
这不，最近的两个多月，她的摊位换成一个中年妇女，很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很想知道她的故事里的辛酸苦累，但我不想打扰她。我读出她身上一种独特的味道，把清浅的日子过出自己喜欢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喜欢这份静好，喜欢这份生命暖阳里散发着的丝丝馨香。每念及她，嘴角都会上扬，因为念起，便有温暖。
我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姑娘，你还好吗？”
